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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清理伤口;你在发烧。”
他勉强扯扯嘴角:“骨头没断,肉刮掉一块。你手笨;把我弄疼了。”抬手拭去我脸上的眼泪,“不听话,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真不像我带大的孩子。”
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一边冲洗,一边抽噎:“就弄,就哭,气死你。别乱动。”
“这具身体是花素见的,别担心。不过她要是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身体附身,挺麻烦。”
“那你还是活着吧,我们兄妹折腾的人够多了,别再招惹别人。”
他费劲地眨眨眼,呼吸声粗得像破锣:“听你的,我尽力。”
没有缝合线,用绷带捂着会再次化脓,清理完毕就只能让伤口这么晾着,我拿起注射器想替他打针消炎。
抬手按住我的手背:“兵荒马乱,青霉素很珍贵,你这不省心的孩子总受伤,留着。”
拨开他的手,去扯他的皮带:“反对无效。”
“小心你的手,别用劲,笨蛋。”他嘴上拒绝,却抬起腰让我动作,“哪学的打针,哥哥居然不知道。Your little secret?嗯?看样子,哥哥对你还是管得太松。”
微微有些不爽,把针头狠狠扎下:“被打针的时候学的。”
“……”他吃痛噤声。
打完针,他咳嗽着叮嘱:“呆在屋里别乱跑,等接应的人。”说完,渐渐陷入了昏睡。
通过窗棂往外看,只看到黑到化不开的混沌,连树的影子都看不见。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半点其他声响。桌上如豆的桐油灯左右摇曳,咕噜咕噜往上窜黑烟,偶尔爆出点点灯花。
想去看看易道在哪,又放心不下重病的白知秋。想着易道是妖尸,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又有白知秋的叮嘱。耐着性子坐在床边给白知秋擦虚汗。
坐着坐着,忽然白知秋的嘴动了下,侧过耳朵一听,他在轻声嘟囔:“冷……冷……”
摸摸被子确实挺薄,忙把几件换洗衣服搭在他身上,出去找被子。
打开门,走廊上连一盏照亮的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大厅的方向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还夹杂着觥筹交错的声音。琢磨着老板娘也许在大厅,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大厅摸去。
没多久眼前出现了灯光。大厅里坐着两桌人,一桌是几个脚夫,一桌是秦先生一家。正分别围着两张桌子吃木炭火锅,铜锅中的汤咕噜噜地翻滚着,大鱼头躺在白色豆花中间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浮着碧绿的葱花,馋得人口水直流。
看见我,秦先生招呼道:“易太太,你也住进来了,我还说一会儿找你去呢。”一面说着客气话,一面用筷子夹鱼肉。鱼肉来不及夹进碗就直接往嘴里塞,然后咀嚼着,用烫得通红的嘴巴跟我说,“这鱼头火锅好鲜,易太太你快坐下尝尝。”
旁边的老妈子理都没理我,只顾着夹了鱼肉吃,一边吃一边盯着锅,恨不得将脑袋都扎到锅里去。
只有秦夫人捂着鼻子,一脸委屈:“我都饿成这熊样了,怎么一吃就吐呢。”
“嘿嘿……”秦先生边吃边笑,“这就叫没口福。”
“请问老板娘呢?”我问。
秦夫人惊愕:“易太太,你会说话?”
不想多解释,只说自己有喉疾混过去。
然后说:“房里的被子薄,我找老板娘要一床。”
“在那边,我带你去。”秦夫人扶着腰站起身,咽了咽口水,“省得看着东西不能吃遭活罪。”
道过谢,和她互相搀扶着进了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也很黑,只有拐角处的墙上点着盏桐油灯。转过拐角,往前直走了一会儿看到一扇徐掩着的门。里面灯点得很亮,热腾腾的水汽夹着一股隐隐的微酸味道从门里头飘了出来,味道腥得让我一阵恶心。
还有人在嘀咕:“他是人身,为啥还好吃好喝供着?”说这句话的是店里的伙计,“要不冒点险,咬一口就能登极乐。”
“好,你去,跺跺脚灰飞烟灭。”老板娘答。
我寻思着这里可能是厨房,老板娘正在收拾鱼。边琢磨边走过去想推门,手刚接触到门板,眼睛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冷不丁让我全身一个激灵。
房间里,老板娘和店里的伙计背对着我,正蹲在木盆边收拾东西,就像收拾鸡鸭鱼一样。
但透过弥漫的蒸汽,我看到那些被他们收拾着的东西是头。
人头。
一个个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很完整。有的眼睛紧闭,有的眼睛微睁,被热水一泡皮肤微红,那种奇特的微酸的肉味从里头一股脑地散了出来,刺激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伸手捂住秦夫人因惊恐张大的嘴巴,正想转身,忽然看见易道直挺挺地躺在角落里,身上乱七八糟地搭着些乱头发碎皮之类的东西。担心他们对易道不利,我强迫自己继续朝里看,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老板娘和伙计手动得飞快,将人头上的头发眉毛胡子一把一把扯下。再把褪完毛发的人头往水里一滚,拿出来时人头便变得白生生的,像个白白的大萝卜。
随手一甩,把那“白萝卜”一甩,落进另一个木盆时,人头眨眼间变成了胖乎乎的鱼头。
“这仗再打十年才好,”老板娘捞起盆中漂浮的头发随手丢到不远处易道身上,“三天炖五百多个鱼头呢。”
我看着她那道纤瘦的背影,只觉得头顶悚然发麻。
“五万个鱼头也比不上一口神仙肉。”伙计也捞起一把头发扔到易道身上,“这东西,不能吃剁不碎,也配叫大妖。”
站起身,老板娘扭了扭腰:“也不是没办法。会赖在咱们客栈,说明那人伤得不轻,还带个累赘。先吃点东西,去碰碰运气。”
我没再敢继续往下看。转身搀着双腿发直的秦夫人往大厅挪,脑子里乱得跟团麻似的。
刚转过拐角,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
加快脚步跑进大厅,我呼吸一窒。
两口铜锅还咕噜咕噜地开着,锅中央煮的哪里是鱼头,分明是两个人头。已经被煮掉了皮,四只黑洞洞的眼眶,脸上的肉残缺不全,沾着白乎乎的豆花碎。
吃饭的人统统趴在桌子上,似乎失去了知觉。
想加快步子跑回自己的房间,旁边的秦夫人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得犹如木头。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吓疯了,一步也拖不动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把秦夫人往柜台后那个黑黝黝的酒桶后一推,自己也钻进去缩好。
随后老板娘和伙计就进了大厅。
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泉水似的涌了出来,我紧紧捂着秦夫人的嘴一声不吭。
走到那群脚夫身边,老板娘伸手按了按其中一人的后颈,笑吟吟地对伙计道:“骨头都化了,一定好吃。”说完口中突然伸出一根大指拇粗,半透明的长管子,直□□那人的脖子,然后一股红红黄黄东西顺着管子涌进她的喉咙。
眼见着那个被害者的身体就瘪了下去,没多久就瘪成了一张皮,就像一个被吸光奶的牛奶包,只剩人头好端端的放在桌子上。
“神仙肉更好吃。”伙计嘀咕,也从口中伸出一根管子□□另一人脖子。
不敢动,不敢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老板娘和伙计吸了七八个人,走到秦先生和老妈子面前。这时身边的人突然站起身,举起酒桶往外冲。
等我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秦夫人大声吼着:“死妖怪不准碰我先生!”高举酒桶冲到桌边,朝老板娘头上一掷,把老板娘和伙计吓了一跳。
趁这个功夫秦夫人把秦先生往肩膀上一扛,埋头就跑。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跳起身把一个酒罐往伙计身上一砸,不知道砸没砸到人。也管不了这么多,拔腿跟在秦夫人身后就跑。 没多久居然晕头晕脑转回了自己的房间面前。
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了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急急忙忙打开门,招呼前面的秦夫人:“这边。”
秦夫人猛地刹住脚,转头随我一起冲进了房间。
锁上门,飞快跑到床边摇晃白知秋:“哥哥!妖怪!”
“嗯……”白知秋的身体被汗浸得精透,脸色蜡黄蜡黄的。没有醒,只是痛苦的皱了皱眉头。
唰唰唰……
门板上传来了阵爪子挠门的声音。
“他没知觉,千载难逢的机会。”门外有人道,喜气洋洋的音调,是伙计。
“天意。”老板娘的声音里也洋溢着喜气。
一下子慌神了,我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目光扫视四周,看见了白知秋的佩刀“村正”。
冲过去抓起沉甸甸的刀使劲一拔,刀刃出鞘,一股迫人的寒意骤然散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就听门外发出凄厉的两声怪叫,像极了野兽负伤时的声音。接着细细碎碎的声音飞快地褪了开,最后再也听不到半点杂音。
189、第七章
白知秋爱冷兵器;尤其偏爱刀。他说过;刀会吸收被杀者的怨念,转化为自身的煞气。斩杀的人越多;刀的煞气也就越重。鬼魔怕恶人;一把身经百战的刀足以趋避辟邪。在白知秋所有的刀具收藏中,他最喜欢这把村正妖刀。今天他再次向我证明了他选择的正确性;想不到一把貌不惊人的佩刀居然能吓退两只妖怪。
将刀鞘插在门栓上,我紧紧握着村正坐在床边歇气。有村正妖刀的煞气镇守;那两只妖怪应该不敢进来。
见危险暂时退去;秦夫人把秦先生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哎呀我滴天……当家的……你快醒醒啊……”
秦先生躺在她身边,从外表看没什么异样;但秦夫人一推,他的身体便诡异地一弹一弹,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热水袋。
秦夫人已怀孕五个月了,刚才见秦先生有难,她竟然能挺着大肚子扛着秦先生这个大胖子健步如飞。我对她满是敬佩,安慰道:“秦夫人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吧,孩子要紧。”
“什么节哀!”哭得红彤彤的眼睛恨恨地瞥了我一眼,“我先生还有气呢,不许咒他。”
听她这么说我走过去,蹲下指在秦先生鼻间试探一下,果然还有气。再壮起胆子捏了捏他的手掌,软软绵绵的,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难道说刚才那些人被吸食的时候都还有气,全身骨头都化了,身体活活被人吸干,是什么感觉?想到这全身寒毛一竖,急忙回到床边握住白知秋的手,祈祷着白知秋说的接应早点来。
雨渐渐地停了,四周没有半点声音,连虫叫声,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没有,真空般的死寂。
窗外依然黑得像一团墨,举着桐油灯朝外照,光线像是被吸收了似的,一丝一毫也没法透出去。
秦夫人哭累之后终于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白知秋躺在我身边,呼吸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缓慢,眉头紧蹙,好像一直在做噩梦。身上的汗淌得像小河,把我手中的毛巾都浸透了。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没什么大碍。那年他去南美参加实战训练,枪走火伤了腿,他愣是拖着伤腿在沼泽地呆了半个月。结果伤口感染每天都在发烧,但跟我视频聊天时依然神采熠熠。这次竟然烧到昏迷不醒……
老板娘说得对,不是病得厉害白知秋不会带我进这家客栈。可我除了给他注射青霉素,给他擦汗,什么都做不了。
“叩叩叩……叩叩叩……”就在我再次准备给白知秋打针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
秦夫人被惊醒,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来的是妖怪,还是接应者?
“叩叩叩……叩叩叩……”思忖间,敲门声再次响起,我与秦夫人对视了一眼,嘴里应了声:“谁。”
“夫人,屋里的桐油快没了。等油烧尽,那把刀也护不住你们。”老板娘柔媚的嗓音,落到我耳里分外森然。
毕竟和妖怪打过许多交道,我努力控制住乱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开口:“你想做什么?”
“不怪能怀妖种,夫人果然好胆识。小妖想和夫人做笔交易,夫人交出雨神,小妖便放两位夫人离开。”
“我要不答应呢。”
“不答应,我一会儿就连夫人的妖种一起吃。”
“是吗?”稳了稳呼吸,我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对着门开口,“既然灯一灭你就能杀进来,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连我的孩子一起吃,而要和我做交易?妖能有这么好心?分明是你进不来。”鼓起勇气,努力将对方当成生意谈判对象,“我们原想着歇一晚就离开,你们倒了贪了心,连雨神的主意也敢打,不怕灰飞烟灭?好心给你们提个醒,想活就赶紧离开,我保证不追究。”
外面的人沉默,突然一阵狂风呜地撞向门板,又呜呜地刮上房顶,在房顶转了一圈后掠到到窗户处。循声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