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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言扭开头,清了清嗓子,“请问大总管还有什么吩咐么?”
卫玄自话说出口就有些懊悔,只因这语气里带着的调侃。他历来是严肃惯了的,便是和最相熟的兄弟也不会轻易说笑,更不用提对女人了。
当下也是略有些尴尬,想分辨几句,只恐怕越描越黑。瞬息之间,更觉得自己今日太过轻浮,偏偏她又是家教严谨的姑娘。
卫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绷起脸子,“也再没什么。之前你做得很好,我听夏菱说各处都嘱咐到了,这便足以。只需多留神外来的那些人,尤其要盯住了厨房。”
静言随口说:“哦?怕有人偷吃?”
卫玄拉下脸,顿了会儿才说:“是防着外人在饮食上做手脚。”
静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虽难免偶有差池,但西院的差事果然如夏菱曾经说的并不多也并不杂乱。过家之当的,哪一户不都是这般琐碎小事,在王府中不过是人多些而已。
静言只用了五六天便对差事上了手。
每日早间素雪庭是最热闹的,各院的丫鬟,各处的管事都来领兑票。等该发的发了,该结算的结了,静言就带着夏菱夏荷去清点一遍各色物品。
这也是静言进来后唯一立的新规矩,一日一盘库。如果有对不上的,也可以及早发现,免得像以前一月一盘总会有人趁乱混水摸鱼。
然而这条规矩可真让各处的丫头们吓了一跳。原本都还指望新旧管事交接,以前的老账估计也没人找了,还恨着没多占些便宜,没想到这位姑娘比猴儿还精。
听素雪庭的小丫头说,章姑娘算盘打得像账房先生似的那么利索,只七八天便把以前的账目重新清点完毕。
于是素雪庭又出了个新景色。天一擦黑,晚膳过后,必然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子摸进来。
静言只管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案后,也不问那些丫头大娘拿来的小包袱都是什么,只是笑着请人家喝茶。
这茶谁还敢喝?
等人走后,夏菱与夏荷笑得滚在小炕上起不来,静言只是摇头,让小丫头拆开包袱清点。
真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大到衣料,小到针线荷包,竟然还有两条咸鱼!
静言立刻捂着鼻子躲到里间,一叠声的叫小丫头:“快扔出去!臭得很!”
当天晚上也不知用了多少南域的好香料才盖过去那味道。
还好后来也没什么人来了。静言吩咐人把东西都归拢,一一回库,虽还有些没对上的,也不过是小事,放人一马,得过且过。
终于到了中秋当日,王府中路惯常摆大席的福殿早就被装点得焕然一新。鲜花,鲜果,簇新的幔子,华贵精致的屏风。
当院里一早就摆上了三尺阔七尺长的大供台,金丝樟绒的台布边沿缀着流苏,垂垂的一直拖到地面,台上供奉着日月神以及各色供品。
静言带着夏荷站在廊下看热闹。只见东院后厨的面点师傅很神气的站在院子中央指挥四个小厮,“慢着慢着!留神脚下。”
小厮们抬着一只偌大的木盘,盘上是九层的月饼塔。那饼皮子的面粉里掺了糖浆蛋清等物,于日光下油亮亮的,煞是诱人。
夏荷咽了咽口水,“也不知今晚赏的匣子里有什么好吃的?去年的五仁儿月饼做得极好,我和菱姐姐都喜欢得很。”
“匣子?”静言偏过头询问。
夏荷一笑,“咱们王府逢中秋节王爷和王妃必会赏赐全府上下一人一盒点心匣子,一套干果蜜饯的攒盒以及新衣新鞋。这一项历来都是东院的人来操办,姑娘不知道也是自然。”
竟还有这种好事儿?虽然府中所供吃食样样都是美味精巧,但静言每每吃下一口都会在心中遗憾这般美食母亲与嫂子却吃不到。
如今听夏荷一说心中便盘算着,得到东西明日就托门上小厮给送回家去。虽是佳节已过,但至少能让家人一饱口福,也算做她在这团圆节日对母亲稍尽孝心了。
终于等到太阳落下。天公作美,晴朗无风的秋夜里,抬头可见月朗星稀。
这是静言第一次在福殿内用膳,也是第一次见全了王府中人。
也许是武将王府豪迈不拘,也许是节日应景,殿内一共两席,不分男女。筑北王全家自占一席,另一席上便是府中有身份的管事。
静言一见要与男子同席便僵在门口,正想着寻个因由避开却被大郡主一眼看见了。
郡主亲自过来拉她,已在下席落座的卫玄言重山等人也纷纷起身,静言顿时觉得自己好似矮了下去。在十几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注视下,怎么走到桌旁,怎么坐下的都不知道了。
待到她僵僵的坐了许久,有人在旁边打趣说:“章姑娘好大架子,王爷敬酒都不理会么?”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匆举杯,只见满桌的管事都看着她笑。
哪里有王爷敬酒?!分明是旁人逗她玩儿的。
静言眼里烧起两朵小火苗,扭头去看那骗她的人。
言重山眼睛弯弯嘴角一勾,“姑娘消气,重山这厢赔罪还不成吗?”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竟是一气自罚三杯。
他来这么一手倒让静言一下不知如何应对了。
此时,卫玄的声音自左手边响起:“别搭理他,这是他自己馋酒了。”
静言又僵住,好在卫玄一言惹得桌上管事们轰然嘲笑言重山贪嘴,到也没人再注意她。
轻轻呼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再这么呆呆的。虽依然低着头,却终于回神。仔细去听周围人的交谈,有什么人问她话也能立刻反应过来。
只是一想到被卫玄和言重山夹在中间,浑身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大库许管事对静言印象很好,觉得这姑娘心细又稳重。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不片刻就看出姑娘的局促和不安。暗想她这岁数的女孩儿脸皮子最薄,又没见惯大世面,一时尴尬也是正常。但身为王府西院管事,不能一直这么小家子气,该应酬的总要习惯才好。
思及至此,许管事举起酒杯送上吉祥祝福,更是当桌赞了她几句。
静言双手持杯谢过,说了些谦虚的话便以袖掩着喝了。抬眼时看懂许大叔对她的爱护和鼓励,又受到桌上其他管事的友善对待,终于鼓起勇气敬了众人一杯。
言重山爽朗一笑,“好姑娘。”
碟子里多了一颗虾球。
卫玄说:“多吃些。”
静言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卫玄态度坦荡,眉宇间只有一片正气浩然。
“谢过大总管。”
说话间正好上来一味烤鹿肉。桌上男多女少,静言想着只有自己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她不善于卖弄口舌,但饭桌上又怎能少了交际应酬?
于是便大着胆子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刀具肉叉,原想表现得大方些,替桌上管事们布菜,不想那鹿肉烤得极有弹劲儿,一刀下去便是卡死。
左侧传来轻笑,卫玄说:“我来吧。”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害她丢人的鹿肉看着硬,没想到吃起来却很香。尤其刷了蜜的外皮被炭火熏烤后,微甜中透着股松木香,真是无法言表的美味诱人。
卫玄发现静言喜欢吃便亲自动手又割了一块送到她碟子里。
言重山也笑着说:“吃着可还习惯?这是咱们王府的招牌老菜,你喜欢以后让后厨去做便是了,反正即将开始秋猎和冬猎,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野味。”
一旁的管事听了问道:“这是世子前几日猎来的鹿吧?”
言重山答道:“是。听跟着的侍卫说,世子好箭术,于马上开弓一击命中。且这次进山除了鹿还猎到几只猞猁狲,说是等皮子熟好了孝敬王妃,还捕了一对松鼠给小郡主,其余诸如雪兔之类更是猎得无数。”
桌上众人纷纷赞世子好箭法,有孝心云云。
静言听了这些闲谈不由得向上席看去。
只见王爷居中,王妃和姑奶奶分别在侧。夫人们依次坐在姑奶奶下首,而王妃身边排下去则是两名青年和两位郡主。
这一桌子人真是漂亮,无论哪一个都是或美艳或俊朗。其中看上去年龄稍长的青年必然是大世子了,五官与王爷十足的相似。另一位是安夫人所出的二公子,亦是取了王爷的眉眼,只在脸型口鼻上像足了夫人,平添一分斯文俊俏。
美人谁都爱看,静言也不例外。悄悄的一个个看过去,觉得还是大郡主最美。比小郡主的娇俏多了端庄,比王妃的艳丽多了飒爽。
此时也不知小郡主说了什么,大郡主和世子都笑起来,兄妹二人的笑容竟有八分相似。
静言想起自己的哥哥,曾经,娘说她和哥哥也是很像的……
正是一丝忧愁爬上心头。
卫玄看她许久不曾夹菜便小声关照道:“不合胃口也无妨,这种席面无非应个景儿。一会儿院子里要摆灯影戏和杂耍,府中的月饼很不错。”
这句体贴来得太巧,静言只觉心中一暖,振作精神回以一个微笑,“谢谢大总管。”
卫玄一笑没言语,神态是少见的温和。
刚才静言的情绪他都看在眼里。想着今日是团圆节,小姑娘却独自在王府,有家不能回,心底不由泛起怜爱。
酒过三巡,院子里的戏台已备好,桌椅摆放停当,各色花灯火把纷纷点燃。
王爷起身,挽着王妃的手率先步入庭院,接过小丫头拿来的斗篷给王妃披上。
戏班子的班主递上戏单,王妃点了开场后交给姑奶奶。
两名壮汉手持火把站在戏台两侧,只见其鼓起腮帮子运足了气,突然猛的朝火把一吹,两条火龙应声而出。
待火光敛去,一名身姿窈窕的戏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上,转身亮相,众人轰然叫好。
筑北王府的中秋节这才算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
戏已唱到第三出,台上一个扮相儿俏丽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唱道:“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静言正听得有滋有味,却有小丫头们给每人面前摆上一只小盘,盘内有大大小小精巧的器具,诸如小锤子,小钳子,小剪子,小镊子等,皆是银质。
这是吃螃蟹的吧?
静言按捺住好奇,先去看旁人是怎么用的再说,免得露怯。
这次看戏除首席是王爷王妃并姑奶奶三人一席,其它均是双人席。静言扫一眼与她同席的顾夫人,又看了看旁边孔夫人和安夫人一席,都是泰然不动。
又过片刻,丫头小厮们纷纷端着一只只小笼屉上来,揭开一看,里头是两只用苏子叶包着的螃蟹。等伺候的人打开叶子包,一股鲜香扑鼻而来。
静言低头去看,只见展开的苏子叶上一公一母两只螃蟹被捆成八脚攒心,四四方方的。此时丫头小厮都退了下去,另有各人贴身的丫鬟上来伺候着。
夏菱手脚很利索,三两下就剔出一壳蟹黄儿。静言就着香醋姜汁吃了,果然鲜美。但也只吃半只便摇头示意不要,因为身边的顾夫人连尝都没尝,再旁边安夫人那席也是不动。
糟了,不会王府吃螃蟹还有规矩吧?怎么大家都不吃呢?
静言正担心,夏菱矮身伏在她耳边说:“姑娘不用在意,咱们府中的人历来不爱吃螃蟹。这玩意儿不过是京城中达官显贵们带起的风气,咱们就是应景儿而已。”
顾夫人也听见了,扭头笑着说:“寒性大的姑娘家少吃为上。你若是喜欢吃也无妨,多喝几盅酒,多沾些姜汁便是。”
静言点头谢了夫人的关照,那顾夫人依然笑着,声音忽而高了两调儿,眼睛往斜里一扫道:“咱们这边不比南方,有的人只一味去学京城里的文雅,却不知地域不同倒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话是必然不能接的,静言赶紧抓了块月饼吃,堵上嘴。心里却想着:都说顾夫人整日吃斋念佛,怎么她这佛念来念去,竟练出指桑骂槐的本领?果然传闻不可信,什么人什么样还得自己亲自去品才行。
台上已是戏过三出,却不见再开新本。
原来福殿前院所搭的这个是小戏台子,只为让王爷王妃饭后乐一乐而已,等拉上幕布就可以用来演灯影戏,真正要看大戏还是得去后头的戏楼。
此时卫玄亲自来请,说戏楼处已一切安排妥当。
王爷与王妃正要离席,突然二公子上前两步低低的说了些什么,而后姑奶奶竟笑了起来,摸了摸二公子的头道:“好孩子,难为你费心。”
静言一时不明就里,却看二公子恭恭敬敬的退后几步,一抬手,早就在廊下等候的小厮们齐齐上阵,不片刻当院中桌椅就撤至一旁。
又有小厮抱来柴火等物堆在空场中,浇了油,火把一撩,火光砰然蹿起,竟是好大的篝火!
“这是……”静言歪头去看一直挽着她胳膊的夏菱。
“是要跳舞。”
冲天的火光映得人人脸上亮堂堂的,夏菱眉梢眼角的兴奋毫无隐藏。静言还想细问时,却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乐声。
细细听来,那乐器颇有些古怪。不是筝,不是琴,悠扬中带着奔放,弹拨间似有沧桑。
好奇心大盛,又不敢问。因为自这乐声响起,院中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