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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来,还存着侥幸或试探之心的女人顿时偃旗息鼓。
姑娘的意思很明白,好好当差人家就跟你礼尚往来,关系只会越触越亲厚。差事上敷衍应付的,东西不要脸不给,再不改正就等着日后挨拾掇吧!
有闹了一鼻子灰的,出了素雪庭便在院外咬牙,“好难斗的姑娘!”
但也只能暗暗在心里骂上这么一句。
章静言是西院管事,是正得王爷王妃宠的红人儿,是章五爷家的大小姐,不是奴,是,是请进来专门收拾她们的!
恰逢王厨娘带着人趾高气昂的出来,看见了便冷笑着说:“不回去忙自己的事儿在门口愣什么神儿呢?瞅瞅你那德行!还没看明白么?里头这位就是油盐不进。还想耍花头?劝您好好掂量掂量罢。”
人都去了之后,静言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东西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王府都搬家去呢!”
夏荷眼珠一转,说:“这个姑娘不必担心,选几样不能存放的今日先带回去给章夫人尝尝鲜儿,其它那些过两天我让门上小厮再陆续送过去。”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于是屋里的小丫头们又忙起来,分分拣拣,终于清减了不少。
这一次回家与前两次又是不同,而且是大不同。
王妃这几日一直精神不足,静言便常常去探望。现在她也明白有些事无法兼顾,既然旁人都把她算作王妃的人,再避嫌只怕更惹人非议,说她装相儿,也辜负了王妃一片心意。
所以容华斋里的人都是知道她今日是要回家的,早有小丫头站在八角洞门处盯着,一看院里的外人都走了,立刻来请静言过去。
原是王妃单独有赏。银鼠皮斗篷,猞猁狲手笼子。
王妃又让静言给她母亲带声好,还说等开了春儿,把她母亲和嫂子接进来小住两日。
“我是个懒散惯了的,许多亲戚鲜少走动。听说章夫人最是温柔贤淑,只可惜身子骨不好,不然接进来与我做个伴儿多好。”
薄呢子斗篷换成了一身的毛儿,静言正担忧这打扮会不会太显眼,大郡主又风风火火的来裹乱。王府的车马已是足够气派,但人家还嫌不够,好心好意让静言坐自己的车回去,却不知静言哭死的心都有。
大郡主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对静言这个看上去温吞的小表妹更是多一份爱护。只因人是她选的,是她让接进来的。进来之后很妥当,乖巧懂事又勤快,必须对她好!
知道说不过大郡主,更不能硬推了给人家没脸,静言咬咬牙,认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给她弄个锣鼓队在前头唱起来敲起来,章静言回家啦!
卫玄先看见一团毛球,然后才看见毛球上还有个脑袋。原本就不大的鸭蛋脸被毛皮又挡上一小半,一双眼愣愣的盯着棣棠轩发呆。
“你这是要进山?”
静言缓过神,一看是卫玄便苦笑道:“腰上再系根绦子,是不是很像要进山挖棒槌的?”
卫玄哂笑,“像!”
静言看了他一眼,见他只穿着件夹袍便说:“你也不怕冻着!总说我没个打算不知道穿戴,你自己呢?大冬天穿这个,迷上刘太医的药汤了?”
卫玄不以为然,“刚才和李崇烈在院子里切磋刀法,出了一身汗。”
静言赶忙说:“就是这样最容易落病,快让小厮给拿件褂子来,好歹护住胸背。不然寒邪侵入肺经便是风寒,稍不在意落下病根子年年都要咳喘。”
看她那般着急在意自己,卫玄心里一暖,想起她母亲的病,更放轻了声音道:“先前送过去的兔子皮带着呢么?我不懂女人屋里用的东西,所以只好熟些毛皮片子给你。今日拿家去,让你母亲不拘用在哪儿,先随便使着,等冬猎时我多打些好的回来。”
静言点头,脸上笑意盈盈,“都带着呢。就你那个包最大,搬家似的。”
正说着,却见李崇烈提着长剑从陆沉馆那边拐出来,看见静言便露出笑容,“章姑娘这是要进山去?”
卫玄仰头大笑,静言闷闷的翻了个白眼。
今日回家是要请刘太医跟着一起走一趟的,但刚才药童出来说太医手上还有几味药没配好。城外兵营里有不少士兵患了风寒,还有几例百日咳的已经移送至别院。
这都是正经事,静言不想进去扰了太医心神,便一直等在棣棠轩外面。
李崇烈憋着笑上下打量她的斗篷,“这不是你的东西吧?这么长,我看着换成大郡主穿还像样些。你看,你穿着边角都拖在地上了。”
静言忙拽起来提着,下散摆一收,愈发像个毛球了。
李崇烈又笑起来。
卫玄还厚道些,说:“既然要等,干巴巴站着不如去我院子里。反正你穿得暖和,看看我们演武也能解闷。”
无风的天,虽然花丛旁还有积雪,但陆沉馆当院里舞刀弄剑的爷们儿们可真不吝。
一个个都只穿了夹袍,更有像四虎那种看见夏菱进来便打了鸡血似的在一阵狂风落叶般的刀法后恨不得直接脱了衣裳晾膘儿的。
静言端端正正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这些刀剑上的功夫她必然不懂,但确实可以解闷儿看热闹。李崇烈一直在跟卫玄过招,犹记得他刚来时卧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的样子,现下说他满面红光也不为过。
静言不禁微笑。
在先前那次十五之约后,李公子也不知是如何说通了王爷和卫玄,竟然真的给他在北疆安排了一个职务,而这职务便是在卫玄麾下,任职左将军府司马。
也是因为这件事,静言才知道卫玄竟然在城中还有自己的将军府,就离王府不远。
曾经静言好奇问过卫玄,他竟有权利封官?而且启用一个亲王之子,不怕惹麻烦?
后来通过卫玄一番解释才知道,左将军是有权自己任命府中官吏的。一般的将军府都有司马和长史各一人,其它掾属令史之类还有若干名不等。
北疆乃藩王之地,北疆军本就是自成一系,所以卫玄作为左将军,任命自己府中一两名官吏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李崇烈亲王之子的身份……通过上次的小聚,静言等人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
肇亲王王妃果然不同等闲,其严厉刻薄工于心计简直让人皱眉。和她一比,筑北王王妃完全就是个菩萨。
也许是那天李崇烈喝多了罢,借着酒劲儿把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许多。
他和母亲在王府受的排挤,王妃是如何纵容府中之人任意对他们母子俩欺辱,京城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公子是如何助纣为虐……
怪不得先前还不相熟时李崇烈就急过一回,只求卫玄能让他留在北疆,哪怕当个令史。
那一夜李崇烈的声音犹在耳畔,那般压抑低沉得让人心寒,“我这次出来时母亲就跟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出去,能不回来就别回来。肇亲王府这个地方,是会吃人的。”
真是难为他在那么艰苦的日子里还偷着学文习武。
后来在李崇烈授职时,言重山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外祖父若是不出事,只怕你和陈夫人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次你先斩后奏留在北疆,只怕夫人在府中更要吃苦。但既然迈出这一步就别后悔,做出个样子来,也不枉夫人对你的寄望。”
一直到回家的马车上,静言还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
李崇烈如今神采飞扬的模样和先前一对比,真是感慨造化弄人,想不到一个亲王之子竟然会有这种窘困境遇。
又想起先前他刚来时,涤心斋的小厮说他只带了一个老仆,也没带多少衣裳。原以为是他不爱排场,殊不知……这也是个可怜人。
车底垫有暖砖,一时身上有些燥得慌,静言便解开斗篷,手肘不小心碰到放在座位旁的小盒子,赶紧去扶。
这是送她出门时卫玄给的何首乌。他说这个最适宜补益精血,强筋骨。
把那小盒子拿来放在腿上,摩挲着边沿,笑意浓浓。
四名侍卫开道,六个跟车的婆子,三辆马车逐一停下时,周围的邻里都探出头来。
只见从最后一辆马车中跳下来两个俏丽的丫头走到第一辆马车旁扶出一位小姐。
“这是筑北王府的车罢?”
“可不是么,章家的姑娘在王府当管事呢,恐怕是回来探家。”
“哎!真的是她!”
静言微微垂着头,这排场本就太大了,只怕神色稍微不对就显得张狂。
这次不像上次那般失礼,静静的立在门口等刘太医下了车,静言规规矩矩的一礼,“太医请。”
迈进门槛,抬头望,只有嫂子一个人迎出来。
糟了!难道是母亲的病重了?
35章
母亲病了这么些年,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凶险的时候。静言默默的坐在外厅,刘太医一个眼神她已明白了许多。
“夫人的病还要静养为主,下官开的方子也无需换,只要能扛过这一冬,到了春天再换方子,经一夏悉心调养,或许能大好。但,如果……”
刘太医本性敦厚,所以这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静言赶紧接过话茬儿,勉强笑着说:“劳您费心。我七八岁上母亲就有了这个毛病,多少个冬天无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来。被先前的大夫耽搁,现下便是再怨恨也无用,只庆幸能遇见您。往年第一场雪下来,母亲就起不了床,今年看着倒强许多。”
刘太医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章姑娘,你对我们夫妇诸多照顾,其实咱们也算是忘年交,我便不说那些漂亮话搪塞。据实以告,夫人目前看着并无大碍,但只要再发病就是凶多吉少。拖的年头太久,夫人身体羸弱,早就掏空了。所以一定要嘱咐你家人精心伺候,若是能稳稳当当的过了这个冬季,待得开春我便有六分把握能治好。”
静言起身行了大礼,一揖到地,强压着声音依然有些哽咽:“谢过刘伯伯。”
这一声伯伯叫得刘太医一声长叹。
生老病死他见过太多,身为医者深知万物轮回亦是常情,但每每看到这些病患的亲人伤心难过,他也难免心生恻隐。
伸出双手扶起静言,又说了些劝慰的话,便叫上药童赶往城外兵营。
静言独自在厅内又坐了片刻,叫来管家老伯,悄悄塞给他一两银子,“别让母亲知道,她刻苦惯了,还总惦记着冕儿。这些钱劳烦您偷偷的去买柴火煤炭,务必给夫人的房间保暖。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是王府惯例,但凡在府中当值的管事,每家过冬都给贴补这些东西。”
而后又问了几句家里庄子上的事儿,说话时看见小丫头叶儿在门外探了个头,便把她叫进来说这次也给她带了两套衣裳,嘱咐她要尽心伺候夫人,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塞给她。
等回到母亲的卧室时,章夫人正坐在床上,笑眯眯的听夏菱和夏荷说些王府里的琐事。
静言侧身坐在床尾拉起母亲的手说:“有件事还想跟母亲和嫂子合计一下。”
而后便把先前王爷提的让冕儿进王府由言重山当西席的事儿说了。
“别看言先生现在只是王府一名账房先生,我听大总管说,他曾经在刑部当值,他的亲叔叔是已故神鹰大将军,族中更是能人辈出,有他当冕儿的西席正是再好不过了。”
原以为这是件好事,说出来让母亲乐一乐,不想章夫人却低下头半天没言语。
夏菱和夏荷对视一眼,笑着说:“听说府里有个小丫头叫叶儿?姑娘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她带了些小玩意儿呢。”
夏荷也附和道:“是啊,听说跟我们同岁。今儿姑娘回家自然高兴,但我们也是爱玩儿的,所以不能光是姑娘一个人乐,也该放我们半日,就当是我们在王府一直尽心伺候姑娘的赏了。”
说罢俩人都上来揉搓静言,“好姑娘,也让我们歇歇罢。”
一直陪在旁边的卢氏见这两个丫头如此玲珑剔透,便笑着说:“去吧去吧,让叶儿好生招待你们。不管静言如何,我先答应了。”
待到夏菱和夏荷都退出去,静言又问了母亲一遍,章夫人才轻声说:“深宅大院是非多。你自己不跟我说,总是一味的报喜,其实你姑姑先前来过好几次,王府里的姑奶奶是什么样的,还有那几位夫人……儿啊,娘心里有数呢。”
静言一听就在心中大骂她姑姑多事!这种大嘴长舌的最是恨人。她在王府里又没受苦,不过是些斗心眼子的鸡毛蒜皮罢了,母亲温柔懦弱,一辈子也没跟谁耍过心眼儿,自然觉得那些都是大事。殊不知家长里短的,最多了还能有什么大波折?
章夫人抬起头看着静言又说:“真真,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曾教导你哥哥,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先贤留下的东西,关键要看学的人的天资和勤奋。冕儿虽才六岁,但很知道用功,塾里的先生也夸他聪慧。我知你是为了侄儿好,但你自己在府里已是不易,再让府中的先生单独教授咱们家冕儿,旁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说?你父亲以前常言,知足常乐。若非家里的情况实在不济,我又怎会忍心送你去王府做那伺候人还要受气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