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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岛的圣使来到我家的草窝时,弟弟才娃刚过5 岁生日。从那天起,我家
的一切就像是突然转动的万花筒,一下子变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们住在腾格里草原的边缘,不过我们一般称它草窝而不称草原,回为它不
是一马平川,而是连绵不断的土丘。不,应该叫做沙丘,不,更准确地说,这里
曾经是肥沃的草原,后来变成沙丘遍布的沙漠。在22世纪初,沙漠被征服了,长
满了耐旱耐碱的转基因草。但这种草原还不是太稳定,是一层草网罩着几百米深
的沙层,可能因一场洪水或长期的干旱而恶化,所以政府在这儿设了少量的草场
看护人,每隔三四十里地住一家,监视和维护着草场。其它人是不让在这儿居住
的,以免破坏脆弱的生态。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在我们这一带,家里来客是很
特别的事,因为方圆几十里只有一家一户啊。
何况是三圣岛的客人呢。
消息是表叔通知的,他是腾格尔县的县长。他在可视电话上告诉爹,说你们
准备一下,明天三圣岛的圣使要到你家去。爹惊喜地喊:三圣岛的圣使?我和妈
也都惊呆了,我们想一定是听错了。全世界的人谁不知道三圣岛呢。它是南太平
洋的一个小岛,岛上住着三个最聪明的人。不是一般的聪明,不是比普通人聪明
一百倍一千倍,而是聪明一亿倍,十亿倍。有了这三个人,全地球的人都不用研
究科学了,因为,三位“圣人”已经把科学发展到一般人根本不能理解的地步,
你再努力也是白搭,你只管享用科学带来的成果就行了。
不过“三圣”并不是神,他们是凡人,也会衰老和死亡。圣人一般在100 岁
时退休,退休前,他会在全世界的孩子中仔细挑选,选出最聪明的孩子为接班人,
接到三圣岛培养。现在的三圣之首是97岁的麦洛耶夫,早就听说他开始挑选他的
转世灵童了。可是——怎么可能是我家呢?
这应该是大喜事呀,可表叔的表情为什么哭笑不得,像是嘴里窝一个涩柿子?
爹虽然惊喜,更多的是怀疑,听见他低声问:“是良女?”
我尖着耳朵听见我的名字,全身一震,但打心眼里不相信我会被挑中。我知
道自己绝对算不上聪明,在网络学校上学,我虽然非常努力,功课也只能达到中
下等。再说,我已经12岁了,听说灵童都是选5 岁左右的孩子。果然,表叔摇摇
头,闷声说:“不是良女,是才娃——也不是选中了,他们只是来考查。”爹一
下子就丧气了。表叔说:“不管怎样,还是准备准备吧,明天我陪他们过去。”
爹叹口气,开始和妈商量迎接客人的事。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叹气——人
人都知道我弟弟是个傻子呀。他们在想,三圣这回一定选错了,这些聪明人也会
偶尔出错吧。明天圣使们一见到王才娃就会知道真相,就会摇着头,把这个名字
从灵童备选名单上划掉,我们就会白欢喜一场。
全家人只有我喜不自禁,我偷偷跑出来,大声喊:才娃,才娃,最好的好消
息,你真的是神童,不是傻子!
只有我从不认为弟弟是傻子。当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傻,直到5 岁还不
会说囫囵论,只会说:我饿、喝水、姐姐好,或者是些没有意义的话:草石头、
白浪浪、骑马顿顿,等。他不会自己穿衣服,不会擦鼻涕,嘴巴上老是挂着两条
河。可是,我觉得他常常有别人所没有的感受。比如,朝阳出来了,满天霞光,
云朵镶着漂亮非凡的金边,他会爬到坡顶去看,高兴得啊啊大叫。他为什么那么
激动呢?朝霞当然漂亮,但也不值得啊啊大叫呀;晚上,他又会一眼不眨地看夕
阳,看着西天红霞慢慢变淡,变黑,他的眼眶中会盈满泪水,喃喃地说:不落,
不要落。他为什么会对西落的太阳那么怜惜呢?太阳又不会丢失,明早又升起来
啦。
我不能说这些事就证明他聪明,但至少说他的感觉比别人都要敏锐一些。还
有,他喜欢所有的小生灵,像麻雀啦,沙鸡啦,草原百灵啦,小羊羔啦。
还非常喜欢观察蚂蚁,趴在地上,一看就是一下午。我们这儿原来有一种沙
漠蚁,大个头,腿很长,在灼热的沙面上跑起来像一阵风,只要找到食物,它就
迅速噙上,飞一样跑回阴凉的洞内。后来,随着草原的扩大,内地的黑蚂蚁也迁
来了,它们都是些慢性子,不慌不忙地悠来荡去,如果碰上同窝的蚂蚁,还会用
触须打招呼呢。才娃弟最喜欢看蚂蚁用触须说话,甚至会看得咯咯地笑。这个时
候,爹就说他傻,我不同意,我想弟弟一定是懂得蚂蚁的语言。
不过爹不信我的话,娘也不信,他们都说那是我太喜欢弟弟了,所以不由自
主地为弟弟美化。他们说,才娃确实傻,这是没说的。当爹娘的谁愿意儿子是个
傻蛋呢,但这是老天安排的,没办法。
我确实喜欢弟弟,可能是我比他大得多吧,我从小就疼他,把他放在心窝窝
里。弟弟也很喜欢我,有时候他惹爹娘生气了,就赶紧跑到我的背后,知道姐姐
最护他。
我喊叫着“好消息”,在羊圈里找到了弟弟。我家只养了10只羊和3 只骆驼。
这儿不允许多养羊的,因为羊多了就会把草皮啃破。骆驼则用来当交通工具,因
为这些新草场不许汽车碾压。这会儿弟弟和骆驼白鼻子卧在一起,身上脏兮兮的,
鼻子下仍挂着两条河。我顾不上为他擦鼻涕,抱着他使劲亲:才娃,好消息,你
果然是个神童,你被选做三圣的灵童啦,三圣绝不会选错的!
弟弟一点儿也不激动,结结巴巴地说:灵童、知道。我惊喜地问:你早就知
道这个消息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弟弟没有回答,用他的小嘴巴亲亲我说,姐姐、
好、不走。我想了想,猜出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姐姐?姐姐也舍不
得你呀,可是你一定得去三圣岛,你要在那儿变成最聪明的人,全世界的人都要
仰着脸看你呢。”
我太高兴了,有点发傻了,抱着才娃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才娃可没把这个消
息放在心里——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不寻常——从我的怀里挣出去,又和骆驼和
羊羔玩去了。
第二天一早,一艘小飞碟轻盈地降在我家门前。这肯定是最新式的飞碟,非
常精致,飞起来没有一点声音,落在草地上,连草尖都不弯的。表叔和三个人从
飞碟上跳下来,一个是白人老头,红色的手臂上长满体毛和老人斑,表叔叫我喊
他罗杰斯爷爷;一个是苏丽姑姑,中国人,有30多岁;第三个是肯特伯伯,是个
黑人,嘴唇特别厚。他们都说着标准的北京话,当然,罗杰斯和肯特是通过即时
翻译机。表叔对他们非常尊敬,介绍说这三位贵客就是三圣岛来的圣使。苏丽姑
姑笑着说:“可别说什么三圣岛啦圣使啦,那是下边瞎烘的。那个岛的正式名字
是思维与创造中心,我们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呀,这就是王才娃吧,来,让姑
姑抱抱。”
弟弟穿得焕然一新,脸蛋也洗得干干净净。他不大见生人,躲在我身后不出
来。我急了,又是哄又是骗,好容易才把他推出来。他让苏姑姑抱了一下,马上
又从姑姑怀里挣下来。苏姑姑说:哟,架子还蛮大哩,等你当上三圣不知道该有
多厉害!说得我们都笑了。
苏姑姑同爹和娘拉了一会儿家常。她问:听说你们是蒙族?怎么是汉族的姓?
爹嗨嗨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表叔说:这是一本糊涂帐。这儿是蒙藏回汉杂居
的地方,原来我们都当自己是汉族,后来政府通知我们改为蒙族。元朝末年,八
月十五杀鞑子时,有一支蒙古人跑到这儿躲起来,改为王姓,表示他们是王族后
代。所以这一带的王姓应该是蒙族。其实,四五百年了,这事谁说得准,没准我
们确实是汉族呢。就是做基因测定也不一定分得出来,几百年的通婚,早把汉族
人和蒙族人的血脉掺搅在一块儿了。
他还说,从这儿往南没多远,就是藏族区,听说那儿出过一个达赖或者是班
禅的转世灵童呢,那儿的藏民们很自豪的。提起这个话头,爹、娘和表叔都不说
话了,担心地盯着三位圣使。他们既是来考查,总要向才娃提一些问题吧,一定
是很难很难的问题,那时才娃的智力就要露馅了。但三位圣使,或工作人员,根
本没有向才娃提问的意思。他们只是拉家常,夸这儿的风景,问这儿的风土人情。
后来看到我家的三只骆驼,三个人一齐来了兴致,要骑骆驼逛逛大草原。爹忙把
骆驼牵出圈,扶三位客人上去。苏姑姑喊:“才娃,来,和姑姑一块儿去玩!”
弟弟把手指含在嘴里,傻傻地看着客人。苏姑姑骑的是那头白鼻子,平常他
最喜欢。他大概想去,又害怕这些生人。我说:“弟弟,去吧。要不,姐姐陪你
去,行不行?”
弟弟很高兴,拉着我跑过去。苏姑姑把弟弟抱到她的骆驼上,肯特伯伯把我
抱到他的骆驼上。三只骆驼驯服地朝前走了。
按说爹和表叔应该陪一个的,但他们都没跟来。事后他们说,他们猜忖三位
圣使是想单独对才娃考问,所以知趣地躲开了。我没有大人的心机,不过我凭着
下意识的狡猾,做得不比他们差。骆驼迈着大步行走时,我喋喋不休地告诉肯特
伯伯,才娃弟不傻,一点都不傻,实际上,我认为他非常聪明。伯伯和蔼地说:
对,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聪明的孩子。我怕肯特伯伯不信,还讲了我的根据:
弟弟如何喜欢朝阳彩霞,如何依恋夕阳,如何喜欢小动物,还能听懂蚂蚁的对话。
肯特伯伯频频点头:“我当然信,当然。你弟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还加了一
句:“你是个好姐姐,非常爱你的弟弟,对不对?”
在同肯特伯伯交谈时,我也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苏姑姑那边。虽然我真的相信
弟弟是个天才,神童,但他到底能不能通过三位圣使的考问,我心里也没数。这
会儿苏姑姑肯定在考问他吧,一定是“最难最难”的问题吧。不管是什么问题,
我是帮不上忙了,只能靠弟弟自己了。这事很清楚的,如果这些问题我都能回答,
那我也够格当灵童了。
可是没听苏姑姑提什么问题。她搂着弟弟,兴致飞扬地看草窝里的景色,说
:这儿真美!看惯了南太平洋的美,这儿的风景让人耳目一新。多雄浑,多壮丽!
看得高兴,她放开嗓子唱起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着鞭
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声音像银铃似的,非常动听。或者高声朗诵:敕勒川,
阴山下,天似穹窿,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弟弟很快喜欢上这个性情爽朗的姑姑,紧紧偎着,侧脸盯着她,嘴里喃喃地
学她唱歌。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耐烦学了,仍像过去高兴时那样,放开嗓子“啊啊”
地叫起来。我赶快看苏姑姑他们,怕他们说弟弟傻,但苏姑姑大笑起来,把弟弟
搂得更紧。
我估摸着,苏姑姑和肯特伯伯这边大概没问题了,如果有阻力,大半来自罗
杰斯爷爷,因为他一直微笑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弟弟。他一定是三个考察者的
头头。可是,怎样让弟弟通过他的测试呢?我想破头皮也想不出办法。不过,弟
弟运气很好,很快就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三只骆驼不慌不忙地走着,前边草原消失了,巨大的黄色沙丘出现在眼前。
这是国家特意保留的10平方公里沙漠,是作为一种景观而保留的。骆驼走上沙丘,
在后边留下一长串梅花型的蹄印。正午的太阳把沙面灼得火热,但苏姑姑不怕,
从骆驼上下来,在沙堆上奔跑、打滚,乐得像个小丫头。这种疯闹正合弟弟的脾
味,他干脆脱了光丫子,在沙面上跑来跑去。
肯特伯伯和罗杰斯爷爷笑吟吟地站一旁看着。
弟弟突然停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某一处。罗杰斯爷爷注意到了,拉着我走
过去。光秃秃的沙面有一个尖尖的东西,在那儿轻轻摇动。罗杰斯爷爷好奇地问
:那是什么?我摇摇头。爷爷向那边走去,弟弟忽然跑过来,拉着爷爷的衣角,
指着那儿说:虫!
一只昆虫正向那儿飞快地爬去,我们还没辨认出那是什么虫,忽然像闪电一
样,一只蛇头从沙堆里窜出来,一口把那只虫吞掉,而后迅速钻回沙中。原来那
尖尖的东西是蛇的尾巴,是它诱杀食物的诱饵!罗杰斯爷爷刚才如果跑过去,说
不定遭它咬一口呢。爷爷高兴地说:好孩子,你已经看出它是一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