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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硝烟味散去,几个导演自然也是注意到她,一身干净蓝衫的女孩远远走来,尘土遮不住她眼睛里水润流光的神采,混乱的场地不曾让她神色间有丝毫抵触和厌烦,干干净净、白净剔透。
她似乎就是剧本里最初那个纯净无暇让人怜惜的女孩。
她,就是白露,从水乡古镇一步步走向战火硝烟。
“汤导好、徐导好、白导好,”女孩到了近前,唇角弯弯对着三人露出小辈见长辈般谦虚的笑容,目光看向依旧精神抖擞的老人,“尤教授好。”
尤远志已过花甲之年,近两年醉心学术,一般年轻的小演员都不一定认识他,更别提准确问候了。
此刻看着眼前这女孩最多也就二十出头,认真问好的样子说不出的乖巧,倒像是他偶尔上课,班上那些求知若渴的学生。
心里好感丛生,原本严肃的面容缓和不少,开口笑道:“你知道我?”
“以前您在《百年风云》上讲课的时候,我经常追着看。好几年过去了,您看着还是和当时一样精神抖擞。”女孩一本正经的对答更是让老教授受用不已,边上几人也是已经留下了第一眼好感。
徐茜甚至是难得的打趣道:“这丫头看着年龄不大,不会是郑秋从哪所高中提溜过来的吧!”
“徐导说笑了,我是传媒大学大三新闻专业的徐伊人,今年……”女孩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二十有二了。”
“哈哈。”边上一道爽朗的笑容传来,下去稍微收拾了一下形象的郑秋已经大跨步从边上过来,乐呵呵道:“这丫头有时候就跟个小书呆子似的。你说什么她答什么,不过你们可放心,虽说不是科班出身,演技比起那些来,可是丝毫不遑多让。”
“秦丰那个挑剔鬼都称赞的,我哪里还要担心。”汤韫视线移到边上已经准备好的两个演员,只匆匆道:“先熟悉一下剧本,再过一会我们试戏,随便走走熟悉场地找找情绪也行。”
话音落地,已经是走到一边大声指挥道:“生死别离,情绪要到位。不要扭扭捏捏的放不开。一、二、三,action!”
“丫丫,哥这一走回来不知几时。你在家里,记得照顾爹娘,要是……要是三五年还不见我回来,就,就……”镜头下的男人一身粗布短衫,似乎是有些哽咽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不会的。不要说那些丧气话,爹娘还都等着你回来养老送终呢,还有我,我结婚的时候你可是要背着我上花轿,我们……”女孩显然是比刚才情绪外放了许多,两行眼泪不自觉滑下脸颊,带着些茫然的凄楚。
“卡。”汤韫一声喊,沉默立在边上的白祈安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哭哭啼啼的也不太好。”目睹过无数场骨肉分离,徐茜皱眉说了一句,显然是对刚才这一幕依旧不够满意。
“不说话也不行,说话也不行。你们说,这到底怎么才算好?”拍了半天卡在这里的汤韫也是郁闷的不行。
“这……”看着镜头下委屈的擦干泪痕的女生,徐伊人用眼神征询的看向郑秋,边上的白祈安又是一声叹气,主动解释:“这是哥哥要去前线战场。生死未卜,兄妹相送的一幕戏。我写的是兄妹相对,无语凝噎,可老汤觉得表现力不够,这不是又加了些对话,感觉起来更繁琐。”
“其实后面可以用音乐烘托一下,这世上的分离有千万种,实际上每一种都能和某些观众产生共鸣。每个人在这种情景之下,她下意识的情感表达也是有差异的。”尤远志主要是把关这一段历史,力求最好的还原年代场景和人物形象,此刻斟酌再三,也是觉得其实哪一种表现都有它的可取之处。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轻声念出剧本上心里活动部分的注释,徐伊人倒是有些认可白祈安原本的设想,“人在最悲伤或者说最高兴的时候的确很难用言语来表达情感。虽说这些哽咽的叮咛能表现出对亲人的不舍,可同时又削弱了他一心抗战的决绝。”
有些犹豫的说完一番话,徐伊人这才发现边上几个人倒都难得的抬眼看过来显然在听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紧张。
以前为了更好的拍戏,她曾经专门去看小说、看电视,一遍一遍的研究那些故事情节,琢磨人物对话,以求更好的把握人物情绪。
其实有时候情感的宣泄并非导演们考虑不到,而是在片场一时着急之下,难免就不能往更细致的方面考虑。
最让人感动的情绪,其实并非悲痛欲绝或者说是举国欢庆,而是反差。
情绪上的反差最能让人最迅捷的感知和触动。就好像带泪的微笑,坚强的让人心疼;气急反笑,最让人深刻的体会到无可奈何的怒气;笑到落泪,最能让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反差带来事半功倍的效果,也是最直接有效。
而且,反差不一定需要从一个表情中去体现,一个场景中分成几部分来展示也是一个道理。
沉默中的爆发,狂躁后的沉寂,盛宴之后的空虚……
将心里的想法稍稍梳理了一下,她看着几人不急不缓的说出了心里的设想。
“听着不错!”汤韫似乎是茅塞顿开一般脱口赞了一句,在周围其他几人“可以一试”的目光之中下了决定。
将两个演员又叫到跟前叮咛讲解了一番,这一幕戏再次开拍。
“丫丫……”即将远行的男人目光中含着些不舍和哀痛,定定的看着眼前眼眶含泪的妹妹,她依旧弱小不堪,瘦瘦的还不到自己肩膀的位置。因为他的离开,家里两位病弱的老人托付给她,她羸弱的肩头将要挑起整个家的重担,男人眼眶里似乎都有些水光,嘴唇颤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情绪很到位。”白祈安凑到画面前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叹了一声,徐茜已经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边上的徐伊人一眼。
这兄妹俩总共也不会超过三幕戏,是剧组在影视城挑选出的两位群众演员,先前也是工作人员各种引导,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能表现的差强人意。
至于那个“妹妹”是被大嗓门的汤韫吼得委屈了,情绪外露才流出眼泪来。
可眼下这两人的表现直接就上了一个档次,想起刚才最后跑过去和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徐伊人,她倒是突然很好奇她具体说了什么。
“哥……”女孩也是眼角泪光闪闪,就像看一个真正朝夕相处的亲人一般,仰起头依依不舍的看向不怎么熟识的男人,难分难舍的情绪已经让在场的人都明显的感受到。
男人再没有说什么话,伸手在自己妹妹瘦弱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抿着唇,转身大跨步离去。
摄像机追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营造出一种女孩远远落后的感觉,他坚挺又沉稳的步伐带着英雄男儿的决绝。
“哥……”身后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划破凝滞的沉重气氛,男人脚步倏然一顿,推近的上半身镜头里,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伸手攥紧了肩上的包袱,却是强撑着没有回头。
一回头,看见妹妹孤零弱小的样子,他会忍不住留下来守护在战争中摇摇欲坠的家。
可是不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国都不保,何以为家!
“你保重!”女孩已经不在画面之中,悲切的叮咛却是从画外传来,男人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一步一步,沉着而决绝的,向着远处而去。
“卡。”汤韫激动地大喊一声,简直要冲过去给两个群演一个大大的拥抱。
“真棒!”徐茜毫不吝啬的赞叹一声,看着画面里一对群演如释重负的样子,不自觉朝边上露出微笑的女孩走了过去。
“我很好奇,你刚才最后跑过去给她们两人说了什么?”她神色疑惑的说完,边上的郑秋和尤教授也是一副静待回答的样子。
“那个演哥哥的大哥是一位农民工。我只是告诉他,将他的妹妹想象成他留在家里的妻子,因为他的离开,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他的女人身上,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田地里的风会吹皱她娇嫩的皮肤,有个头疼脑热,她肯定会特别思念,后悔当时没能留住他。”
“你这丫头……”郑秋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真狠!”
边上听得目瞪口呆的徐茜回过神来,也是扑哧笑出声来,一阵咂舌。
情感引导他们自然也会,可是刚才工作人员说的时候没有一位比得上这丫头说的形象,也难怪那刚才怎么也别扭的挤不出泪来的男人一下子就情感爆发了。
“那妹妹呢?我们可是知道,那丫头是独生女。”被她说话吸引的白祈安反倒是更好奇了,要知道刚才妹妹撕心裂肺喊得一声“哥”,听得他肝都颤了,绝对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丫丫是没有兄弟姐妹。可她初中的时候养了一条狗,爱的不得了,有一次狗狗不听话跑出去,被马路上疾驰的轿车给轧死了。”女孩有些唏嘘的说了一声,刚刚端着水瓶凑过来的汤韫“噗”的一声将一口水喷了白祈安一脑门。
“哈哈。”瞬间反应过来的几人一阵哈哈大笑,徐茜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就说你要将那姑娘单独拉到一边去说。感情她刚才喊得那一声‘哥’应该是‘狗狗’啊!撕心裂肺的!”
徐伊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一声,拍完戏的小丫头已经是开心的跑了过来,一脸崇拜道:“伊人姐姐,真是太谢谢你了。”
看着周围几人都盯着她笑,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旧是不舍得离去,小松鼠一般的窜到徐伊人边上,继续兴高采烈道:“上一次你去我们学校拍戏的时候,我就在台下坐着看你跳舞呢!哇哇,你跳的可真棒,我们全年级的同学都说你惊艳得不得了。我也想演戏,所以才瞒着爸妈偷偷跑到影视城来。”
说到这,小丫头有些顽皮的吐了吐舌头,郑秋却是第一时间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有些意外道:“你还会跳舞?”
徐伊人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人因为自己爱上演戏,有些腼腆道:“我就是略懂皮毛。”
“不是。郑老师,伊人姐姐跳舞真的可棒了!特别惊艳,哎,怎么形容呢?反正《青梅竹马》一上映你就知道了!”似乎是怕众人不相信,女孩一脸认真地连连点头。
徐伊人被这毫不掩饰的夸赞闹了个大红脸,边上几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认可的笑意。
年轻、通透、聪明、谦虚,演艺圈这个大染缸里,这般剔透玲珑的姑娘可真是少之又少。
尤其作为一个演员,在谦虚好学之外,又能毫不吝啬的将心里好的设想表达出来。对待两个群演也愿意主动亲近,更善于用情绪去引导他们完美的表达,这样的演员,对一个剧组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他们有些明白为何这丫头能获得郑秋的赏识了,甚至毫不避嫌的极力举荐她出演这样一个角色。
演艺圈沉浮十几年,越是人情练达的人,越珍惜这样难得的后辈。
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接下来的试镜自然也是万分顺利,徐伊人熟稔自然地表现,连一惯强势的汤韫也是完全没什么可说的。
“白露这个角色你驾驭起来不在话下,虽然时间紧,回去也不要有什么压力,熟悉一下剧本,该休息还是要好好休息。”下了戏的郑秋眼看着边上并排走的小丫头低着头不知道念叨些什么,颇是温和的出声叮咛。
“这次真是太感谢郑老师了。您的提携之恩,我一定铭记于心。”对上女孩一脸认真地表情,郑秋有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他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惜才,说到底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哪里为着什么回报。
尤其按眼下这情况,有环亚传媒做后盾,不需要他,这丫头三年之内也绝对会扶摇直上。
对这样前途明朗的后辈,稍微有心的,也都乐意帮这样的忙。
可他却不曾想,后来却是真的在这丫头身上,明白了何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当他如日中天的事业陷入绝境,连最基本的人格品德都饱受质疑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丫头会第一个跳出来,对着激愤的媒体和群众,斩钉截铁的说一句“我相信郑老师的为人。”
不计后果得失,不惧辱骂针对,让他一个历经世事的男人在人生的最低谷之中感受到阳光拂面的温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的郑秋依旧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影帝,在金色的夕阳下,笑的一脸温和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开车顺带捎你回市区。”
“不用麻烦啊,我坐公车就可以。”徐伊人已经是感激不尽,哪里还好意思再让堂堂影帝为她做司机。
“从这里转车到市区少说得一半个小时。客气什么?”郑秋故意沉下脸训了一句,“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