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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斯用手指一招,正斜靠在附近墙上的一个男人立即走过来了。他那罗圈腿似的步伐说明他是个吃水上饭的。他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多少有点闪烁不定的黑眼睛,一口软绵绵的当地口音。
“太太们、先生们都准备好上岛了吗?船早已候着了。有两位先生要开车来,欧文先生关照不必等他们了,因为不能肯定他们什么时候到。”
大伙儿站起身来,跟着他们的响导沿岸走上一座小小的堤岸码头,旁边紧靠着一艘摩托小艇。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
“这船够小的。”
船主却尽量找词儿说:
“这船可棒着呢,太太,可是条好船哪!坐它上普莱茅斯,一眨眼就到,方便极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说话却尖刻得多了。
“我们人可不老少。”
“再多一倍也坐得下,先生。”
菲利普隆巴德和和气气地说道:
“不成问题。天气好,没风浪。”
布伦特小姐尽管心神不定,还是让人扶上了船。跟着,其余的人也挨个儿上了船。到现在为止,大家相互之间还谈不上什么照顾和扶持,而且还有点猜疑。
响导刚要解开缆绳,忽然又停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个搭钩。
在陡斜的革道上,从村里驶过来一辆小汽车。这辆车威风极了,出奇的漂亮,简直不同凡响。车上坐着一个年青人,风吹得他的头发直向后飘。在夜色的闪耀中,他看来哪里象是世人,简直是一尊年青的神仙,一尊见诸于北欧传说中的英雄神仙。
他按着喇叭,一阵回声震荡,响彻海湾的山石丛中。
这一刹那确是精彩。安东尼马斯顿此时此刻简直太不同凡响了。就是后来,清楚记得这个情景的也绝不止一人。
四
弗雷德纳拉科特坐在马达旁边,心里想着,这帮人真叫奇怪。欧文先生请的这些客人究竟是些什么货色,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总之,他想象的要比现在见到的高级,比如应该是全身穿着乘游艇出游的服装,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老爷太太等等。
弗雷德纳拉科特回想起埃尔默罗布森先生平时的交往,不由得撇嘴微微一笑,这帮人哪里象是这位百万富翁的高朋贵客。如果你说得出口,这帮人真叫是——瞧他们平时喝的是啥玩意!
这位欧文先生也真叫个别,就是让弗雷德想想也够滑稽的。他压根儿没瞅见过这位老爷,甭说太太了。从来没见他来过,没有。全都是莫里斯先生张罗的,钱也是他付,应该做些什么,得怎么做,总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而钱也给得爽快。就算这么着吧,仍是出奇。报纸上说了欧文那么多莫明其妙的闲话。纳拉科特想想,确实有道理。
说真格的,兴许就是加布里埃尔特尔小姐买下的产业吧。但是,他望望眼前的一个个客人,觉得这种想法没道理。这帮人不象——没一个够得上同一位电影明星打交道的。
他不动声色地估摸着这帮子人:
“一个是老姑娘——酸不溜丢的那种,这帮人他全看得透。要不,就打赌?她不是个刺儿头才叫怪呐。一个是老行伍——从神色看,倒是个地道的军人。那个年青的妞儿,盘子不错——只是也平常,没那股浪劲儿——谈不上好莱坞气派。那个装腔做势、咋咋呼呼的大少爷可不是个正人君于。弗雷德纳拉科特认为,他象是个倒闭了铺子的生意人。另外那个先生,精瘦精瘦的,一脸狠相,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少见,倒很可能同电影行业有点儿瓜葛。
慢着,船上还是有一个象点样子的客人,就他一个,开小汽车最后到的那个,(多棒的汽车!斯蒂克尔海文以前从没有见过,象这种车,得花上几万几万的。)他才够格,钱堆里长大的。要是这帮人都象他那样……,那才说得通……。
真要想个明白的话,是越想越糊涂——本来就是件糊涂事——够糊涂的……。
五
小船在礁石中间颠簸前进。现在总算望得见那幢房子了。岛的南侧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边缘延伸为斜坡一直伸入海中。那幢房子就正好位于那里,面朝南,不高,方方正正的,时髦得很,圆形的窗户把阳光充分地引入室内。
这幢房子确实使人感到兴奋——没有辜负大家的响往。
弗雷德纳拉科特关上马达,小艇载着他们顺利地钻进了岩石和岩石之间形成的一个天然小港湾。
菲利普隆巴德尖声尖气地说道:
“碰上坏天气,在这几上岸那就难咯!”
弗雷德纳拉科特乐呵呵地说:
“风一往东南刮,那谁也休想上印地安岛。有时候不上不下的,一断就是个把礼拜。”
维拉克英索恩想:
“供应想必很不方便。这一点对一个岛子来说是最糟糕的,看来要当好这个家是够人操心的了。”
小艇碰撞着岩石,嘎嘎作响。弗雷德纳拉科特跳下船,他同隆巴德搀扶着其他的人下了船。纳拉科特把小艇牢率拴在岩石上的一个环上,随后引导大家登着岩石上凿出来的石级。
麦克阿瑟将军嘴里说着:
“好地方,叫人心旷神怡!”
然而,他心里并不平静!真见鬼,这鬼地方!
这帮人拾级而上,来到上面一层的平台,精神才稳定下来。在这所房子洞开着的房门口,一个端端正正的男管家正等着他们,他那副一本正经象煞有介事的神态,使这帮人更稳定了些。此外,这幢房子本身确实是再动人不过了,站在平台上欣赏海岛上的绮丽风光,真是壮观……。
男管家走过来,微微躬着身。他细高条,灰白头,十分体面。管家说道:“请这里来。”
宽敞的大厅里,酒已摆好,成排成排的瓶子。安东尼马斯顿精神有些振奋了,他刚才还一直在想着,真是一出莫明其妙的把戏,不对他的胃口!老家伙巴杰尔把他弄在里头,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话又得说回来,这些酒是不错的,冰也不少。
这个男管家什么的家伙方才说什么来着?
欧文先生……不巧,耽误了……明天才能到。他关照好了……要啥有啥……现在是否到各位的房间去?……八点钟开饭……。
维拉由罗杰斯太太带上了楼。这个女人推开了甬道尽头的一扇门,维拉走进一间讨人喜欢的卧室。有一扇大窗户正好在海的上方,另一扇朝东。她立刻高兴得呼唤了一声。
罗杰斯太太问:
“小姐,还要什么吗??”
维拉向四周扫了一眼。行李已经搬进来,而且打开了。
房间的另一边是浅蓝色瓷砖铺成的浴室,门开着。
她当即说道:
“我看,不用了。”
“小姐,要是想要什么,请拉铃。”
罗杰斯太太的声音既平板又单调,维拉好奇地望了望她。真是少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女幽灵。头发往后一把抓,穿着一身黑。模样儿倒体面极了。就是那双眼睛,出奇的亮,而且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
维拉想道:
“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对了,就是这个——这个女人害怕着呢!
看上去,她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极度恐惧之中的女人。
维拉感到脊背上一阵轻微的发冷。这女人究竟害怕什么呢?
她高高兴兴地说道:
“我是欧文夫人新雇的秘书。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罗杰斯太太说道:
“不,小姐,我什么也不明白。我知道的只是各位女宾和先生们的一份名单,还有哪位住哪个房间。”
维拉说道:
“欧文夫人没提起过我吗?”
罗杰斯太太眨巴着眼说:
“我没见过欧文夫人——还没有。我们不过才来了两天。”
真是少见,这姓欧文的一家子!维拉想着。
她大声说道:
“有多少当差的呢?”
“就我和罗杰斯,小姐。”
维拉皱起眉头。现在,这幢房子里有八个人——加上男主人和女主人则是十个——而只有一对夫妇供这些人使唤。
罗杰斯太太说道:
“我是个好厨师,我男人管家也能干。当然,我其实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
维拉说道:
“那么你能忙得过来?”
“行,行啊,小姐,我能行。如果经常请客的话,估计欧文夫人会添帮手的。”
维拉说道:“我想会吧。”
罗杰斯太太转身走了。她脚步轻盈,寂然无声,就象一个影子似的挪出了房间。
维拉走到窗前,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她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点不安,一切——多少有点奇怪。欧文两口子缺席,幽灵似的苍白的罗杰斯太太,还有那帮子客人!这些客人本来就稀奇古怪,少见的大杂烩!
维拉想道:
“我真希望我见到过欧文他们……,我真希望我清楚他们是怎么样的。”
她站起来,不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
这是一间完完全全照时兴式样装筛起来的无可挑剔的卧室。锃光刷亮的镶木地板上铺着洁白的地毯,浅色辉映的墙壁,四周镶嵌着电灯泡的大镜子。壁炉架朴素大方,只有一大块按时兴式样雕刻成狗熊形状的白色大理石,中间镶嵌着一只座钟,上面有一个发亮的克罗米镜框,镜框里是一大块羊皮纸,上面写着一首诗歌。
她站在炉台前看着这首诗歌。原来是托儿所里流传的儿童歌谣,早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记住了。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
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里去猎奇;
丢下一个命归西,八个只剩七。
七个印地安小男孩,伐树砍枝不顺手;
斧劈两半一命休,七个只剩六。
六个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
飞来一蜇命呜呼,六个只剩五。
五个印地安小男孩,惹事生非打官司;
官司缠身直到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印地安小男孩,结伙出海遭大难;
鱼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
三个印地安小男孩,动物园里遭祸殃;
狗熊突然从天降,三个只剩两。
两个印地安小男孩,太阳底下长叹息;
晒死烤死悲戚戚,两个只剩一。
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
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维拉微微一笑。确实,这不是印地安岛吗?
她又走到窗前坐下,望着海。
这海多么辽阔!从这里望出去,哪儿也看不到边——就是喏大一片茫茫天水,落日余晖,碧波涟漪。
海碍……,今天是如此的平静——有时又是那样的狂暴……。就是这个海把人拖入深渊。淹死……发现淹死了,……淹死在海中,……淹死了,……淹死了,……淹死了……。
不,她不愿记得……,她不愿想到这个!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六
阿姆斯特朗大夫到达印地安岛时,太阳正好落山。过海的那会儿,他和船夫——一个本地人,聊了一阵子。他急于想打听一点关于本岛主人的种种情况,然而这位纳拉科特似乎出奇的闭塞,也许是不愿意讲。
于是,阿姆斯特朗大夫只能扯扯天气啦,打鱼啦等等。
长途跑车,确实累了,他眼珠儿发疼。往西开车,就是正对着西照的阳光开车。
真的,他太累了。海啊,百分之百的宁静蔼—这些正中下怀。他真想多歇上一阵子,只不过是做不到而已。当然,不是经济上做不到,而是,他哪能这样随便撒手呢?人家很快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不能!他现在既然来到这里,还得下功夫搞出些名堂来。
他想道:
“反正今天晚上我就当作再也不回转去了——同伦敦哈莱街(伦敦名医荟集的街道名——译者注),和其它一切的一切都一刀两断了。”
谈到岛子什么的,总好象有一种魔力似的。就光“岛子”这两个字,幻想的味儿就很浓。它使你同整个世界隔绝了——自成一个天地。这个天地,也许,你就一辈子回不去啦!
他想道:
“我把我的老一套生活抛到脑后去了。”
他乐滋滋地盘算起以后的打算来,其实都是些荒唐的想法。
一直到他踏上石阶的时候,他还在对自己笑呢。
平台上,椅子里坐着一位老先生,阿姆斯特郎大夫一眼看过去,仿佛有点面熟。他在哪儿见过这张癞蛤蟆样的脸。
这个乌龟似的脖子以及这副拱腰曲背的姿态——还有这双暗淡而狡猾的小眼睛呢?是他——老沃格雷夫。大夫有一次在他面前作过证。瞧那样子,总是半睡不醒的。可是,一碰到法律问题,那就精极了。比方说,对付陪审团,他可有点子了。人家说他完全可以让陪审团照他的意思作出决定。根本通不过的案子,他不止一次地让陪审团通过了。而且说在哪天就在哪天通过,有人说他是个刽子手法官。
在这个地方——尘世之外……见到他,太有意思了。
七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思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