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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毛主席 吴冷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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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闲谈。
  毛主席谈到,他在成都会议时收集一些明朝人写的有关四川的诗,选了十几首印发给与会的同志。他特别称赞扬慎的诗,说他是明朝一位很有才学的人,因议论朝政被流放云南30年以至老死,很可惜。他又说到,四川历代人才辈出,我们党内好些将帅是四川人。
  毛主席又谈到在会议上印发的“苏报案”。毛主席说,邹容也是四川人,他的日文很好,而且是在四川学的。接着,毛主席详细讲了清朝末年有名的“苏报案”。他讲到,“苏报案”是由邹容写的《革命军》引起的。他写这本小册子时只有18岁,署名“革命军马前卒邹容”。《革命军》一出,上海的《苏报》为之介绍宣传,章太炎为之作序,影响极大。于是,清政府大为恐慌,下令抓人并查封《苏报》,《苏报》是当时资产阶级革命派在上海的主要舆论机关,蔡元培、章太炎、邹容、章士钊、柳亚子等都在该报发表文章,抨击封建君主专制,鼓吹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并同康有为、梁启超等保皇派进行论战。
  毛主席强调说,资产阶级革命派办报纸,都是不怕坐牢,不怕杀头的。章太炎当警察拿着黑名字来抓人时挺身而出,说:“别人都不在,要抓章太炎,我就是。”从容入狱。邹容本未被抓,待知道章太炎已被捕后,不忍老师(邹称章为老师,章比邹大15岁)单独承担责任,毅然自行投案,终于病死狱中,年仅20岁。《苏报》当时的主编章士钊倒没有被捕。
  毛主席很称赞这些资产阶级革命家。他谈到,邹容是青年革命家,他的文章秉笔直书,热情洋溢,而且用的是浅近通俗的文言文,《革命军》就很好读,可惜英年早逝。章太炎活了60多岁,前半生革命正气凛然,尤以主笔《民报》时期所写的文章锋芒锐利,所向披靡,令人神往,不愧为革命政论家;后来虽一度涉足北洋官场,但心在治经、治史,以国学家称著。鲁迅先生纵观其一生,评价甚高,但对他文笔古典,索解为难,颇有微词。他出版一本论文集,偏偏取名《訄书》,使人难读又难解。
  至于章士钊,毛主席说,这位老先生是他的同乡,湖南长沙人,也是清末民初的著名政论家,除担任《苏报》主笔外,还给其他许多反清报刊写文章,其后赴欧洲游学,回国后在北洋政府任过教育总长等职。他的文章比章太炎的好读,没有那么古典、怪僻,也较梁启超谨严而有条理。抗战中一直同我党保持联系,建国后同我党合作,他自己说他“反动而不反共”。
  毛主席在船上对这几位清末民初的政论家讲了这许多话,显然他在青年时期对他们印象甚深,也同他自己从办《湘江评论》开始一直写过许多政论有关。他更多的兴趣在于这些政论家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与文风。
  听了毛主席这一席话以后,我才开始留心近代报刊的历史,并陆续阅读了一些政论家的文章。
  ●●●
  4月l日至9日,毛主席召集华东和中南一些省委书记到武昌开会,一方面让他们了解和讨论成都会议的决定,一方面听取他们(主要是吴兰圃和曾希圣)汇报“苦战三年”的打算。
  在最后一天,毛主席安排这些省委书记对《人民日报苦战三年工作纲要》提意见。现在看来,我主持起草的那个纲要,虽然有些问题不无道理,但也多的是头脑发热、好高骛远的产物。当时省委书记们关心的是改造人民日报同各省委的关系(前些年人民日报在报上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同一些省委的关系有些紧张),并希望人民日报多发表有关他们省的报道和文章。毛主席当时表示,人民日报要考虑各省委的意见,搞好同省委的关系,取得省委的帮助把报纸办好。报纸的《苦战三年工作纲要》修改后仍然作为草案先实行起来,再根据实践的经验不断修改完善。
  会议结束,各省委书记走后,毛主席仍留在武昌东湖湖滨别墅休息。我和田家英也在那里游览了几天。
  别墅在东湖边,对岸是珞珈山,武汉大学就建在山麓。毛主席早晨和傍晚都沿湖边散步,这是他难得的正常作息秩序。在北京,他经常是整夜工作和看书,清晨才开始睡觉,下午两点左右起床。这样的作息时间每天向后推延一两小时,大约半个月一个周期。
  大概是4月11日上午,毛主席早饭后散步回来,叫田家英和我一起同他在湖边凉棚下闲谈。毛主席从长江大桥谈到八七会议、武昌起义、黎元洪以至张之洞,接着又谈到章太炎曾一度应张之洞之请到武昌办报,但因同张的观点不同,不肯就任主笔,终于离开。他又谈到像章太炎这样激进的革命派,开始也并未同康有为、梁启超等保皇派分清营垒,而是同他们一起办报。章太炎就曾给梁启超主办的《时务报》、《清议报》写文章,共同主张维新,是后来才分道扬镳的。
  毛主席又泛论在近代史上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都需要自己的舆论工具,都热心于办报。清末民初的资产阶级改良派和革命派是这样,后来国民党和共产党也是这样。
  毛主席接着问我是不是广东桥会人,我回答是,然后,毛主席就议论起梁启超来了。
  毛主席说,梁启超一生有点像虎斗蛇尾。他最辉煌的时期是办《时务报》和《清议报》的几年。那时他同康有为力主维新变法。他写的《变法通议》在《时务报》上连载,立论锋利,条理分明,感情奔放,痛快淋漓。加上他的文章一反骈体、桐城、八股之弊,清新平易,传诵一时。他是当时最有号召力的政论家。
  毛主席还讲到,梁启超是在两次赴京会试落第之后,才同康有为、谭嗣同等一起搞“公车上书”的。“戊戌变法”后,流亡日本办《清议报》。其后即逐渐失去革新锋芒,成为顽固的保皇派,拥护君主立宪,反对民主共和。后来,他拥护袁世凯当总统和段祺瑞执政,但也反对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欧战结束后出国游欧,回国后即退出政坛,专心著作和讲学。
  毛主席又说到梁启超写政论往往态度不严肃。他讲究文章的气势。但过于铺陈排比;他好纵论中外古今,但往往似是而非,给人以轻率、粗浅之感。他自己也承认有时是信口开河。
  毛主席说,写文章尤其是政论最忌以势吓人,强词夺理。梁启超那个时候写文章的人好卖弄“西学”,喜欢把数学、化学、物理和政治相提并论,用自然科学的术语来写政论,常常闹出许多笑话。做新闻工作既要知识广博,又要避免肤浅,这不合易做到,但一定要努力学习做到。
  毛主席还谈到,梁启超创办《时务报》开始确实很辛苦,他自己写评论,又要修改别人来稿,全部编排工作和复校工作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后来才增加到七八个人,其中三位主要助手也是广东人。现在我们的报社,动辄数百人、上千人,是不是太多了?
  毛主席对梁启超有褒有贬,可见对他的生平比较熟悉,对他的著作也有研究,对办报的甜酸苦辣都很有体会。
  ××××
  1958年国庆前夕,9月30日下午,毛主席的秘书通知我到丰泽园(这是毛主席住地的通称)去。当我到达毛主席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看字帖,这是他工作之余作为休息的习惯。毛主席的书房是一个真正的书房,除了一面是窗以外,房子三面都是从地板到顶棚的书架,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临窗有张大写字台,另一侧还有一张长桌,上面堆着书,还放着好些字画卷轴。毛主席还有一个自己的图书馆,田家英和其他几位同志为他在全国到处收集图书,特别是解放初期,藏书是相当可观的。
  毛主席见我来了就对我说,他代新华社写了一条新闻,写的是他对新华社记者谈巡视大江南北的观感,稿子已拿去打字,过一会就可以看到。他叫我先坐下来谈谈。
  毛主席先从他巡视大江南北谈起,说到地方上走走,可以看到许多新鲜的东西,从而引起一些想法,最后形成若干观点。那篇新闻稿只说了很少的一部分。
  毛主席接着又说,你们办报的要经常下去呼吸新鲜空气,记者、编辑要这样做,总编辑也要经常下去。他扳着指头说,今年你已经去过南宁、成都、武昌、北戴河,虽都是去开会的,但总算下去了,以后还要下去调查研究。我说我在五月间去河北、河南走了一趟,很有收获,当然还是走马看花。毛主席说,要下马看花,不能老是走马看花。
  毛主席说,在北京当然也很重要,这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是议论多的地方。办报要听到各方面的议论,写评论才能有所谓而发。这方面你要学张季鸾。
  从这谈起,毛主席对《大公报》议论了一番。
  毛主席指出,《大公报》从天津起家时是由三个人的“合作社”从别人手里接办的。这三人“合作社”是吴鼎昌出钱,胡政之经理,张季鸾主笔。抗战前虽然不断有所发展,但在整个中国政局中没有多大分量。抗日战争是《大公报》的鼎盛时期,国共两党合作的局面给《大公报》发挥其作用提供了条件。张季鸾以及继任的王芸生,在这方面的作用值得重视。
  毛主席说,吴、胡、张三人合办《大公报》时相约只办报不做官,但后来吴、胡都做官了,只有张季鸾没有官职,他却是蒋介石的“国士”。张本人年青时在日本留学,虽然许多留学生都参加党派,但他始终以超党派自居。此后,特别是在国共合作时期,他更是以第三者标榜。他在重庆经常来往于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他同陈布雷交往甚深,同时也常到曾家岩走走,到处打听消息,然后从中做他的文章。他办报素以客观、公正自夸,平常确也对国民党腐败加以揭露批评,但每到紧要关头,如皖南事变发生后,他就帮蒋介石骂周恩来了。王芸生后来接他的班,在国民党发动内战前后,也是这样给蒋介石帮忙的,直到国民党崩溃前夕,才转而向我们靠拢。
  毛主席说,人们把《大公报》对国民党的作用叫做“小骂大帮忙”,一点也不错。但张季鸾摇着鹅毛扇,到处作座上客。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观察形势的方法,却是当总编辑的应该学习的。
  毛主席还说到,张季鸾这些人办报很有一些办法。例如《大公报》的星期论坛。原来只有报社内的人写稿,后来张季鸾约请许多名流学者写文章,很有些内容。他在延安时就经常看。《大公报》还培养了一批青年记者,范长江是大家知道的,杨刚的美国通讯也很有见地,这两位同志都在人民日报工作过。
  毛主席最后说,我们报纸有自己的传统,要保持和发扬优良的传统,但别人的报纸,如解放前的《大公报》,也有他们的好经验,我们也一定要把对我们有益的东西学过来。
  这时,毛主席的新闻稿打印出来了。我看了一遍,没有什么意见,毛主席就吩咐当晚广播,第二天(国庆节)见报。
  ××××××
  从听到毛主席讲“五不怕”起,我在人民日报工作了整整9年。这段时间内毛主席对人民日报的指示很多,其中许多都有记录存档,可供分析研究。我在这9年工作中,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误的教训。但我一直未能忘怀的就是“五不怕”。
  1967年春,当我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军事监护”时,我在狱中给毛主席写的第一封检讨信一开头就提到他在十年前对我说的“五不怕”。我接着写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十年后的今天,我真的成了阶下囚。”
  由于这样的前因后果,我把毛主席讲的“五不怕”和同办报有关的几次谈话写出来。事隔三十年,记忆不完全准确,但主要意思是不会错的。
  (1987年12月,发表于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的《人民日报回忆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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