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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双眼。」诗人并非理想化地说,「纵然对我有那么点疏远。」
「这是伟大的标志。」卡伦的出版商说,对每一个人都微笑着,「医生,到底为什么你还没决定在十二月时去斯德哥尔摩呢?想想看,哪个人会冷落世界医学大奖的获得者呢?」
「没时间啊!」医生叫道。
「他不能冷落他们,」卡伦说,「约翰从不冷落任何人。他就像个婴孩。」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的原因吧,亲爱的?」俄国女士问道,她比以前喘得更厉害了。
卡伦笑笑:「再来点茶吧,奎因先生。」
「如此的浪漫,」那位新英格兰小说家尖声地说,「两位大奖获得者,两个天才,你也许会说,他们两人的遗传基因结合起来的新生命——」
「再来点茶吧?」卡伦平静地说。
麦可卢医生忍不住要对这位太太怒目而视。
事实真相是,对于这个好医生来说,生命是在五十三岁才开始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年龄问题,同样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关青春的问题,而青春却向他扑来,紧接着是青春的愉快和刺激。
对于医学大奖,如果能够不丧失平静的生活的话,他是会接受的。得奖就意味着那些令人讨厌的事物,如报纸的访问、医学机构的邀请、荣誉学位的授予之类,总是要包围着他。他冷漠地处置了整个事情。他甚至没有去斯德哥尔摩,尽管在去年秋天,他接到了要他去那儿领奖的通知。一个新的研究课题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而「五月」基金仍然在纽约,在恶性肿瘤基础研究的领域,悄然起步。
但是陷入与卡伦·蕾丝的爱河,使他如此地惊骇和心烦,以致有几个月他走开了,陷于令人不满的寂寞之中,直率地自己与自己争辩,甚至直至现在,他仍然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这是一个该死的、不符合科学原理的课题——一个他已经了解了超过二十年的女人!他能够记起十七岁的卡伦,那是个沉闷的小女孩,在东京蕾丝的住所中——住所的东南方可以看到富士山像冰淇淋一样高耸的山峰——她用那些简直无法回答的有关莎士比亚的问题,去烦扰她那很有耐性的父亲。
那时麦可卢医生还年轻,在日本已到处乱跑,与早期的癌症研究有了联系。但是在这些岁月中,他对卡伦并没有什么想法,除了那些否定的评价之外。当然,对她的姐姐伊丝特,那就不同了——那时,他常常思念伊丝特,思念她那满头金发,思念那双玉腿,她就像传说中的女神一样。但是卡伦——噢,在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七年期间,他竟然一直没有见过她!那时真幼稚。自然地,由于感情的原因,当她离开东方到纽约定居时,他成了她的主治医师——往昔的时代,都是这类事情。一些东西证实了,坏的事情令人感伤。做了卡伦的主治医师后,就把他们分开了,剩下的只是职务上的关系……
事实并不是这样。当他闲散地穿过日本式庭院里的人群时,他平静下来,自己暗自嘲笑自己。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改变,现在死去的是模型,他已经相当欣赏那种重新体验青春的感受。他甚至仰望着月亮,产生了一个疯狂的、不符合科学原理的想法,希望在这栽满了奇怪的、有强烈气味的、日本的花木的小庭院中,只有自己和卡伦单独在一起。
第二章
那座小桥是短而上翘的凸面,它凸出的式样很可笑,伊娃·麦可卢站在凸出的斜坡上,靠着栏杆,凝视着桥下的黑暗。
桥下的水很少,除了月光照射到的地方以外,都是黑色的。水是如此的少,如果什么东西掉在桥下水中间的话,所起的涟漪,只要三秒钟就能到达水塘的边缘。伊娃三岁时就知道了这一点,因为她曾经在心中计算过。
这里的一切都很小:桥边的阴影中,那多节的、矮小的、被称作柚李子的树上,长满了芳香的花朵;那池塘,卡伦客人们幽暗的身影之外的细细的嘈杂声,那多皱褶的日本式的灯笼,像小型的手风琴一样在空中穿成一串,显出无形的活力。在从础础矶、索部、富士和班塔扎丽等地方带来的精美的多彩浮雕宝石,以及莺尾、紫藤、芍药——所有卡伦喜爱的日本的花卉中,伊娃感到自己像是一个玩具王国里发育过度的女学生似的。
「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当她看到一圈圈涟漪在扩大时,她苦苦地思索着。
这是一个她不时要反问自己的问题。直到最近,她悄悄地成熟了,成为一个健康而又无精打采的年轻人。她并没有感到过真正的痛苦,也没有过真正高兴的感觉;她只是成熟了。
「把人们的头脑刺痛!」
这是麦可卢医生曾经提出的好想法。伊娃在南塔斯凯特的乐园中长大了,带着海风的盐味,夹杂着野花的丰富的刺鼻气味,使人感到活泼可爱。医生把她送到最好的学校——那些学校的情况,他事先都进行过周密的调查。他给她提供钱,优良的环境,所有的衣服,精心挑选照顾她的女佣。他使她那没有母亲的房屋变成了她真正的家。并且,他用那些同样确实的知识,影响着她的性格,指导她身体的卫生保健。
尽管在那些成形的岁月中,伊娃并没有经历过刺痛的情感。
她知道她正在成形——即使是一株植物,在其生长过程中,也必然会有一段茫然的感性过程。像所有成长着的事物一样,她感觉到生命的轨迹是通过她的身体,通过她在一些特别的事物中的活动,塑造并且成就了她;用非常新鲜的意味深长的事物充实她,使她完整。这样的目标很遥远,决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是令人兴奋的时期,甚至是有趣的时期,而且,就像一株植物仅仅是愉快一样,伊娃投入了热情。
但是那时,突然地,她的某些事物走入了黑暗,犹如一些可怕的轻有机体吞下了太阳,使世界淹没在邪恶的、不自然的色彩中。
快活、可爱、生活单调的她,变成了日日夜夜大部分时间都在忧心忡忡的人。食物失去了滋味;流行时尚,以往总是令人兴奋,现在莫名其妙地变得呆滞无趣了;她与为她做女服的裁缝狠狠地吵了一架;她的朋友们,原先与她一起相处得非常美好,现在却变得令她无法忍受了——她永远地失去了其中的两位,就因为她对她们说出了她们自己的某些明白无误的实情。
这一切全都非常神秘。那些戏剧,那些她喜爱的书,那些富有魅力的凯劳威的演唱会和托斯卡尼指挥的交响乐,那些鸡尾酒宴会,那些在波士顿、纽约的商店里精心搜求而得的特价商品,那些闲谈,那些舞蹈,在这一切之中,她总是第一流的!所有这一切嗜好和活动,曾经充满在她那愉快的经历中,但不知何时,这一切都一起消失了,就好像有个串通的阴谋在针对着她。她甚至曾粗暴地对待她那心爱的宝贝——那是在中心公园的马厩中的她最宠爱的一匹马——以致她那宝贝如此地愤怒,非常无礼地在马道中间把她摔了下来。她身上摔着的地方,直至现在还在疼痛。
所有这一切令人惊奇的征兆,全部在一个异乎寻常的春天,在纽约降临了——麦可卢医生自从放弃了在南塔斯凯特的房屋之后,只是偶尔在周末才会来一次——如果麦可卢医生哪怕只具有一般人的观察力的话,也会给它们一个简单的诊断,真正地把这些征兆减小。但是这可怜的人,这些天来太沉迷于那些冒险故事中了,以致没有看到近在自己鼻尖之处的事情。
「啊,我希望我已经死了。」伊娃对着池塘中的小漩涡大声地叫道。而在那一刻,她真的要这样做了。
小桥吱吱嘎嘎地作响了,从它颤抖的那一面,伊娃知道有一个人正从她背后向这边走过来。她感到她自己渐渐变暖起来,变得比正常黄昏时要更温暖。如果是他那就太愚蠢了——
「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声问道。这不仅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而且更麻烦的是,这声音相当可恶地带着嘲笑。
「走开。」伊娃说道。
「你想使我在余生都良心不安吗?」
「别自找不愉快,马上走开。」
「看着这里,」那声音说道,「在你下面是水,而你看起来是相当的绝望。你想要自杀吗?」
「荒唐!」伊娃发火了,周围发出噢噢的声音,「池塘中的水不过两英尺深。」
他是非常大块头的青年人,几乎和麦可卢医生同样大,并且他可鄙的漂亮。注意到这一点时伊娃有些懊恼了。并不仅仅如此,他穿着晚礼服,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会使事情更糟糕。与人们公认的麦可卢医生那带有皱纹的眼睛同样尖锐的眼光射在她的身上,而伊娃却完全觉得他像是个孩子。
她决定不再睬他,转过身朝栏杆走去。
「噢,现在过来,」大块头青年说道,「我们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我有一定的社会责任。如果不是淹死,那会是什么——在月光下用氰化物?」说着,这个令人讨厌的人向她靠了过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她仍然固执地一直看着水。
「你不是作家,」青年沉思着说,「尽管这里有成堆的作家。你太年轻,而且我还要说,太不顾一切。这种类型在今夜这个地方已经过剩了。」
「不,」伊娃冷冰冰地说,「我不是作家。我是伊娃·麦可卢,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伊娃·麦可卢!老约翰的女儿?好吧。」青年看上去很高兴,「我很高兴你不属于那边的一堆人——我真的感到高兴。」
「啊,你高兴啦,」伊娃嘲讽地说,希望自己发出的声音越阴沉越好,「真的吗!」声调变得越来越坏。
「令人憎恶的作家。艺术家的怪诞的偶像,所有那一群都是,并且没有一个长得漂亮。「
「卡伦·蕾丝非常漂亮!」
「没有一个女子过了三十岁还是漂亮的。漂亮是年青。在那以后就是做作。没什么是他们所谓的『有魅力』。我对你说,你能给你未来的继母的,只是卡片和铁锹。」
伊娃喘着粗气:「我认为你最——最粗鲁无礼!」
「我看他们是透过他们的外表,」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对我们中间其余的人也是如此——或者更深入。」
「你——是谁?」伊娃气得有些结巴了。她想,她从来没见到过比这更可恶的人。
「嗯,」他一边说,一边琢磨着她的轮廓,「月亮,水,漂亮女孩在研究她在水中的倒影……尽管是悲观的见解,我说还是有希望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话,」伊娃用强忍着气愤的声音说,「我正在观察金鱼,我要弄清它们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什么!」那可恶的青年叫道,「那么,它比我想象的情况还要糟。」
「真的吗——」
「观察月光下的池塘,想弄清金鱼什么时候睡觉,这是个比你希望死掉更糟的信号。」
伊娃转过身来,给他一个最冰冷的凝视:「我可以问问你,你到底是谁吗?」
「好,好,」那年轻人用满意的语调说,「我们总是拥有积极的情绪,像发怒,在病态的情况下,它就是好的信号。我是一个叫做斯科特的人。」
「或者你走开,」伊娃粗鲁地说道,「或者我走,斯科特先生!」
「你没有必要如此趾高气扬。斯科特,理查德·巴尔,这是我曾经有过的惟一的名字,而且是个『博士」当然,你尽可以叫我迪克。」
「噢,」伊娃小声地说,「那个斯科特。」她曾经听说过理查德·巴尔·斯科特博士。除非她离开了巴塔哥尼亚这地方,否则她就不可能不听到有关理查德·巴尔·斯科特博士的事情。
有些时候,她的朋友们谈起理查德·巴尔·斯科特博士来,会谈得嘴上起泡,并且,在许多女性的寓所中,谈论拜访理查德·巴尔·斯科特博士在帕克大街的豪华办公室的情形,成了一种时髦的嗜好。人们已经知道,甚至一些有了孩子的妇女们,带着复杂的病痛,也会突然地精力充沛,穿上晚礼服,去参加斯科特博士在豪华旅馆举行的鸡尾酒会,至少她们想让人们以为是这样。这些传说,传到喜怒无常的伊娃耳朵里时,已经是十分的狂热了。
「所以你应该明白,」斯科特博士说,眼光若隐若现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会担心,纯粹是职业的反应。是骨头和狗那样的业务关系。请坐下。」
「请你再说一遍!」
「请坐下。」
「坐下?」伊娃咕哝着,想知道她的头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为了什么呢?」
斯科特博士挑高了一只眼睛。除了无数的萤火虫以及远处传来很小的嘈杂声之外,在日本式花园的这一部分,他们俩是单独相处的。
他把坚硬的凉手放到伊娃的手上,而她很恼火,就像感触到了鹅掌上的丘疹。她绝少感触到鹅掌上的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