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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心中一沉,身子也紧跟着沉了下去,落在王府的青石板地面上。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剑光一闪,从对面的屋顶上匹练般刺了过来。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
忽然间,他整个人部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陆小凤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他的脚尖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快,何况现在他已无路可退。
他的身上已贴住了宝库的石壁,剑光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胸膛,就算他还能往两旁闪避,也没有用的,他身法的变化,绝不会有这一剑的变化快。眼看着他已死定了!
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这一剑本已算准了力量和部位,再也想不到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无法思议。剑光刺到他面前时,力已将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
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一分力气的,何况这人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剑竟会刺空。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更没有退路,他的剑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了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白衣人身子也已落下。他的剑上并没有再使出力量来,只是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在看着他,忽然问:“白云城主?”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得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除了白云城主外,世上还有谁能使得出这一剑?”
叶孤城道:“比之西门吹雪如何?”他突然回手,剑已入鞘。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天下间只有两个人的剑,我不敢接。第一个就是你。”
叶孤城道:“可是你接住了我的剑。”
陆小凤道:“那是你不想要我的命。”
叶孤城道:“如果你接不住我的剑,那么就是你自己不想要你自己的命。”
陆小凤苦笑,“还好,我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像你这样的对手,世上并不多见,死一个就少一个。”叶孤城寒星般的眼睛里露出寂寞之色,不再看陆小凤一眼,“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我并不在乎,可一个人在世上,若是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寂寞。”
言罢,转身离去。
隐藏于暗中的顾珏叹气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敬畏白云城主了。”
同样藏身暗中的莫罹道:“因为城主武功好?”
顾珏轻叹道:“武功好,最多不过是有人畏惧。”
莫罹等着顾珏的下文。
顾珏继续道:“冠绝天下的剑法,虽然练成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可他们只是在练剑而已。叶城主却是把自己所有感情都倾注在掌中之剑上,无所谓生死荣辱,也无所谓世间万物。天外飞仙——已经是不该存于人间,只该存于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惑于心
莫罹实在想不通南王为什么三番五次的非要将叶孤城请到南王府——至少,他和叶孤城住在南王府,完全是无所事事。除了那一夜叶孤城出手试陆小凤的武功之外,再没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叶孤城出手的。
本来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散日子是莫罹所向往的,但山雨欲来之前的风——一封叶卿雪送来的书信——却让莫罹难以真正闲散。
叶卿雪写道: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莫罹将这十六个字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破天荒的忍不住去问叶孤城,“城主,你真的打算和西门吹雪决战?”
叶孤城对莫罹突然闯进来问出这句话有些意外,莫罹从来都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一些事情如果不是涉及叶氏的大事他能不询问便不询问,能不知晓便不知晓,就算是无意间得知了,只要叶孤城不吩咐他去做,他眼皮都未必肯多抬一下去看。今日,却反常的突然闯进来询问。
意外过后,叶孤城道:“昨日我收到西门吹雪的回信,八月十五,紫金之巅。”
莫罹道:“离现在已经不足一月之期了。”
这是句废话,叶孤城依旧在看自己书。
莫罹道:“城主,为什么是西门吹雪?”今日之江湖,西门吹雪是名声很响,杀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武当名宿木道人对其自叹弗如。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叶孤城与之决战,尤其是这个决战的想法,是在南王府定的,而且决战的地点还是在京城。
叶孤城眼中浮出浓浓的孤寂之意,“因为我是叶孤城,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莫罹不懂,但这不妨碍他看出叶孤城心意已决。
叶孤城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更改的可能——莫罹慢慢垂下头,轻声道:“是,我知道了。”
缓步走出叶孤城的房间,莫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方觉得之前的自己不像是自己。他来世间历练,万事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浮云,擦身过眼那是必不可少,可若说对这世间之人生出眷恋不舍,以至于想要做些什么,莫罹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时刻都谨记着自己身为一个神仙的职责,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不能因为个人私欲,而扰乱人间定数,否则,天地之间哪里还能有平静可言?
微风拂面,带着夏日独有的灼热。
莫罹慢慢向后靠在柱子上,闭上眼。
一个微不可查的脚步声走向自己,似是迟疑,在身前几步停滞不前。
莫罹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一时只能看到一片粉白。
“二少爷,”百里夙咬着唇角站在他身前几步,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你怎么了?”她从来不曾想过,会在万事不放在欣赏的莫罹脸上,看到这样苍白的颜色。那不是受伤之后的苍白,而是几乎要化在空气中白。
莫罹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百里夙道:“卿雪小姐飞鸽传书,让我到这里来,我到了这里,又被顾公子带进王府。”
远远站着的顾珏听到百里夙提及自己,便对着眼神冷漠的莫罹点头笑笑,道:“这位百里姑娘,我记得是莫兄你的红颜知己,我就把她带来见你了。”他缓步走过去,在离莫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笑道:“莫兄不妨好好陪陪百里姑娘。”
百里夙不等莫罹答话,先垂目一笑,柔声道:“顾公子太抬举小女子了,我不过是二少爷的一个小丫鬟,红颜知己四字,小女子担当不起。”
顾珏笑意不改,道:“是顾某唐突了。”
“百里姑娘,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事要和顾兄说。”莫罹起身道。
百里夙颔首,将身后和她自己差不多高低的木头盒子抱在怀里,顾珏一挥手,就有远远退在一边的侍女上前给百里夙带路。
莫罹一路走至水池旁,两人都是内力深厚,水池处地势开阔,就算有人偷听,也不敢靠的太近,加之水声掩饰,内力高深的人也不会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顾珏见莫罹如此,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你要和我说什么,得这样防备着?”
莫罹道:“顾兄,我问你一件你很为难的事情。”
顾珏防备的看着莫罹,笑道:“怎么,你是要问我金银细软藏在哪里?”
莫罹不理会他的玩笑,低声道:“南王想怎么做?”
顾珏一愣,亦低声道:“莫兄,你不是傻子,总该知道有些事情我能知道,有些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
莫罹道:“我只问顾兄可以说的。”
顾珏笑道:“我可以说的……绣花大盗最终查知是金九龄,可金九龄背后还有人。”他指了指天,继续道:“是那一位。绣花大盗曾在南王府的宝库中偷走十八斛明珠,南王府所藏的珍宝何止万千,可他偏偏只拿走了那十八斛明珠,十八斛西域进贡,本应该出现在那一位面前的明珠。”
“王爷暗自克扣那一位的贡品,那一位心中也清楚,缺少的不过是几份证据而已。明珠被盗之事,让那一位得了把柄,但他不能只凭此事就发落王爷。”顾珏说着,嘴角不屑的挑了挑,一个叔叔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侄儿的位子,这个侄儿也日夜谋划着叔叔的脑袋,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互相算计过多少次,偏偏当着世人还要装出一副叔侄之间长辈慈爱不逾臣子本分,侄儿孝顺,不仗帝王之威的样子。
不屑过后,顾珏继续道:“所以,现在的局面大概就是,王爷和那一位彼此都心知肚明,就看谁先动手谁后动手。”
先动手的未必能赢,后动手的未必会输,关键是要看,谁手上的势力更足一些。
莫罹道:“南王打算先动手?”
顾珏点头,“王爷不能再等了。”
莫罹疑惑,“为何?”这么多年都等了过来,反而到了此时沉不住气?
顾珏苦笑道:“那一位,下旨要让世子爷入京。说得好听就兄弟许多年不见了,不好听点儿就是要世子爷入京当人质。王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肯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入京中当人质,自然只能动手了。”
“被人逼着动手,情势不算很好。”莫罹道。
顾珏笑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顿了顿,又道:“可是又能如何呢,一旦世子入京,王爷多年的谋划就算白费了。”
“南王的谋划自然不能白费。”莫罹随口接话,问道:“还有什么?”
顾珏摊手,笑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给你听了。”
余下的,自然就是不能说的了。
而顾珏,看似说了很多,其实有用的话没有半句——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这在江湖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莫罹对这些事不在意才不知道。明珠之事更是无关紧要,皇帝和南王之间的关系,莫罹就算不了如指掌也不差什么。至于世子入京,南王欲要动手,前者既然圣旨已下,就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后者则是前者的结果,莫罹只要不笨的不开窍,就能想得到。
“既然顾兄不能说,我也不勉强。”莫罹淡声道:“顾兄是大忙人,我就不叨扰顾兄了。”
言罢,径自去找百里夙。
顾珏蹲在水边,手指拨弄着水池里的水,荡起层层波澜。
莫罹叩门的时候,百里夙已经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脏衣服,着一袭粉衣娇俏玲珑,正将木盒中的古筝搬出来,摆在房中的长案上。她纤细食指在古筝弦上拨来拨去的矫正声音,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漆黑琴身,衬着她十指如琴弦般雪白。
百里夙倒扣转木盒盖住古筝,走过去开门,“二少爷。”
莫罹直接问道:“卿雪为何要你来这里?”
百里夙侧身请莫罹进屋,倒了杯茶奉上,“卿雪小姐只说让我来这里,并没有告诉我,来这里做什么。”
莫罹接过茶杯,微微沉吟。
叶孤城比他更清楚与南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叶孤城选择这么做,那么莫罹相信必然有叶孤城如此选择的理由,既然叶孤城不对他说,他便不去问。但是这并不代表莫罹愿意被别的人蒙在鼓里,叶卿雪飞鸽传书给自己那十六个字,又让百里夙来此,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城主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在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莫罹问道。
百里夙点点头,“我一路从洛阳到这里,路上的人都是在议论这件事的。”
莫罹暗自道:那必然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否则不会西门吹雪应战之事昨日才传到叶孤城这里,今日就已经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湖上有什么动向?”
百里夙想了想,道:“大概就是无数的江湖人涌向京城吧。城主和西门吹雪决战的消息一出来,无论是不是剑术高手,甚至不是用剑的的江湖人都赶往京城,就怕错过了这百年以来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战。”
莫罹道:“现在京城如何?”
百里夙道:“龙蛇混杂。”
莫罹道:“龙蛇混杂才能让人鱼目混珠。”
百里夙看着莫罹,忽然笑道:“二少爷,你现在是怎么了?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你。”
莫罹微讶,他自问万事不在心上,此时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人蒙在鼓里,免得到头来稀里糊涂万事不知而已。如是想着,莫罹道:“百里姑娘,离八月十五不足半月之期,只怕不日城主就要进京,如今京城乱成一团,你先飞鸽传书给叶家在京城的人,让他们早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