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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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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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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单从这呵欠声,她就知道这是她儿子,而且仿佛已经看到他在眼前了。“让我进去;你走吧!”她说,从那扇高高的门走进去。在门的右边摆着一张床,小孩坐在床上,他的睡衣没有扣上,把他的小身体向后弯着,他伸着懒腰,还在打呵欠。 在他的嘴唇闭上的那一瞬间,嘴角上露出一种幸福的、睡意矇眬的微笑,带着那微笑,他又慢慢地舒畅地躺下去了。“谢廖沙!”她轻轻呼唤着,没有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去。在她和他分别的期间,在最近她对他感到汹涌的爱的时候,她总把他想像成四岁时的小孩,那是一个她最爱他的年龄。 现在他甚至和她离开他的时候都不同了;他和四岁的小孩更不相同了,他长得更大了,也更消瘦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多么瘦!他的头发多么短啊!多长的胳臂啊!自从她离开他以后,他变得多么厉害啊!但是这仍然是他,他的头的姿势,他的嘴唇,他的柔软的脖颈和宽阔的肩膊。“谢廖沙!”她凑在小孩耳边又唤着。他又用臂肘支起身子,把他那乱发蓬松的头从这边转到那边,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他张开了眼睛。 默默地询问般地,他对动也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的母亲望了几秒钟,随即突然浮上幸福的微笑,又闭上他的睡意惺忪的眼睛,躺下去,没有往后仰,却倒在她的怀抱里。“谢廖沙!我的乖孩子!”她说,艰难地呼吸着,用手臂抱住他那丰满的小身体。“妈妈!”他说,在她的怀抱里扭动着,这样使他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接触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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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微笑着,他把他的胖胖的小手从床头伸向她的肩膊,依偎着她,用只有儿童才有的那种可爱的睡意的温暖和香气围绕着她,开始把他的脸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摩擦。“我知道!”他说,张开眼睛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你会来。 我马上就起来。”

    这么说着,他又睡着了。安娜贪婪地望着他;她看到她不在的时候,他是怎样地长大了,变化了。他那从毛毯下面伸出的、现在这么长的、裸露的两腿,他的消瘦的脸颊,他后脑上的剪短了的鬈发——她常在那上面吻他的——这一切,她好像认得,又好像不认得。 她抚摸着这一切,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使她窒息了。“你为什么哭,妈妈?”他说,完全醒来了。“妈妈,你为什么哭?”他用含泪的声音叫着。“我不哭;我是欢喜得哭呢。我这么久没有看见你。我不,”她说,咽下眼泪,把脸转过去。“哦,现在你该起来穿衣服了,”她沉默了一会,恢复过来之后补充说;于是,没有放开他的手,她在他床边放着他衣服的椅子上坐下。“我不在你怎么穿衣服的?

    怎么……“她极力想开始简单而又愉快地谈着,但是她做不到,于是她又扭过脸去。”我不用冷水洗澡了,爸爸吩咐不准这样。你没有看见瓦西里。 卢基奇吗?他马上会进来的。 啊,你坐在我的衣服上啦!“说着,谢廖沙大笑起来。她望着他,微笑了。”妈妈,最最亲爱的!“他叫着,又扑到她身上,紧紧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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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她。 好像直到现在,看见了她的微笑,他这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不要你戴这个,”他说,取下她的帽子。 看见脱下了帽子的她,好像是新看见她一样,他又吻起她来。“可是你怎样想我的呢?你没有想我死了吧?”

    “我从来不相信。”

    “你没有相信过,我的亲爱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重复他喜爱的一句话,于是抓住她正在抚摸他的头发的手,他把她的手心贴到嘴唇上,吻它。

    三十

    同时,瓦西里。 卢基奇开头不知道这位贵妇人是谁,听了他们的谈话方才明白这就是那位抛弃丈夫的母亲,她,他从来没有见过,因为他到这家来是在她出走以后,他迟疑着不知道进去好呢,还是不进去,要不要去报告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 最后考虑到,他的职务只是在一定的时间叫谢廖沙起来,所以在那里的是谁,是母亲呢,还是旁的什么人,都不用他管,但是他得尽他的职责,这样一想,他就穿好衣服,向门那里走去,开开了门。但是母子的拥抱、他们的声音、以及他们所说的话,使他改变了主意。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把门关上。“我再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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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钟吧,“他自言自语,一边咳嗽着,一边揩着眼泪。同时在仆人们中间起了剧烈的骚动。 大家都听到他们的女主人来了,卡皮托内奇让她进来了,她现在正在育儿室。但是主人照例九点钟要亲自到育儿室去的,大家都十分明白夫妻两人不能会面,他们应当防止这个才行。 侍仆科尔涅伊走到门房去,问是谁以及怎样让她进来的,查问清楚了是卡皮托内奇让她进来,引她上去的,他就把那老头训斥了一顿。门房顽强地沉默着,但是当科尔涅伊对他说他应当被革职的时候,卡皮托内奇就跳到他面前去,对着科尔涅伊的脸挥动两手,开始大声说:”是的,你自然不会让她进来啰!我在这里侍候了十年,除了仁慈什么都没有受过,你倒要跑上去说:‘走吧,你滚吧!

    ‘啊,是的,你是一个狡猾的家伙,我敢说!你自己知道怎样去抢劫主人,怎样去偷窃皮大衣!“

    “老兵!”科尔涅伊轻蔑地说,他随即转向走进来的保姆,“哦,你来评判一下吧,玛丽亚。 叶菲莫夫娜:他不对任何人说一声就让她进来了,”科尔涅伊对她说。“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马上就要下来——到育儿室去!”

    “糟糕!”保姆说。“你,科尔涅伊。 瓦西里耶维奇,你最好能想办法把他挡住一下,我说的是主人,我跑去设法让她走,真是太糟糕!”

    当保姆走进育儿室的时候,谢廖沙正在告诉他母亲他和娜坚卡是怎样坐着雪橇滑下山坡的时候摔了一交,翻了两个筋斗。她听着他的声音,注意着他的脸和脸上表情的变化,抚摸着他的手,但是她却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话。她非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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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非离开他不可,——这就是她唯一能想到和感觉到的事。她听到走到门边咳嗽着的瓦西里。 卢基奇的脚步声,她也听到了保姆走近的脚步声;但是她好像成了石头人一样地坐着,没有力量开口说话,更没有力量站起身来。“太太,亲爱的!”保姆说,走到安娜跟前去,吻她的手和肩膀。“上帝可真给我们孩子的生日带来了欢喜呢!

    太太您一点样子也没有变啊。“

    “啊,亲爱的保姆,我不知道你会在这房子里,”安娜说,暂时恢复了镇静。“我不住在这里,我跟我的女儿住在一起,我是来祝贺孩子的生日的,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亲爱的!”

    保姆突然哭出声来,又开始吻安娜的手。谢廖沙两眼闪光,满脸笑容,一只手抓着他母亲,另一只手抓着保姆,用他那肥胖的赤着的小脚在被子上踏着。 他喜爱的保姆对他母亲所表示的亲热使他欢喜透了。“妈妈!她常来看我,她来的时候……”他开始说,但是他马一停住了,他注意到保姆正在低声对他母亲说什么,母亲脸上显出惊惶和一种同她那么不相称的近似羞耻的神色。她走到他面前去。“我的亲爱的孩子!”她说道。她不能够说再会,但是她脸上的表情说了句话,而他也。。明白了。“亲爱的,亲爱的库迪克!”她唤着在他小时候她叫他的名字。“你不会忘记我吧?

    你……“但是她说怎么办不下去了。以后她想起了多少回对他说的话啊!但是现在她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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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怎样说才好,而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谢廖沙明白了她要对他说的一切。 他明白她的不幸,而且爱他。 他甚至明白了保姆低声说的话的那些。 他听见了“照例在九点钟”这句话,他明白这是说他父亲,他知道他父亲和母亲是不能够相互见面的。这个他了解,但是有一件事他却不能够了解——为什么她脸上会有一种羞愧的神色呢?……她没有过错,但是她害怕他,为了什么事而羞愧。 他真想问一个可以解开他的疑惑的问题,但是他又不敢;他看出来她很痛苦,他为她难过。 他默默地紧偎着她,低声说:“不要走。 他还不会马上来呢。”

    母亲轻轻推开他,看他想过他所说的话没有;在他的惊恐的脸上,她看出来他不但是说他父亲,而且好像在问她他对父亲该怎样看法。“谢廖沙,我的亲爱的!”她说,“爱他;他比我好,比我仁慈,是我对不起他。 你以后大了的时候就会懂的。”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好的人了!

    ……“他含着泪开始绝望地叫着,于是,抓住她肩膀,他用全力把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紧张开始得直发抖了。”我的亲爱的,我的小宝贝!“安娜说,她跟他一样无力地像个孩子般地哭泣起来。就在这时,门开了,瓦西里。 卢基奇走进来。在另一扇门那里也传来脚步声,保姆用惊慌的声音小声说:”他来了,“接着把帽子递给安娜。谢廖沙倒在床上,大声器起来,双手掩着脸。 安娜拉开他的手,又吻了吻他那濡湿的脸庞,就迅速的向门口走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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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还迎着她走过来。 一看见她,他突然停住脚步,垂下了头。虽然她刚才还说过他比她好,比她仁慈,但是在她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以后——那一眼把他整个的身姿连所有细小之点都看清楚了——对他的嫌恶和憎恨和为她儿子而起的嫉妒心情就占据了她的心。 她迅速地放下了面纱,加快步子,差不多跑一般地奔出了房间。她昨天怀着那样的爱和忧愁在玩具店选购来的一包玩具,她还没有来得及解开给孩子,就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

    三十一

    虽然安娜热切希望看见儿子,虽然她早就想到和准备这次会面,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想到看见他会这样强烈地打动了她。 回到旅馆的寂寞的房间,她好久都不能够明白地为什么要在那里。“是的,一切都完了,我又孤单单一个人了,”她自言自语,并没有脱下帽子,而是在壁炉旁的安乐椅上坐下。眼睛紧盯着摆在窗前桌上的青铜时钟,她开始思考着。从国外带来的法国使女走进来问她要不要换件衣服。 她吃惊地望着她,说:“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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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外一个仆人给她端来了一杯咖啡。“等一等,”她说。意大利乳母给小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着她走了进来,把她交给安娜。这胖胖的、健康的小孩,一见她母亲,照例伸出她的小手——那手是如此胖,看上去好像手腕给线紧紧缠住了一样——手心朝下,她那没有牙齿的嘴角上有着微笑,她像鱼牵动浮子一样,开始把她的手在那绣花裙子的浆硬褶襞上动来动去,使那褶襞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笑,不去吻这可爱的婴儿,是不可能的;不伸出大母指去让给她抓住,让她欢叫和全身跳跃是不可能的;不把嘴唇凑过去让她用接吻的样子吮进她的小嘴里去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安娜都做倒了,抱住她,逗她跳跃,吻她那娇嫩的小脸颊和裸露的小手肘;但是一看到这个小孩,她就更加明白地感到,她对她的感情和她对谢廖沙的感情比较起来,是说不上爱的。 这小孩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的,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有抓住她的心。在第一个即使是她不爱的男子的孩子身上,却倾注了她从未得到满足的全部的爱;小女孩是在一个极痛苦的环境中诞生的,她对她的关心却还不及倾注在她第一个小孩身上的关心的百分之一。 而且,在小女孩身上,一切还有待将来,而谢廖沙现在已经俨然是一个人,一个可以被疼爱的人了;在他心的里有着一种思想和情感的冲突;他了解她,他爱她,他判断她,她回忆起他的话语这样想。 现在她要永远——不仅是在肉体上而且是在精神上——和他分离,再也无法挽回了。她把婴儿交给乳母,让她走了出去,于是打开藏着谢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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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与这小女孩相仿年龄时的像片的项链上的小金盒。 她站起身来,脱下帽子,从一张桌上拿出一本照相簿,那里面夹着她儿子在不同年龄时拍摄的照片。 她比较一下,于是开始把它们从照相簿上抽出来。她把它们通通抽了出来,只有一张,那是最近的,也是最好的一张。 在那张照片里,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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