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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皆如昔年。复问生亲戚存亡,闾里兴废。复言路道乘远,风烟阻绝。词
意悲苦,言语哀伤。又不命生来觐,云:“岁在丁丑,当与女相见。”生捧
书悲咽,情不自堪。他日,妻谓生曰:“子岂不思为政乎?”生曰:“我放
荡不习政事。”妻曰:“卿但为之,余当奉赞。”妻遂白于王。累日,谓生
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废。欲借卿才,可曲屈之。便与小女同行。”
生敦授教命。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因出金玉、锦绣、箱奁、仆妾、车马,
列于广衢,以饯公主之行。生少游侠,曾不敢有望,至是甚悦。因上表曰:
“臣将门余子,素无艺术,猥当大任,必败朝章。自悲负乘,坐致覆■。今
欲广求贤哲,以赞不逮,伏见司隶颍川周弁,忠亮刚直,守法不回。有毗佐
之器。处士冯翊田子华,清慎通变,达政化之源。二人与臣有十年之旧,备
知才用,可托政事。周请署南柯司宪,田请署司农。庶使臣政绩有闻,宪章
不紊也。”王并依表以遣之。
其夕,王与夫人饯于国南。王谓生曰:“南柯国之大郡,土地丰壤,人
物豪盛,非惠政不能以治之。况有周、田二赞。卿其勉之,以副国念。”夫
人戒公主曰:“淳于郎性刚好酒,加之少年。为妇之道,贵乎柔顺。尔善事
之,吾无忧矣。南柯虽封境不遥,晨昏有间。今日睽别,宁不沾巾。”
生与妻拜首南去,登车拥骑,言笑甚欢。累夕达郡。郡有官吏、僧道、
耆老、音乐、车舆、武卫、銮铃,争来迎奉。人物阗咽,钟鼓喧哗,不绝十
数里。见雉堞台观,佳气郁郁。入大城门,──门亦有大榜,题以金字,曰
“南柯郡城”。──见朱轩棨户,森然深邃。生下车,省风俗,疗病苦,政
事委以周、田,郡中大理。自守郡二十载,风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
立生祠宇。王甚重之,赐食邑,锡爵位,居台辅。周、田皆以政治著闻,递
迁大位。生有五男二女。男以门荫授官,女亦娉于王族。荣耀显赫,一时之
盛,代莫比之。
是岁,有檀萝国者,来伐是郡。王命生练将训师以征之。乃表周弁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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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以拒贼之众于瑶台城。弁刚勇轻敌,师徒败绩。弁单骑裸身潜遁,夜
归城。贼亦收辎重铠甲而还。生因囚弁以请罪。王并舍之。是月,司宪周弁
疽发背,卒。生妻公主遘疾,旬日又薨。生因请罢郡,护丧赴国。王许之。
便以司农田子华行南柯太守事。生哀恸发引,威仪在途,男女叫号,人吏奠
馔,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遂达于国。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候灵舆之至。
谥公主曰“顺仪公主”。备仪仗羽葆鼓吹,葬于国东十里盘龙冈。是月,故
司宪子荣信,亦护丧赴国。
生久镇外藩,结好中国,贵门豪族,靡不是洽。自罢郡还国,出入无恒,
交游宾从,威福日盛。王意疑惮之。时有国人上表云:“玄象谪见,国有大
恐。都邑迁徙,宗设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萧墙。”时议以生侈僭之应也。
遂夺生侍卫,禁生游从,处之私第。生自恃守郡多年,曾无败政,流言怨悖,
郁郁不乐。王亦知之,因命生曰:“姻亲二十余年,不幸小女夭枉,不得与
君子偕老,良用痛伤。”夫人因留孙自鞠育之,又谓生曰:“卿离家多时,
可暂归本里,一见亲族。诸孙留此,无以为念。后三年,当令迎卿。”生曰:
“此乃家矣,何更归焉?”王笑曰:“卿本人间,家非在此。”生忽若惛睡,
瞢然久之,方乃发悟前事,遂流涕请还。王顾左右以送生。生再拜而去,复
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至大户外,见所乘车甚劣,左右亲使御仆,遂无一人,
心甚叹异。
生上车,行至数里,复出大城。宛是昔年东来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
旧。所送二使者,甚无威势。生逾怏怏。生问使者曰:“广陵郡何时可到?”
二使讴歌自若,久乃答曰:“少顷即至。”俄出一穴,见本里闾巷,不改往
日,潸然自悲,不觉流涕。二使者引生下车,入其门,升其阶,已身卧于堂
东庑之下。生甚惊畏,不敢前近。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数声,生遂发寤如初。
见家之僮仆拥篲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
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生感念嗟叹,遂呼二客而语之。惊骇,因与生
出外,寻槐下穴。生指曰:“此即梦中所经之处。”二客将谓狐狸木媚之所
为祟。遂命仆夫荷斤斧,断拥肿,折查枿,寻穴究源。旁可袤丈,有大穴,
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有蚁数斛,隐聚其
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蚁数
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国都也。又穷一穴,直上南枝,可
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又一
穴:西去二丈,磅礴空圬,嵌窞异状。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积雨浸润,
小草丛生,繁茂翳荟,掩映振亮,即生所猎灵龟山也。又穷一穴,东去丈余,
古根盘屈,若龙虺之状。中有小土壤,高尺余,即生所葬妻盘龙网之墓也。
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不欲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
是夕,风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故先言“国有大恐,
都邑迁徙”,此其验矣。复念檀罗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宅东一里
有占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隐
聚其间。檀萝之国,岂非此耶。嗟乎!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
大者所变化乎?时生酒徒周弁、田子华并居六合县,不与生过从旬日矣。生
遽遣家僮疾往候之。周生暴疾已逝,田子华亦寝疾于床。生感南柯之浮虚,
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后三年,岁在丁丑,亦终于家。时
年四十七,将符宿契之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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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偶觌淳于生儿楚,询访
遗迹,翻覆再三,事皆摭实,辄编录成传,以资好事。虽稽神语怪,事涉非
经,而窃位著生,冀将为戎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
天壤间云。
前华州参军李肇赞曰,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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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简
李娃传
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故监察御史白行
简为传述。天宝中,有常州刺史荥阳公者,略其名氏,不书。时望甚崇,家
徒甚殷。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
推伏。其父爱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应乡赋秀才举,将行,乃
盛其服玩车马之饰。计其京师薪储之费,谓之曰:“吾观尔之才,当一战而
霸。今备二载之用,且丰尔之给,将为其志也。”生亦自负,视上第如指掌。
自毗陵发,月余抵长安,居于布政里。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
访友于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
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
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从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
相慕。竟不敢措辞而去。生自尔意若有失,乃密征其友游长安之熟者,以讯
之。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乎?”对曰:“李氏颇赡。
前与之通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也。”生曰:“苟
患其不谐,虽百万,何惜。”
他日,乃洁其衣服,盛宾从而往。扣其门,俄有侍儿启扃。生曰:“此
谁之第耶?”侍儿不答,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娃大悦曰:“尔
姑止之。吾当整妆易服而出。”生闻之私喜。乃引至萧墙间,见一姥垂白上
偻,即娃母也。生跪拜前致词曰:“闻兹地有隙院,愿税以居,信乎?”姥
曰:“惧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延生于迟宾之馆,
馆宇甚丽。与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娇小,技艺薄劣,欣见宾客,愿将见
之。”乃命娃出。明眸皓腕,举步艳冶。生遽惊起,莫敢仰视。与之拜毕,
叙寒燠,触类妍媚,目所未睹。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久之,日暮,
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冀其远而
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笑,不知
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僻陋,
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生乃召其家童,持双
缣,请以备一宵之馔。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
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固辞,终不许。
俄徙坐西堂,帷幕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
品味甚盛。彻馔,姥起。生娃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生曰:“前
偶过卿门,遇卿适在屏间。厥后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娃答曰:
“我心亦如之。”生曰:“今之来,非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
命也若何?”言未终,姥至,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际,大欲
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女子固陋,曷足以荐君子之枕席?”
生遂下阶,拜而谢之曰:“愿以己为厮养。”姥遂目之为郎,饮酣而散。及
旦,尽徙其囊橐,因家于李之第。
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囊中尽
空,乃鬻骏乘,及其家童。岁余,资财仆马荡然。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
他日,娃谓生曰:“与郎相知一年,尚无孕嗣。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
响,将致荐酹求之,可乎?”生不知其计,大喜。乃质衣于肆,以备牢醴。
与娃同谒祠宇而祷祝焉,信宿而返。策驴而后,至里北门,娃谓生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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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转小曲中,某之姨宅也。将憩而觐之,可乎?”生如其言。前行不逾百步。
果见一车门。窥其际,其弘敞。其青衣自车后止之曰:“至矣。”生下,适
有一人出访曰:“谁?”曰:“李娃也。”乃入告。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
余,与生相迎,曰:“吾甥来否?”娃下车,妪逆访之曰:“何久疏绝?”
相视而笑。娃引生拜之。既见,遂偕入西戟门偏院。中有山亭,竹树葱茜,
池榭幽绝。生谓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语对。俄献茶果,
甚珍奇。食顷,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驰至,曰:“姥遇暴疾颇甚,殆不识人。
宜速归。”娃谓姨曰:“方寸乱矣!某骑而前去,当命返乘,便与郎偕来。”
生拟随之。其姨与侍儿偶语,以手挥之,令生止于户外,曰:“姥且殁矣。
当与某议丧事以济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计其凶仪齐祭之用。
日晚,乘不至。姨言曰:“无复命,何也?郎骤往觇之,某当继至。”生遂
往,至旧宅,门扃钥甚密,以泥缄之。生大骇,诘其邻人。邻人曰:“李本
税此而居,约已周矣。第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征徙何处,曰:
“不详其所。”生将驰赴宣阳,以诘其姨,日已晚矣,计程不能达。乃弛其
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质明,乃
策蹇而去。既至,连扣其扉,食顷无人应。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生遽
访之:“姨氏在乎?”曰:“无之。”生曰:“昨暮在此,何故匿之?”访
其谁氏之第。曰:“此崔尚书宅。昨者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
未暮去矣。”
生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生怨懑,绝
食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于凶肆之中。绵缀移时,
合肆之人共伤叹而互饲之。后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执繐帷,
获其直以自给。
累月,渐复壮。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辄呜咽流涕,不能自止,
归则效之。生,聪敏者也。无何,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初,二肆之
佣凶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