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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吻了多久,我几乎以为我会在幸福中死去时,他低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含着一泡眼泪,我幸福地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曾也这样以为。
他笑:“刚听说西夏新中书令的行事风格时,我就想,会不会是你。直到兴平公主的婚讯传来,我才敢确定……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好狠的心……”说到最后,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浓浓的哀怨和眷恋。
真想醉死在这双眼睛里。
“大石头!”我脆脆地叫。
“嗯?”
“大石头!”我又叫。
“什么事?”
“大石头!”我再叫。
他皱起了眉头:“小土块,你别吓我,怎么了?”
我呵呵傻笑:“我只是觉得,叫着这三个字就特别幸福。”
即使是那么傻的三个字。
那时,我们在杏子林中一起慢慢长大。
他小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傻大个儿,我叫他大石头,我小时候是个牙尖嘴利的小顽皮,他叫我小土块。小土块惹了祸,总是大石头去顶缸认错。大石头走的时候,小土块却没敢拉住他,叫他别走。
那时,毕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青涩少年,谁敢奢望这种不容于世俗的感情会有回应?
代价是十年刻骨铭心的相思。
但是我很快乐。因为我终于知道,我的相思不是单相思。
我不怕不容于世俗。我只怕不容于他。
“大石头,你长得好高啊……”我看着他笑。那双桃花眼还是那么黑亮晶莹,一如在我无数的梦中。他更俊朗了,不复少年时的纤细秀丽,高大俊逸的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沉静如深潭。
十年了呵。
秦枫倒还更像以前的他。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一怔。
“你也长个儿了。”他摸着我的头,微微地笑:“我还担心你还是十年前那么矮,喏,大概只到我这里。”
他用手比了一下胸前。
我得意地嘿嘿傻笑,两手扣住他的十指,轻轻一踮脚,便与他齐眉而视。
我以前总是做这个动作,只不过那时再踮脚也够不着他的下巴。
他呵呵地笑,像以前一样,十指相扣将我一拉。
以前,我们总是这样较量,我拉他,他拉我,看谁最近内力进展大。
只是,现在不同以前了。
我站立不稳,落到了他怀里。
他一愣,紧紧地抱住了我,笑道:“小土块,你好厉害,一转眼就当上了中书令。和你比起来,我就像杀猪的屠夫,空有一身蛮力。”
我看着他微笑。体贴温柔善良的大石头啊,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这就够了。
你来了,这就足够了。
正在听我禀报军制改编情况,元昊忽然插了一句:
“云爱卿最近有何喜事?”
我吃了一吓。
好锐的眼睛。
不敢怠慢,我恭恭敬敬答道:“有,大喜事。微臣求到了一贴补虚调养的药方,最近试用,只觉身体大有起色,心神安宁。微臣平素身体孱弱,得此方实是不胜之喜……陛下要不要也试试看?”
药方便是大石头。大石头便是令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请他试试看只是客气话,谁敢动我的大石头。
元昊倒也识趣,微笑道:“不用了。爱卿近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朕看了亦心中欢喜。”
我嘿嘿地笑,装作不懂他话中的暧昧。
得糊涂时且糊涂。
幸福的人最会装糊涂。
离开宫中,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府里。以前从来不曾觉得,一个地方会如此吸引我。
他不在卧室里。
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
我呆呆地立在房中。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呀”地一声开了。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他微微地笑:“渴了吧?来,喝点莲子百合汤。”
我立刻欢喜。饮着莲子百合汤,我甜在心里,咪咪地笑。他怜我身子虚弱,天天都亲手替我调养。
有一失必有一得。当年我壮得像头牛时,可没有这般待遇。
“你成天呆在府里,闷不闷?”我问。
他微笑着摇头。
我握住他的手,笑嘻嘻说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你千里迢迢来了趟西夏,别都闷在屋子里,都捂臭了。你想去哪儿?”
“听你的。”
“那……你不是喜欢禅宗?晚上我们就去海宝寺赏月访桂,好不好?”
他看着我笑:“好。只要你在,去哪儿都好。”
我呵呵傻笑。在他面前,我便是有千伶百俐也使不出来。倒是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便勾了我的魂。
海宝寺在兴庆府西北一片湖泊之中。湖内芦苇丛生,鱼跃于渊,海宝塔便在中间的一块湖岛上。出了城门,我们向北行去,乘舟过湖。
波光潋滟,一碧万顷,芦花瑟瑟又是秋。他划着小船,我伏在他膝上,闲不住便坐起拿桨去帮他划水,很快热得一身汗,只得喘着气放下桨。
他也把桨放下,怜惜地替我擦去汗水。我一笑,除去鞋袜将赤足放进湖水中,轻轻拍打。
湖水凉凉地浸着我的脚,暑意顿消。我背靠在他怀里,看蓝天无垠,白云苍狗。
晚霞渐生天涯。芦花似雪,水鸟盘旋,日月双轮在天空辗出各自的轨迹,交错而过。
“大石头,我很怀念那一年呢。”我轻轻地说。
那一年,我们奉师命出门历练,踏破山河万朵,连挑八门十大派,芝兰玉树名震武林,啸傲乾坤,叱咤风云。
直到师父远遁,他不得不回去接下所有的事情。
他搂紧了我,微笑:“我倒觉得那时不如现在快乐。”
我点头,伏进他的怀里,被暖暖的气息包围。那时,虽然年少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却比不上今日两情相悦,心有所托。
我们十指相扣,默默偎依,在晚霞中慢慢醉去。
他低声说:“小土块,和我回去吧。”
“……好,这边事情一完我便跟你走。”
他看着我,轻轻地叹气。“那要多久?我实在害怕再有甚么变故。”
我无法回答,只有紧紧地抱住他。
有的事情若是不做,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暮色遮天蔽地时,船终于到岸。
夜风袭人,月华如水。他抱起我,施展轻功向海宝寺掠去。
好久没有体会这种施展轻功在夜空里飞的感觉了。我伏在他的怀里,微感满足。
幸福是不需要太多条件的。
不久,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已在眼前。海宝塔高高耸立其后,顶端没入夜空。塔身四面转角处均悬有风铃,风吹铃响,更觉宁静悠扬。我们从海宝塔的木梯拾阶而上,慢慢攀到塔顶。
“若是早些来,可以看到塞上江南的风光,草原一望无际,骏马奔驰,牛羊成群,和我们家乡都不一样呢。”我说。
“夜间也好啊,安静。”他微笑。
“嗯……”我点头,坏坏地笑:“夜间确实好,黑灯瞎火的,我可以……”凑过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非礼你……”
黑暗中传来他的低笑:“中书大人非礼,小人岂敢不从?”
我笑,这个中书大人是凭我自己的力气弄来的,被他一叫,竟还有点得意。
塔中黑暗,月光透过小小的窗口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俊美无伦的侧脸线条,我痴痴地看着他,脸上却有些发热。刚要说话,他却忽然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抱起我,悄无声息地飞上塔顶穹庐,藏在塔柱之后。
我心念一转,已听得塔中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一条黑影出现在塔中。
黑影静静地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月光通过窗口落在黑影身上,照亮了黑影的样子。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美艳极了的眉眼,俊俏得寒冷,斯文得玩世不恭。
好蹊跷的人。
只不过不关我事。
塔顶穹庐上,我与大石头紧紧相拥,耳鬓厮磨,不敢做声,心却不受控制地怦怦跳了起来。
我贴在他胸膛上,只觉得他的心也在快速跳动,忍不住伸出手去,勾住他头颈。
只觉唇上一热,他竟吻了上来,热烫的手掌,悄悄穿进衣衫,抚上了我的肌肤。
我全身轻轻一颤,正觉脸上发烧,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宫中的人手,你都安插好了?”
犹如一盆冷水淋下,我一惊,立刻清醒。
转头向下望去,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在和那先来之人交谈,想必是轻功甚好,我并没有发觉。月光透过塔窗,映着后来那人瘦削清癯的脸庞——竟是卫慕山喜!
如果说秦枫是西夏最得宠信的臣子,卫慕山喜便是西夏最有权势的臣子。党项分为数族,以卫慕族最为强大,卫慕山喜正是卫慕一族的首领,当今太后亲弟,元昊的亲舅舅,手握兵权,权势滔天。他如何会深夜出现在这塔中?
我心中惊疑不定,细听下面两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惊,他二人谈来谈去都是兵力部署,计划细节——
兵变!
两个字从脑中闪过,我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大石头的手,手心冷汗沁出。
他也发觉了我的异样,只是轻轻拥住我,让我伏在他怀中。
我心略安,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不错,有我的才智,他的武功,还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情?
正自沉思,却听极细微的“嚓”一声,风声过处,我已被他抱着疾飞了出去。“丁丁”之声不绝,如暴雨打落梨花满地,他已抽出长剑向四面八方递出十来招,身影迅捷无伦。
我倒吸一口凉气。影影约约五六个黑影向我们攻来,这塔中竟然藏有这多好手。
我们从半空落下。几个黑影如影相随,团团围上了我们。蓦然眼前一亮,已多出个灯笼,照上我们的脸。
我苦笑。
卫慕山喜冷哼一声:“原来是云大人!”见我被一个俊美男子抱着,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我没有错过他这点表情,眼珠一转,露出尴尬的笑容:“卫慕大人,幸会幸会……今天我二人在此私会,被您撞破,还请您老高抬贵手,切莫对陛下提起……”
卫慕山喜嘿嘿冷笑,道:“云大人好兴致!只是今日云大人既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些事,恐怕便不能干净脱身了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卫慕大人,下官在此私会情人,实有不得已的情由。可是大人,您已位极人臣,陛下对您宠幸有加,何苦孤注一掷呢?”
卫慕山喜冷笑:“元昊性凶鸷,多猜忌,峻诛杀,不论是至亲骨肉还是元老勋旧,他不满意便一刀杀却。我虽是他舅舅,他可半点没把我放在眼里。更有甚者,他对辽狗着意交好,又娶了辽狗的公主,他难道不知当年我卫慕一族多少好男儿死在辽狗手下?”说到这里,已是满面怨愤。
我心中一动,随即想起当年卫慕山喜的兄长幼弟都惨死于辽军阵中。元昊城府深沉,为了夏国利益会选择暂时隐忍,与辽国交好,待羽翼丰满时再图一战。卫慕山喜却是悍勇之夫,不惜玉碎也要与辽为敌。
我轻轻一叹:“卫慕大人,您打算把下官怎么办?如果说,下官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您会不会放过下官?”
卫慕山喜一手抚腮,笑道:“云大人打算怎么帮我?我可不像我那个外甥,对男人有兴趣。”
他出言侮慢,我只有尴尬地笑:“卫慕大人说笑了。这也正是下官要求帮您的原因。陛下对下官的心思您也知道,可是下官全心全意所念,都是我身边这人。陛下若是知道了,便是泼天大祸……大人若能改天换日,下官实是不胜欢喜……下官负责推行新政,于军队人事多有涉猎,若大人不嫌弃,下官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卫慕山喜凝目看我二人,冷笑道:“原来云大人倒是个多情种子。”语气已略见缓和。
一个中书令还是多少有些利用价值的。
我打蛇随棍上,笑道:“卫慕大人,你我志同道合,今日相逢于此地,岂非天意?”
卫慕山喜沉声道:“好,那便请云大人在这盟书上签名画押,我们共图大事。”说着,取出一幅盟书来。
我冷笑。卫慕山喜其人,讲好听点是果断,讲不好听点便是草率,却比深沉多疑的元昊要好对付得多。
他以为一幅盟书就圈得住我么。
我接过盟书签字画押,眼睛不经意溜过盟书上的一长串官员名单,暗中叹息。元昊,元昊,你这次危矣。以卫慕山喜在党项人中的权势,只怕是一呼百应。
我将盟书递还给卫慕山喜,将我的计划详细告与他知,说完一正容色,道:“卫慕大人,如今我们已是同舟共渡,同生共死。方才下官听大人的兵力计划,甚是周详,却有些许的遗漏,还请大人明鉴。”
我记得方才他所讲的部署计划,当下,便清清楚楚一条条将其中漏洞提出。
卫慕山喜听到后来已是脸上变色,看我的目光便颇有不同。我心中冷笑,立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