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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声,挑着眉,却弯下腰来,将手伸到小浮生的面前,语调轻快:“小浮生,来叫一声父皇,父皇就给你小鼓,叫父皇——”
陈阿娇忍无可忍,直接劈手将那拨浪鼓夺过来,“没事儿别在我眼前乱晃悠,坐月子的女人喜怒无常,要是一不小心神经病犯了,将尊贵的皇帝陛下一刀给剁了,那还真是呜呼哀哉!”
她甩了他一对冷眼,紧接着将拨浪鼓递给了小浮生,让他给握紧了,小娃娃的手还没什么力气,握不住那东西。
小浮生一下就咧嘴笑了,嘴里还没牙,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的味道,但是这种天真烂漫,是谁看了都要为之感动的。
他笑弯了眼,声音咯咯地,却在陈阿娇的注视之下,将手移向了刘彻,接着又发出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要把东西给刘彻。
陈阿娇愣住了,刘彻也是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了一声将东西接过来:“小浮生真乖,父皇最爱你了!”
他伸出大手,竟然直接将小浮生从床上抱起来,居高了转了几圈,小浮生一开始的时候还很害怕,哭出了声来,可是刘彻口里哄着他,慢慢地竟然也感受到这种转圈的乐趣来,于是开始笑起来,手里拽过了那拨浪鼓,刘彻的笑声,小浮生的笑声,还有那拨浪鼓的声音,都混杂在了一起。
门窗虽然都关着,可是窗纱是透亮的,天光照进来,一片发白,就在这一片白色的光晕之中,刘彻将浮生举高了,也笑得舒畅快意。
陈阿娇忽然就沉默了下来,自语了一声:“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这声音虽然小,却被刘彻听见了,刘彻举着小浮生转了一个圈下来,小浮生的眼底亮晶晶的,却一直笑着,他抱着他重新回到了陈阿娇的榻前,眼底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开心?”
陈阿娇正想冷脸让他滚,这是自己的孩子,跟他刘彻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小浮生这个时候却向着陈阿娇伸出了那拿着拨浪鼓的小手,似乎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落泪,心底复杂极了。
默默安慰自己说是坐月子的女人心情起伏也不一定,容易伤春悲秋,却一边讲小浮生的拨浪鼓接过来,继续埋头逗弄他,却对一边忽然沉默的刘彻道:“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你,你出去吧。”
刘彻默立一旁,果然又那样了。
他眼睑下有一片青黑的颜色,似乎最近一直在熬夜,眼睛里也有几分血丝,刚刚笑着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可是这么一沉默下来,他便开始让人觉得消沉而憔悴。
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每日每夜熬夜处理政事,还要跟自己的智囊们讨论军机朝政,恨不能一天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还安排好了陈阿娇这边的事情,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那样的消息。
陈阿娇虽然叫他走,可是刘彻无论如何也不想走。
“浮生还未入谱碟,祭宗庙……”
“我说过,他这一生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他跟你的皇位无关,也跟你的一切无关。”陈阿娇的声音一下就冷了,她冷视着刘彻,却将小浮生抱紧了,这个时候小浮生竟然又开始哭了。
“呜哇……”
陈阿娇心中抽痛,这孩子真的像是能够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世上最难斩断的便是血缘亲情,浮生,到底又知道些什么呢?
陈阿娇沉沉地闭上眼,“刘彻,别来烦我了好么?”
“我听说,你要去洛阳。”刘彻平静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却让陈阿娇愣住了。
她一眯眼,却笑容灿烂地抬起头来:“连我身边的人你都挖,还真是好手段。”
刘彻知道她猜到了。
知道陈阿娇要走的事情的,除了她最信任的赵婉画之外,便是经办此事的主父偃了,赵婉画绝对是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可是主父偃却不一定——主父偃是一匹狼。
至今陈阿娇都记得自己最初的论断。
他谋求上位,想着步步高升,心机深重,原本还有能力不足的缺陷,可是自己那东方朔留下的竹简,成全了这个人的野心和欲望。
主父偃终究是走了一步烂棋。
陈阿娇扯起唇角讽笑了一声,不过主父偃很聪明,他知道自己不会追究他的,本来就是用人的时候,更何况陈阿娇如果走了,的确是瞒不过去的,刘彻乃是天下之主,想要知道这个消息本来就是轻而易举,她防备着的只是卫子夫。
只不过,主父偃这一招臭棋怕是不仅没有能够讨好刘彻,也失去了自己的信任了——不对,其实陈阿娇根本就没有打心底里信任过主父偃。
主父偃,似乎也只是敢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起那些不入流的心思了。
刘彻慢慢道:“主父偃是个人才,他既然有入仕之心,你又何为难他?“
陈阿娇依旧冷笑,小浮生哭个不停,小鼻子小眼睛,这一张脸都似乎皱到了一起,她没理会,只是冷硬着心肠:“我还偏就为难他了。刘彻,你以为你每天来这里对我来说是好事吗?你宫里的卫子夫,若是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这句话,却算是点醒了刘彻,可是同时也算是点醒了她自己,还有个卫子夫呢。
刘彻看着一直哭泣的小浮生,又看了看一点也不理会的陈阿娇,走过去直接将小浮生从她怀里抢下来,“孩子在哭你就不知道哄哄他吗?哪里来的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娘?阿娇,他是我的儿子,必须要计入谱牒,朕绝不会放手的。朕会为他的出生大赦天下。”
陈阿娇坐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面上一片冷色:“你是想让天下人以为你是为卫子夫的有孕而大赦天下吗?”
刘彻一下沉默了,他看着陈阿娇,心底淌血:“你要他这么默默地出生吗?他是天潢贵胄,不止是平民百姓,你岂能剥夺他的选择?你只是他的母亲,可我是他父皇,他今后的道路应该由自己选择。以后他愿意跟着你,朕无话可说,会给他一切的自由,可若是他喜欢权力,喜欢主宰,喜欢旁的一切的一切,甚至他愿意跟朕一起,你也无法阻止——阿娇,我们约法三章吧。”
陈阿娇累极了,闭上眼,她从来没觉得刘彻如此可怕,一闭上眼,这头脑之中却完全是刘彻注视小浮生时候的那种专注,还有注视自己的时候那种化不开的深沉。
撇,也撇不干净。
“以后再说吧,把他还给我。”
她最终还是向着刘彻伸出了手,刘彻方才哄着孩子,这一会儿小浮生只是红着眼睛,却没有再哭了,那眼珠乌溜溜地蒙着水汽,可怜极了,他看了小浮生一眼,却对着他一笑,“去你娘那里,可得听话,不能再哭了。”
刘彻将小浮生送入了她怀中,却看着陈阿娇眼底忽然滑下了泪,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她脸颊之上的泪珠一抹,她却扭头避开了。
那一滴泪,便在刘彻的指腹上,温温热着,他两指一碾,那泪便化开了,在手上风干。
“你若不想回宫,朕……给你自由,可是浮生,是朕的孩子。”
“我也要带他走。”
这是强硬的陈阿娇,她将不可摧毁的冷硬面具戴上,对着刘彻吐出了这么冰冷的一句话,却将一切——逼入了死局。
刘彻看着她那无情的脸,退了一步,却忽然一声笑,淡淡地化开了,像是撩入空中的云烟:“我今日先走,最近淮南多事,来往不便,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大赦天下,既然你不愿,那么朕——给浮生留着。”
说罢,他看了她怀中紧紧护着的浮生一眼,转身离开了。
陈阿娇却忽然大笑起来,赵婉画进来,连声喊道:“夫人,您怎么了?”
陈阿娇笑出了泪来,却对赵婉画道:“让主父偃暂缓行程。”
☆、第六十二章 乱起【第三更】
张汤的日子,最近似乎是很清闲,郭舍人领命去了淮南,说带着圣旨去宣旨,做戏做全套,张汤让郭舍人带消息给刘陵,说这推恩令的事情,不过刘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看过了张汤带给她的消息,几乎立刻就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忽悠着郭舍人,在郭舍人为她量衣服的尺寸的时候便将那圣旨收了起来。
到了宣旨的时候郭舍人发现圣旨没了,忽然一惊,心下却是感叹这刘陵果然厉害,他都没有想通这圣旨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的,不过好在还有准备,所以郭舍人装出了一副慌乱的模样。
淮南王刘安老奸巨猾,还连声责斥郭舍人弄丢了圣旨,过了一会儿却又反过来劝慰他,做出一副忠君之臣的模样。
郭舍人素来有几分小聪明,这个时候不至于被他这表象给欺骗了,也跟着他周旋,将那戏演得生动极了。
刘陵猜测郭舍人很召着急,反而给他出主意,让他回长安再问问,或者是如实招出。
她这是在打发郭舍人,郭舍人也知道,根本懒得理会,装作为难的样子在淮南滞留了几天,还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郭舍人这一去的目的,其实只是作为一个信号——刘彻是在告诉淮南王刘安,自己要动手了。
在刘彻发出了这个信号之后,刘安或恐便要被逼动手了。
然而刘安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呢?
刘安手下有八公,其中有一位剑客名为雷被,此人骁勇善战,曾言要跟随大将军卫青前往匈奴作战,不过被刘安猜忌,以为此人有了叛心,于是处处打压他,雷被原本倾心于刘陵,只可惜刘陵此女水性杨花,到了长安之后也多次勾搭权贵人士,一开始还以为是偶然,可是次数多了,便是一副热心肠的雷被也只能心死。
雷被多次苦劝刘陵无果,最后只能郁郁,却恰恰因此被刘彻安插在淮南王处的耳目探听得知,与张汤、桑弘羊等人一合计,便定下了这逼反之计——刘彻敢逼淮南王反,没有依仗是绝对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的。
雷被,还有八公之一的伍被,都是刘彻可以利用的人。
这些人不赞成刘安谋反,刘安却用陈胜吴广起义来反驳他们,最终导致立信悖德,是刘安的错,与别人无关。
郭舍人一回到长安,便向刘彻将此行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刘彻,刘彻大笑了一声:“老郭干得漂亮!”
这下,可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解决掉刘安,以便为推恩令的施行扫除障碍了。
到时候天子令出,谁敢不从?
张汤等人都在宣室殿中讨论到许久,定下了计策,定要拿住了口实把柄,这样才能够完全解决刘安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夜了,郭舍人打了个呵欠,来送张汤与桑弘羊,张汤问道:“你去淮南的时候刘陵便没问你其他的吗?”
“她能够问什么啊?这女人厉害着呢,一直在跟我扯这长安的事情,什么酒楼啊,医馆啊,歌舞坊啊,还有这长安最近又出了什么名人之类的……不过女人还是最爱美的,只要一说衣服,什么话题都有了,她问得舒服,自己以为捏住了我老郭的痒处,其实我老郭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底。”
张汤看郭舍人一脸得意的表情,忽然觉得无趣。
他不再问了,桑弘羊却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刘陵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长得也很漂亮,只可惜走错了路。”
郭舍人一听,立刻就亮了眼,一脸坏笑地凑过来:“怎么听老桑这意思,像是对刘陵有意思啊?”
桑弘羊只觉得晦气,似笑非笑道:“这种女人谁沾上了谁倒霉。”
张汤没说话,只是顺着这宫墙走着,春花已经开过了,夏日的浓荫在这夜里,被宫灯照着,竟然多出了几分诡异来。
临到了宫门前,桑弘羊走在前面,张汤却落在了后面,看着桑弘羊出去了,张汤却停下来问郭舍人道:“刘陵在一杯酒楼惹下大事,她以前不是没有见过陈阿娇,你这次去,她什么也没问吗?”
郭舍人挠了挠自己的脑门,苦恼道:“她的确没问啊,我还觉得奇怪呢,不过她不说,我自然不好提及,毕竟这种事情,你怎么好去戳别人的伤处?我看刘陵也是害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汤心里念叨着,那眉眼一低垂,双手交握到一起,凝神想了片刻,银白的月光落到了他低垂着的眼睫和那淡薄的嘴唇上,衬得他身形单薄,却更突显了他的刻板,月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在了宫墙上,张汤最后抬头,却道:“你之前在陛下那里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东方朔?”
一提到这个问题,郭舍人就有些尴尬,他知道张汤不喜欢东方朔,可是对刘彻,郭舍人不能说谎。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