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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去?!”大胡子喝道。
三个人同时定住,身体硬挺。
死静。
他们觉得,自己像具僵尸。
张抱丁吃力地扭过脸,磕巴道:“他、他,躺在路中间,碍事。”
大胡子一挥手:“扔沟里去。”
张抱丁和呼雨抓住格斯贵的手和脚,把他抬到阳沟里。呼小尾脱下上衣,盖住
格斯贵的脸。他们扭回头,看见大胡子走远,没影儿了。呼小尾呜呜呜哭起来。
张抱丁蹲在地上,抱住脑袋,闭住眼睛,泪水断线似的淌。他从来没有这么伤
心过,伤透心了! 他简直要发疯! 大胡子队长,一个长官,怎么能往死里打他! 往
死里打自己人! 他张抱丁,今后不再承担什么责任了! 北上的伤兵残兵,从他们身
边走过……
一辆吉普车驶来,向南去的。车停住,跳下一位首长,走到仨人身后。静会儿,
首长轻声唤道:“抱丁叔,呼雨! ”
声音好熟。
真有人叫他们? 张抱丁和呼雨低头扭脸,看见一双打绑腿的脚,不是黄胶鞋,
是军官穿的皮鞋。首长俯下身,托住呼小尾的下巴:“小尾! ”
呼小尾仰起泪脸,啊,吴世达! 吴世达握住张抱丁的手,亲昵极了:“抱丁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张抱丁跳起来。惊呆了! 他是吴世达?!张抱丁呆头呆脑道:“我,哪儿也没去
呀。”
吴世达说:“你不是被抓进煤矿了吗? ”
张抱丁道:“回来好几年了。”
做梦一样啊! 这时候,他们才回过神儿。他们发现,吴世达脸色黑红,眼睛布
满血丝,嘴角刻出纹路,腰杆挺拔,说话时头略向后仰,不是那个脸色清白,微微
驼背的少先生了。
吴世达嘴一努,问:“谁? ”
呼小尾又呜呜哭起来。
吴世达走到沟边,掀起衣裳,失声道:“小喇嘛,格斯贵?!”
吴世达问:“怎么死的? ”
张抱丁道:“大胡子队长,把他打死了。”
“谁? ”
吴世达听明白情况后,望着远去的辎重车队。张抱丁、呼雨和呼小尾,盯盯地
望着吴世达,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通讯员。
张抱丁咬牙切齿道:“世达,你得处罚他! ”
吴世达下意识地按住腰间手枪,枪和人一样,也有寿命,子弹在枪膛内运行的
时间是0 .0015秒,一杆枪的寿命才几十秒。人,应该经活得多呀! 张抱丁叫嚷:
“世达,你毙了他! ”
秀才军人吴世达,长长叹一气,说:“我和小喇嘛的缘分,断了。”
吴世达说:“把他抬走,埋了吧。”
张抱丁见到吴世达后,心血翻涌,以为吴世达会大发雷霆,收拾大胡子。没料
到,吴世达说:“我得走了。”
张抱丁一震,他就这么走了,想到吴世达写的老兵和小兵的故事,张抱丁心凉
了,能写出那种东西的人,心真残哪! 张抱丁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药品,一分钟
不能耽误啊! 晚送上手术台一分钟,就会失去许多战士的生命。大胡子队长要负军
法责任,更要承担起革命战士良心的重责! 这些,吴世达清楚,张抱丁、呼雨、呼
小尾不懂。经历过残酷战争和没有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们,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吴
世达什么也没有说,钻进了吉普车。
张抱丁扒住车门,讥讽道:“少先生,到家门口了。不回去看看? ”
吴世达面无表情,掏出怀表,瞅一眼,说:“没有时间了。我晚十点前必须赶
到锦州,向辽西省委报到。”
吉普车开走了。
吴世达连家里咋样,吴老先生咋样,他的妹妹吴黛伦咋样,一句也没有问。张
抱丁和呼雨、呼小尾,心灰意冷迷惑不解地睁大眼睛,望着吴世达的军用吉普车,
绝尘而去。
十五 戴起布条的人们
1948年底,辽西全境解放,乡公所的门被一脚踹开,张抱丁惊讶得挠后脖梗,
麻家驹扛着行李卷走进来。麻家驹把行李扔在火炕上,下巴一杵,问:“我就睡这
儿? ”听那口气,好像是张抱丁邀请他来的。麻家驹带领土改工作队,进驻大碗乡,
将队员们分散开,住在老乡家,自己奔老伙计来了。
张抱丁笑道:“我睡独了。”
麻家驹说:“我不行,得找个伴儿。”
麻家驹上炕,盘起腿,一笑,说:“咱哥俩儿,比跟女人都有缘分。”
张抱丁说:“麻队长,俺不敢跟你称兄道弟了! ”
麻家驹“哧”一声,说:“你知道谁派我来的吗? ”
张抱丁说:“共产党。”
麻家驹说:“具体点。”
“朱总司令,毛主席。”
“你咋净捡大个的挑! ”
张抱丁摇头道:“我这水平,回答不上来了。”
麻家驹说:“吴世达。”
张抱丁嘴巴张得闭不上! 邻近一些乡,镇压了好几个大地主。他正替吴长安担
心呢。张抱丁试探地瞅麻家驹。在麻家驹脸上,看不出啥。
麻家驹告诉张抱丁,吴世达在市高等专科学校教书,给报馆写过许多文章,东
北民主联军后勤司令揽才,把他带走了。吴世达进入冀察热辽分局秘书班子。四野
人关后,市委、县委公开挂牌,接管政权,吴世达被留下来,任市委农村工作部部
长。
张抱丁问:“你和他先前认识? ”
麻家驹说:“我是天宫村贫雇农革命团团长,去县委集训时,认识他的。”
张抱丁问:“他嘱咐你啥了? ”
“他们家? ”
张抱丁点头。
“根本没提。”
张抱丁用双手搓脸,吴世达让他觉得在云里雾里。
麻家驹说:“我们了解,你房无一间,地无一垄。”
张抱丁说:“对,对。”
“你被迫在煤矿当过劳工。”
“对对,你是证人。”
“至于乡公所所长,没有任何官方机构官方人士授予过你此职,查无实据。你
是真正的无产者。”
张抱丁叹气道:“我这辈子,遭老罪了! ”
麻家驹说:“而且,你和伪县政府、伪旗政府做过斗争,捍卫了汉、蒙广大人
民群众的利益。”
张抱丁嘻嘻笑,认真想想,是这码事。跟吴世达比,麻家驹仗义多了! 张抱丁
心里热乎乎的,难兄难弟,到底不一般呀。工作队进乡,张抱丁本来想弯腰的,这
回,挺起腰杆了! 麻家驹摁灭烟头,往地上吐口痰:“有人说,你是地主的狗腿子。”
张抱丁心“咯噔”一下,他有这块心病,满脸笑意僵住,问:“谁说的? ”
麻家驹说:“我替你择清了。”
张抱丁一脸愤恨,说:“呼雨? 扔一块饽饽喂狗,狗还摇摇尾巴呢。我给了呼
雨一个女人……”
麻家驹打断他:“你别急了就乱咬人! 我告诉你呼雨了? 哎,呼小尾念多少书
?”
“国高。”
“念完了? ”
“念完了。”
“让他进工作队,做文书。”
张抱丁乐了:“你抬举他! ”
“我听吴世达说,呼小尾脑瓜好使。”
“心眼儿也不坏,不像他爹。”
麻家驹笑了。俩人唠到半夜。麻家驹捏烟盒,瘪了。张抱丁将香烟盒用手抹平,
压在炕席下。过年时,剪下上面的花草动物人物,贴在窗玻璃上,喜气。
麻家驹问:“困不困? ”
张抱丁说:“不困。”
“你去买两包烟。”
张抱丁下炕。
“拿钱。”
“跟他赊,秋后算账。”
“等到秋后? 我在这儿没房子没地,人家信得过? ”麻家驹从黄背包里掏出一
把钱,花花绿绿的。
张抱丁瞪圆眼睛,这么多! 有东北七省流通券、东北人民币、日元、卢布。日
元最少,小日本投降后,用流通券兑换,拼命将日元收回去。小鬼子家里有个天皇
爹,还想着回去过日子。苏军是大咧子,已经撤离辽西地区,集中在旅顺口,卢布
却稀里哗啦留下来。
至于东北七省流通券,本来就毛,国民党败退后,撒落满世界。共产党发行的
东北人民币,刚刚上市,许多人还不认识。麻家驹抓起一把票子,塞到张抱丁手里,
说:“现在货币混乱,啥钱都有,要什么,咱给他什么。”
张抱丁拎起马灯,走出去。大红月亮底下,夜色清明,灯笼光粉红飘曳,一蓬
蓬树冠像女人摇着黑发,一波波屋脊灰白如洗。张抱丁从来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攥
着色彩斑斓的钞票,去买过香烟。生活中出现了许多变数。张抱丁跟自己说:还不
错! 小卖店临官道,跟乡公所顺撇,不远。窗闸板关上了,张抱丁敲半天,窗口打
开,一杆枪伸出来,捅在张抱丁的肚子上。张抱丁向后一跳,低头瞅,骂道:“九
道子,我操你妈! ,’店主九道子一笑,把枪收回去,说:“是你! 这年月,黑灯
瞎火的,我得防着点。”
“你哪来的枪? ”
“在官道上捡的。”
“我成天在官道上绕晃,也没捡着一杆。”
“你眼睛净朝上瞅啊。”
“拿两包好烟。”张抱丁塞进去两张票子。
九道子点燃洋蜡,说:“流通券,国民党不好使了。”把票子推出来。
“这张行吧? ”张抱丁塞进去一张一万块钱的东北人民币。
九道子说:“挂账吧,秋后给我粮食。”
张抱丁说:“我不种地,哪来的粮食? ”
九道子说:“快给你分地了。”
张抱丁说:“你对土改不满?!”
九道子嘴更损:“我也不是吴长安的狗腿子! ”
张抱丁恍然明白,是九道子埋汰了他。张抱丁心火蹿起,恶道:“这是麻队长
要的烟,共产党的钱不好使,你找死呀! ”
九道子说:“我胆小。不像你,啥钱都敢花! ”
张抱丁脱口道:“怪不得麻队长说,你这是暗堡! ”
九道子把脑袋探出小窗口,问:“麻队长说我啥? ”
张抱丁说:“共产党率领的人民军队,把千千万万个反动碉堡都端了。到你这
儿,卡壳了。”
张抱丁扭身就走。
九道子叫道:“拿去,拿去。”连钱扔出两包香烟,“咣当”,关上了小窗口。
张抱丁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添油加醋,把九道子埋汰一通,心想,让麻家驹收
拾他。
麻家驹盯住张抱丁,说:“世事混乱,农民只愿意以物易物。等我们站稳脚跟
就好了。”
张抱丁心里发怔,麻家驹没点火就着,说话行事,跟在煤矿时,不一样了。
麻家驹撕开烟盒封口,抽出一支烟,递给张抱丁,问:“你看谁担任大碗乡的
贫雇农团团长合适? ”
麻家驹将烟盒扔在炕上,离张抱丁的腿近。张抱丁接过烟,将香烟盒往麻家驹
跟前推一下,说:“你说了算。”
“我问你哪? ”
张抱丁想了想,说:“乡街里没有合适的。有几个虽然穷,但太老实,提不起
腰打不起气。”
“你行? ”
张抱丁瞅麻家驹,看不出是讥讽他,还是真话? 张抱丁笑道:“更不妥。”
“为啥? ”
张抱丁道:“虽说咱俩交情深,我明白,建立新政权,得有新气象。再说,对
吴家下茬子,我下不了手。”
“吴长安不属于恶霸地主。”
“可他是大地主,得分他的土地、财产吧。”
麻家驹问:“呼小尾怎么样? ”
张抱丁心翻个儿,不能把小尾血呼啦推向前,让呼小尾对吴家,对吴黛伦下刀
子,他不能干,弄不好,团长当不成,反倒栽了。张抱丁断然道:“不行。他家开
茶馆,小业主。”
麻家驹说:“农村不划这个成分。”
张抱丁说:“九道子就是小业主,多黑! ”
麻家驹笑笑,说:“等划完成分再定,要不,从外村找。”
半个月后,方案确定:人均占有十亩地以上者,为中农;二十亩以上者,为富
裕中农;四十亩以上者,为富农,六十亩以上者,为地主。成分划定后,人人佩戴
布条:贫雇农戴红布条,中农戴黄布条,地主、富农戴白布条,像吴府管家、九道
子这号人,戴灰布条,当过国民党、土匪的,戴黑布条。只要你走出家门口,胸前
就必须有个布条,否则寸步难行。阶级阵线分明,一目了然。
在召开各村贫雇农团代表会时,关于家属和子女戴不戴布条,争执起来。有的
主张戴,有的主张不戴。不同意戴的,说划分的是分子,谁是分子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