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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 孩子血糊糊的,已经死了。麻家驹不敢看,扭脸,猫下腰,去扶伤腿的九道
子。九道子捡起地上那根银柄马鞭。麻家驹嘴一歪:“你媳妇? ”
九道子说:“她刚和我卸完货,=L匪就上来了。你瞅,纯银的。”
麻家驹抚弄鞭柄,说:“镀锡的。”
“银的。不信,你咬咬。”
麻家驹用牙咬。
九道子问:“软不软? ”
“软。”
“黏不黏? ”
“黏。”
“那就是银的。你给两白吧。”
麻家驹一怔:“啥? ”
“两石谷子。”
九道子竟当场就要卖给他。
麻家驹偷觑一眼女人怀里的孩子,声音颤抖,说:“行,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九道子傻愣愣道:“成交了? ”
“成交。”
麻家驹满怀悲愤,扭身向官道走去。那个土匪爬起来,笔直地站在道路中间,
脸色苍白,眼睛充血,身卜是血,像在祷告! 麻家驹朝他走过去,麻家驹后背遮没
阳光,一张马脸黑糊糊。土匪眼前出现幻影,死神张开翅膀向他呼呼飞来。土匪魂
飞魄散,弯下腰,像要给麻家驹鞠躬,像要给麻家驹跪下……
麻家驹逼近土匪,是劈胸揪住他的衣裳,还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小小的
动作,麻家驹逼到土匪面前,还没有拿定主意。这是麻家驹一生从没有过的犹豫。
不能怪麻家驹,土匪深深地低下头,麻家驹看不见他的脸。土匪吓破胆了,控制不
住自己,从靴筒内“嗖”地抽出匕首,寒光一闪,一下捅过去……麻家驹意外地
“咦”了一声! 土匪在绝望中爆发出的力气,太大了! 麻家驹捂住热咕嘟的心口,
血水呼呼响,像远处绕阳河水的声音。麻家驹看见了土匪恐怖变形的脸,慢慢跪下
去。
张抱丁惊叫一声:“老麻! ”从房顶“咚”地跳下。
呼雨和呼小尾紧跟张抱丁跳下。
呼金枝掀开湿乎乎被褥,推开窗户,跳出去,叫喊:“麻队长! ”
土匪愣直不动,土匪不能动弹了。
麻家驹死也不肯跪下,又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张抱丁冲过来,举起枪托,狠命一砸,“扑通”,土匪的脑袋像烂瓜响,双手
投降似一扬,仰面倒在地上。
站直的麻家驹,感激地向张抱丁点点头,头一扎。张抱丁忙抱住他,麻家驹在
张抱丁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呼小尾出奇的冷静,轻声道:“姥爷,一个活口没有了。”
张抱丁盯呼小尾一眼,明白他在想什么:土匪袭击村落,都是夜晚来。怎么大
白天,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来了? 张抱丁咬牙切齿道:“来一万个我都杀干净! ”
……1949年秋天,挨着格斯贵喇嘛的坟茔,又堆起一个黄土包,麻家驹埋在过
去是吴家,现在是呼家的地里了。石碑上镌刻着:革命烈士麻家驹之墓。
张抱丁和呼家四口人,站在坟前。下雨了,西风扯斜透明的雨丝。呼金枝抽噎
不停,没有人劝她,心里都有点奇怪,她咋这么伤心? 张抱丁想起他和麻家驹在煤
窑躺在一个被窝里,麻家驹说:“我临走告诉四姐,我要是死了,怃恤金给她。没
瞅把她哭的! ”张抱丁说:“你死不了。”“好话! ”麻家驹说,“我命大。我找
人算过卦,相过面,我的鼻准骨又高又直,命长。”张抱J 。说:“破衣裳里面有
圣人。”“咱不充圣人。出去了,我带你逛窑子。”麻家驹抓住张抱丁的手,往他
裆里放,“撸撸。”
张抱丁咧歪嘴,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呼小尾说:“姥爷,回去吧。”
他们离开坟茔,向山下走去,雨稠了,一年前车流人拥的官道上,如今空空荡
荡。
张抱丁说:“我想去趟县城。”
呼雨问:“做啥? ”
“老麻有个相好的,叫四姐,给她报丧。”
呼金枝身体一颤! 呼雨说:“一个相好的,算了吧。”
“让她来给麻家驹烧纸。”
呼金枝啜泣着,向山下跑去。
呼张氏招呼:“金枝! ”踉踉跄跄撵下山。
山坡泥泞,脚上粘起大坨。张抱丁俯下身,脱掉黄胶鞋,光着脚,脸上淌满泪
水,向山下走去。
十七 乌龟走了
这天晚上,张抱丁和呼小尾去吴家,手一挨门,没等敲.门便开了。吴家不插
大门了! 前庭空马槽青光惨淡。蝙蝠在暗处贴房檐飞,扑噜噜声充满肉感。张抱丁
像进入阴府,毛骨悚然! 低声道:“小尾,别害怕! ”
呼小尾阳气盛着呢,他怕什么! 这里,将成为呼小尾工作的地方了。刚才要来
时,呼雨阻拦他们,说:“别去。别沾埋汰! ”连呼张氏和呼金枝,都不让呼小尾
去吴家。呼家人心理起了变化,把读书成人、已经在乡政府工作的呼小尾,当作呼
家的骄傲和希望。张抱丁说:“我自己去。”呼小尾被激怒了,“砰”地一摔门,
扬长而去。
张抱丁和呼小尾走进后院正房,吴长安躺在床榻上,吴黛伦坐在床沿。他们没
有动,他们知道谁来了。钟声滴答滴答,寂寞地响着。吴黛伦眼睫毛覆下阴影,坐
在那儿,像曲终人散后旧日宫廷里的宫女,印证着往日的辉煌和凄凉。刚才,奄奄
一息的父亲,神秘地告诉她:“今晚,我要去了! ”
“爸,别胡说! ”吴黛伦脸色惨白。
“一会儿,有人来。”吴长安说。
“爸,没人能来。”
“他来了,你就跟他走。”
“谁? ”
“呼小尾。”
吴黛伦咬住嘴唇。
吴长安哀求道:“黛伦! ”
吴黛伦轻轻点头。
吴长安放心地闭上眼睛,喘,忽然说,“来了。”
吴黛伦惊疑地向门口瞅去,布帘一掀,蜡烛火舌飘曳,真有人进来了。张抱丁
趋步上前,说:“老先生! ”
呼小尾站在灯影外。
吴长安抬起浮肿的眼皮,说:“老张。”
张抱丁说:“那边的家,我替你们安置好了。”
吴长安说:“我不去! ”
张抱丁说:“老先生,树挪死,人挪活呀。”
吴长安喘吁吁道:“我就是希望死! ”
吴黛伦垂眉耷眼,神情冰冷,似一尊雕像。
吴长安哆哆嗦嗦抬起手,指着灯影外,说:“你身后有人。”
吴黛伦嘴唇一动,说:“过来吧。”
灯影一晃,呼小尾走到床前。呼小尾不敢瞅吴黛伦,慌乱道:“乡书记说,你
是开明绅士。”
“扫地出门了! ’' 张抱丁说:“世达是革命干部。”
吴长安说:“他从家门口过去了。小喇嘛死在他眼皮底下,他屁都没有放一个,
走了。”
张抱丁说:“世达归顺大势,走对了。”
“走不远。”
死静。
吴长安注视吴黛伦和呼小尾,说:“你们俩,从小就要好。我们家人都喜欢你。”
张抱丁看出,到时候了,不能拖,没有时间了,瓜熟蒂落,这话得他出口。张
抱丁握住吴长安的手,说:“我是呼家的长辈,我替小尾向你们家求亲。”
张抱丁真懂他的心哪! 吴长安眼睛一亮,说:“好。”
张抱丁道:“小尾、黛伦,给你们老爸磕头。”
呼小尾和吴黛伦跪在吴长安床前,双双磕头,叫道:“爸! ”
张抱丁道:“再磕。”
呼小尾和吴黛伦又双双磕了个大头。
张抱丁抹一下热泪汗汪的眼睛,说:“老先生,咱俩是亲家了! ”
吴长安说:“亲家! ”
张抱丁对呼小尾和吴黛伦说:“你们俩,去我那儿看看,有不如意的地方,咱
们再收拾。”
吴黛伦说:“有个窝儿就成。”
呼小尾说:“就是,不讲究。”
张抱丁厉声道:“呼小尾,你不讲究,我可讲究! 老先生去了不满意,黛伦不
满意,我揭你的皮! ”
吴长安说:“去吧。”
呼小尾和吴黛伦正要起身向外走。
吴长安忽然坐起来。众人吓了一跳! 张抱丁说:“快躺下! ”
吴长安说:“我的鞋呢? ”
吴黛伦连忙回身,蹲下,从踏板上拿起布鞋。吴长安穿了一辈子“老头乐”,
这鞋是县城制鞋作坊的绝活儿。作坊老师傅,从来不瞅订鞋人的脸,用手摸一下客
户脚背,嘟哝句:“走吧,隔天取货。”老师傅将珩好麻线的鞋料,在开水里浸一
晚,天亮后,小徒弟把鞋料铺在青石板上,抡起棒槌,砰砰啪啪夯。夯好后,老师
傅铰出鞋样,将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定型后,把手伸进鞋窠内,扒鞋。要知道,
能举起千斤鼎的人,翻扒不过这只鞋来,你有劲使不上呀。老师傅用巧劲翻成的鞋,
没有鞋边,连线痕都没有,不分里外,不分左右脚,随便把脚往鞋里一伸,就行了。
走在街上,舒服,挺头,绅士。吴黛伦要给爸穿鞋。吴长安说:“搁那儿。”吴黛
伦将鞋放在踏板上,吴长安把脚往鞋窠里一伸,站起来了。
吴黛伦又惊又喜! 爸躺在床上,昏迷过去几回,竟好了! 吴长安说:“床脚有
一只乌龟。”
吴黛伦一拍巴掌,说:“我老爸记性真好! ”
好多年前,呼小尾跟张抱丁从内蒙回来,经过绕阳河时,捡到那只乌龟。第二
天,呼小尾捧着乌龟,来到吴府。吴长安坐在太师椅里,吴黛伦倚在父亲的卧榻上。
她双手抱住大腿,秀气的下颌抵住膝头,没穿袜子,白嫩的脚、r 晃眼睛。呼小尾
站在门外,咳嗽一声。吴黛伦一听就知道是他,说:“进来。”呼小尾捧着乌龟走
进来。吴黛伦一骨碌下床,说:“小王八,哪逮住的? ”“绕阳河。”“你去那儿
了。咋不告诉我一声? ”
吴黛伦伸手去摸,龟头抖起,黛伦吓得一叫,乌龟跌落在地上。吴长安像孩子
似的蹲在地上,捧起乌龟。
呼小尾说:“老先生,垫在床脚下。”吴黛伦瞪大眼睛,说:“作孽! 还不压
死它?!”呼小尾说:“它能把山驮走。”吴黛伦一拍呼小尾的脑袋瓜,说:“你小
子,胡说八道! ”呼小尾晃晃脑袋,说:“垫在床脚下,老先生长寿。”吴黛伦说
:“真的? ”
吴长安眯眯笑了。吴黛伦说:“那正好,我老觉得有条床腿短,躺着,就向下
滑。”呼小尾问:“哪条腿? ”
吴黛伦随手一指:“这条。”呼小尾忽悠一下,将床抬起一尺高。吴长安乐了,
说:“好大的力气! ”吴家父女一起忙活,将乌龟塞在床脚下。呼小尾说:“撒手。”
圆木床脚压在乌龟背上。吴黛伦不放心,嗣住床脚瞧,乌龟把头缩回去,床帷撂下。
多少年过去了,没有人喂它吃,没有人喂它喝,把它忘记了。
吴长安弯下腰,撩起床帷,说:“抬起来。”
张抱丁和呼小尾抬起床,吴黛伦从床脚下抠出乌龟,捧给父亲。吴长安将它送
到卧房门外,放在地上,喃喃道:“走吧。”
乌龟将头伸出来,望着与它朝夕相伴了好多年的主人。
吴长安说:“该回去了。”
乌龟在渐暗的光里,向前爬去。
张抱丁心里想,放它走,不吉利呀。
吴黛伦问:“它去哪儿? ”
呼小尾说:“回绕阳河。”
张抱丁说:“今年河水大。”
吴长安吁口气,对黛伦和小尾说:“你们俩,也走吧。”
呼小尾和吴黛伦向外走去。
吴长安跟住他们俩。
吴黛伦说:“爸,你做什么? ”
吴长安说:“送你们。”
吴黛伦心里惊讶! 父亲不用别人搀扶,走出后院,走出腰院,走到前院,经过
管家的房间时,管家驼着背,望着老主人。从瘦谷死村溜回来后,管家心惊胆战,
得了一场大病,脖颈稀软,抬不起头了。昨天,他悄悄跟小姐说,该给老先生预备
后事了。管家说他硬挺着,他得送老先生,自己再走,才放心。吴黛伦泪水簌簌流。
她相信老管家的经验和预感,明摆着,爸连水都不肯喝了,虚弱得像一具僵尸。
吴黛伦步履轻盈,喊管家:“当家的! ”
吴黛伦平时叫他“大叔”,吴黛伦声音里充满欢欣:“我爸好了! ”
管家匐匍在炕上,扒住窗户,脸贴住玻璃,混浊的眼睛里充满疑惑和惊异。
吴长安一直向前,送呼小尾和吴黛伦走到前院大门口。吴长安目送他们俩远去,
消失在黑夜里。
院门关上了。
吴长安说:“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