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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说不平等是必然的,那么平等也是必然的;如果说个人主义来自人的本性,那么社会主义也来自人的本性;如果剥削压迫制度存在一天,那么对它的反抗也就奉陪一天;存在一世,就奉陪一世;永远存在,就奉陪到底!我们看人类的历史,真就像钟摆一样,在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来来往往。出自比较性竞争的平等追求,是相对的,暂时的。这就是为什么平等运动总在成功的那一刻就开始走向反面,变质为新的不平等,困在逆取顺守、轮流坐庄的磨盘里团团转。我前些年去苏州,在一个小雨天参观了拙政园,那里的殿阁玲珑,花木妩媚,信步其间,恍若仙境。这么个洞天福地,在太平天国首领打下半壁江山的时候被据为忠王府。他们从前不是烧炭的就是做田的要不就是打工仔;一朝得志便穷奢极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农民革命型的平等运动如此,二十世纪有“先进”意识形态指导的平等运动又何尝别样呢?于是同学们会说,照这样看,右派们没错呀:既然结局不过是拙政园,当初又何必闹金田村?还不够折腾的呢。但问题是,你骑在他头上吹小夜曲是人性必然,他翻上来用你的帽子接尿就不是人性必然了么?至于他后来折腾出一个天王府,那也是因为你先弄了一个紫禁城在那儿。以往的平等运动,它的敌人揭发它假崇高纯属多余。生于“恶”的人性,长于“恶”的体制,它不可能也没必要崇高。农民起义军头目把财主的小老婆捉来做压寨夫人,这难道这跟几千年人类社会的基本法则有任何冲突么?同学们会说,既然都是一路货色,你有什么必要厚此薄彼呢?这里有个相对正义的问题:是下面的永远在下面、上面的永远在上面更合理呢,还是过一段调换一下位置更合理?不知道同学们选择哪个,我选择被压迫者造反有理!一说到造反,有人就拿“共同贫穷”来吓唬下面的,殊不知下面的已经一无所有,最不怕甚至最盼着的,就是“共同贫穷”了。
说到“共同贫穷”,我想顺便澄清一种误会,那就是认为平等运动就是平庸之辈陷害杰出人物,也就是下面的把上面的拽下来。其实,平等运动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自己跟上去,另一个才是把上面的拽下来,首选当然是跟上去。但如果往上去的路被堵死了,那只好拿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相要挟。对上面的既得利益者来说,也有两种选择,一是他也继续往上走,同时让下面的也往上来,二者关系不变距离不变;二是他上去后觉得高高在上的滋味太好了,为了保持上下关系和距离,便不希望下面的动窝。这道理本来很简单,不必罗嗦,怎奈先富的老是装糊涂,好像他们除了受民粹主义迫害就再没经历过其他事似的。为了证明自己是带枪伤的“出头鸟”,他们一瘸一拐。可在后富的必经之路上埋地雷挖陷阱的时候,他们行动可没一点障碍。
绝对的平等不是不可能
同学们说,照你这么说,社会永远就这样你踩过来我压过去了不成?一种更美满、真正人人平等的社会难道就绝无可能了么?我想可能还是有的,理由有这么几条。
首先,不平等的社会体制,虽然早都配备了自己的美学,毕竟丑陋凶残,让人类刀兵血火、丧心病狂,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一个人,都当到王子了,还得弑父鸩兄更上一层楼。对此我想绝大部分同学,特别是去年的高考文理科状元,都深有体会。我有一年看电视春节晚会,嘉宾席上坐着马俊仁和他的马家军。姑娘们谈起训练都泣不成声,满场的老爷们也直抹英雄泪。我当时的感觉,这真是一匹匹马在哀鸣。在两条腿须跑出四条腿速度的疯狂跑道上,王军霞难道不是一匹马么?在周排名榜、月排名榜、班级排名榜、年级排名榜下白天学了夜里学、周日学了周末学的学生难道不是学习机器么?夜里十二点送到他嘴边的难道真是鸡汤而不是机油么?这些动物或机器说他们没自由却也有自由。有什么自由呢?有当最好动物、更好机器的自由,有以苦为乐、认贼作父的自由。关于比较性竞争、不平等的坏处,每个人多少都有话可说。要是跟它说再见不比甩糟糠之妻更麻烦的话,我想大多数人都会乐于换一种活法的。但问题是根本改造积重难返的不平等体制、改造其根深蒂固的人性基础即比较意识,实在是件太浩大太艰巨的工程,看来不是迄今为止的人类所能胜任的,即便他们当中马克思耶稣多如牛毛。尽管如此,人类能够越来越多地意识到不平等的弊端,越来越深地感受到其中的痛苦,未来大同世界起码就有了启动资金。那天碰到两个年轻朋友,聊起婚姻家庭,他们都说绝不要孩子,因为社会竞争太残酷了,他们不忍心孩子到这个世界上活受罪。同学们,他们不希望孩子生,其实也就是希望这个的社会死。如果怀有这种希望的人多了,形成了声势,资本主义终结历史、不平等制度地久天长的老皇历就该换换了。
其次,建立在比较性竞争基础之上的现行体系,出现了循环危机。怎么讲呢?现行的不平等制度可以有这么几种选择:1)上下原地不动;2)上面的不动,下面的上来;3)上下同时往上;4)上面的下来,下面的不动;5)上下同时往下。这其中,2)属于乌托邦就不说了;4)属于鱼死网破也不提了;1)今天行不通。5)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既为这个体系所接受,又能上下欢喜的就是第3),上面的往上,下面的也往上。过去一二十年中国的精英们津津乐道的“国际大循环”就是这个意思:都往上走,1楼的上2楼,9楼的上10楼。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楼层要不断加高,让最高的还能更高,这样才循环得起来。在独尊财富的资本主义背景下,楼不断加高意味着经济不断增长,总量不断扩大。这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资源不能有限,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重视科技创新,水变成油的梦醒了还要接着做。可问题是资源的开发,赶不上需求的增长。需求的核心,是比较性竞争。比较性竞争,我们讲了,是没有极限的,用老话说是“欲壑难填”,新的说法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在比较性竞争、在社会欲望的黑洞面前,再大的经济馅饼也等于零,什么“物质极大丰富”,什么“各取所需”那不是做梦么!美国的富翁乘航天飞机在地球轨道风光一次,要消耗多少能源,同学们可以算算。多少年的地质生化过程造就的石油,据说只够糟蹋四十年的了,“特异功能”大师们再不显灵,就真的循环不动了。循环不动的后果明摆着,轻则上下都不动,一块蹲班留级,就是1);重则上下一块反着跳班,也就是5)。咱们避重就轻,单说上下都不动。这在过去,比如西方的封建时代,大体是这个样子。那时经济增长缓慢,楼不加高,贵族乐得龙生龙凤生凤,简单重复;农奴在下面老鼠生儿打地洞,也认命了。但后来资本主义的兴起、工业革命、发现美洲等等事件,骤然解放了生产力,也就是说,弄出了不老少的砖头沙子灰,于是解放了欲望:楼顶十层的居民可以接出一层搬上去,下面的九楼上十楼,五楼上六楼,也开始了流动。跟这大搬迁成龙配套的天赋人权、平等自由之类的价值观念应运而生,其中一些名篇如《独立宣言》《哥底斯堡讲话》,楼下的各色人等不但滚瓜烂熟,甚至可以用原文背诵。“超越极限”、“挑战自我”、“人生能得几回搏”之类的爬楼号子响彻云霄。这时上面突然传来消息:都甭动了,砖头没有了,沙子灰也用完了。这不是要天下大乱么!别说十楼以下的不干,就是十一楼的欧洲北美也会发疯,因为顺着经济的楼梯“向上向上”已成为他们生命的第一要义,让他原地不动简直就是让动物改当植物。我这还是假定资源存货再加上新发明能够维持现有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再生产。但要是维持不了呢?那只好各楼的都往下,刚才说了,那无异世界末日。解决之道,是大家都搬出不平等的大楼。现在不少意识形态、宗教传统、社会运动其实都在挨家挨户做说服动员工作。但都不是很成功,为什么呢?你想上面的不带头搬出大楼,光是资助二楼三楼的念佛尊孔,节省卡路里,怂恿他们住到野地里搞“绿色经济”,而自己却开飞机到空中翻跟头解闷儿,这怎么可以呢?楼下的人虽然绝对海拔不如他们,但心气也许比他们还要高呢。结果很可能是混战一场,楼倒人亡。这回“恐怖的大鸟”可不是从楼外飞进楼内,而是楼上楼下一通乱飞。资本主义把无限的社会欲望引向了依赖有限物质资源的经济领域,这是当今资源危机的本质,也是当今社会症结所在。当然,这个体制有那么多院士博士昼夜攻关,还是想得出办法缝缝补补又一年的。只是“千年帝国”、“终结历史”的高调就快别唱了。我们胡同那家小店,门口对联“财大发”、“福永驻”的字迹犹存,这会儿已开始“破产狂甩”了。
说到这儿,同学们也许会问,是不是可以把比较性竞争从石油镍矿象牙这些紧缺资源上引开呢?英雄好汉要比试,就让他们比左脚工笔花鸟,就是倒背刘晓庆传记也可以呀。古人说,“性犹湍水,导之东则东流,导之西则西流”。比较性竞争以财富为主战场,并不是古往今来所有文化所有社会的通则。这方面的确可以有所作为。我记得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一条便道上散步,前面一个女的,一边走一边哼哼那会儿流行的“月色赛柠檬,爱情比酒浓”,哼着哼着就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原来那便道有半人高而且隔一段就弯进来一块,黑灯瞎火她没看清,一脚就踩空了。那时谈恋爱不像现在有那么多去处,一般都在街上来回的溜,叫“压马路”,如果有什么亲密些的动作,也都到墙犄角、树后面完成。当时这树后面便埋伏着不少对男女,他们看到失足女青年便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送温暖,场面十分壮观。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竞争本质上固然是与他人为敌,但弄好了,也能服务于善,起码无伤大雅。其实,观察一下周围的生活,这种现实性和可能性并不少见。但有这么一点需要注意,比较意识并不是纯粹的能量,可以任人摆布,而是有趋向性的:什么紧俏它便瞄上什么。美国进口的蛇果,论味道哪里比得上国光苹果,就因为外来的和尚难得,上层阶级再贵也要买。吃活猴的脑子,想想真比吃屎还恶心,但阔人就居然津津有味——否则怎么叫“阔”呢?竞争向不可再生资源的集中,应该说有其内在的必然性。 再次,比较性竞争作为人类生活最基本的意义,为这个世界的运转提供了最主要的动力。大家都知道现在飞机要上天,汽车要上路,主要是靠石油。哪天油田一爆炸,太阳能、风能、潮汐能又没跟上,日子就别过了。同样,如果我们哪天心血来潮,把比较性竞争、不平等制度统统取缔,结果也是整个世界的瘫痪——这正是剥削压迫体制的一张王牌。所以,要想向不平等制度、向比较性竞争开刀,先得扶持其他的意义,寻找替代的动力,例如我前面讲过的审美、求真之类。这是一件巨大而复杂的工程,需要耐性和韧性,需要大家的智慧和想象力。随便举个例子。今天下午有一个“戏剧之友”的团体通知我有活动。这是北京一些爱好戏剧的普通观众自发的组织,他们经常观摩演出,组织讨论。大家都知道,戏剧界是热闹场,一斤戏剧挤掉审美一两、真情五钱,再刨去生理需要若干,剩下的半斤八两就都是经营声名当人上人了。在这一点上它和其他各“界”、也就是制度化了的竞争场没有任何区别。这类竞争场生意越是红火,不平等的大树就根子越深、叶子越绿。倒是有一些民间组织较少功利色彩或者说较少竞争意识,它们或热爱书画,或关心戏剧,或忧虑时政,更多是出于志趣爱好,不大去想一炮窜红、被女观众团团围住的场面。这样的民间组织及其活动有助于开发和支持与不平等无关的意义,这些意义一旦壮大到取代比较性竞争而成为主要社会动力、文明基础的时候,世界就根本改观了。同学们说,你讲的这些组织老头老太太下棋跳舞的事情也许跟未来世界有些关系,但这跟工人下岗、两极分化、台独疆独这些国家社会的燃眉之急有多大关系呢?坦率地说,没多大关系。在这个未定之天,我们实在还顾不到来来。尽管如此,也不妨在思想上和实践上为未来准备一个存钱罐,有点钢铺毛票就随时塞进去。
最后,基于比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