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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鹰、戴良才、马小峰、眉子也都紧随周汉臣。他们传看了周汉臣刨出来吃过的植物,举起来向整个队伍吆喝展示。赵大鹰说:肖莎莎、阎秀秀她们把周汉臣说得那么坏,我也只能跟着说。我说咱们要提高警惕,阶级敌人就无缝可钻,就只能老老实实按照我们的意图做。
我就是这样被推着走的。
赵大鹰说,上坡下坡走了一阵,周汉臣已经连采带掘搞出了一二十种能吃的植物果实和根茎。后来他们知道,这些其实大多是中草药。到了一面有草有树林的山坡上,周汉臣在一块青石头上坐下了,他把刚才采掘到的一二十种植物样品陈列在石头上,说:这一片能采得多,你们下命令吧,大家四面八方去采,遇到草深的地方用棍打一打,别挨蛇咬。
全校学生拿着铁锹木棍柴刀漫山遍野去采掘了。采掘到一种植物果实和根茎,就跑回来和周汉臣身边的样品核对。和样品一样的,自然就是能吃的,堆在这里。和样品不一样的,就递给周汉臣。周汉臣拿在手里看一看,往远处一扔,那就是不能吃的;留在手中端详一番,劈下一点放到嘴里尝过,而后又放在青石头上的,就算又添了能吃的新品种。
阎秀秀叉着腰守在一旁,表面上她是负责收集大家采掘来的植物,帮着核对分堆,暗里的意思是监督周汉臣,以免他偷梁换柱。现在的样品都是他们亲自看着周汉臣品尝过的,倘若一走眼,周汉臣放上一种有毒的植物混在样品中,那就要毒死人了。
阎秀秀守在这里的另一层意思是老虎拜猫做师父,要把最后上树的招也学到手。
(眉子对调查人说:那两天采掘,让我想到以前采蘑菇了。同学们漫山遍野捧着兜着树上摘的泥里挖的跑到周汉臣身边,周汉臣一样一样看着,帮他们和样品归到一起。我那时又觉得这几天来的事情像是一场戏,像过家家,该收摊各回各家了。)
赵大鹰说,采掘第三天上山时发生的一件事对他们刺激很大。
周汉臣走在最前头,被绊倒了。那是掩在草丛中的一根断木挡住了去路。
周汉臣看了看后面的队伍,大概是怕断木再绊着人,便一蹲身把它抱了起来,往旁边坡上一扔,没想到它又轱辘下来,几乎又砸到人。周汉臣抱起这棵挺粗的断木,像抡起一个人一样朝石头上砸,一边砸一边骂道:你这个老混蛋,挡什么路?叫你挡路!叫你挡!砸碎你的狗头!把一根断木砸得面目全非。
周汉臣当时的样子像是发怒的猛兽,把赵大鹰几个人全吓呆了。
调查人插话:就是那天采掘回来,你决定建立武装是不是?
赵大鹰说:谈不上建立武装,我是说,咱们回学校,要把所有的铁锹棍棒刀斧全部掌握在造反团手里。那天周汉臣的样子确实吓着了我们。他真要拿起家伙来,我们一群人可能都打不过他。想到过几天还准备开批斗会,给他戴高帽子,真要是冲突起来,他像今天这样抡开了,就不好说了。
调查人问:据了解,你当时说了要建立革命武装。
赵大鹰说:我不知道是我说的,还是别人说的,反正当时好像有了这种说法。你们问为什么荆山岛工读学校的学生最后会用石头砸死周汉臣,说白了跟大家怕他有关。
赵大鹰说,最后一天下山回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永生难忘。
他说,队伍进了校门,周汉臣站住,指了指满载而归的队伍对赵大鹰、阎秀秀等人说:今天晚上你们领着同学们分类归堆吧,要防潮,我休息了。这时他们都明白,阶级敌人累坏了。几天来,他带头攀山寻路觅食,衣裤挂烂了,手臂脚脖遍是血痕,脸色也很难看,皱纹深刻。造反团的几个头目看着他沉默不言。他转身要走,又回过身来说:你们都学会了,往下你们可以接着开批斗会了。赵大鹰说:看见他一步步走远,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肖莎莎说了一句:阶级敌人就是狡猾。
调查人问:你当时是不是说了一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赵大鹰说: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是被推着走。他们说阶级敌人狡猾,我总不能说周汉臣是好人。我们可能就是互相推着往前走的。我们不可能不接着开批斗会,我们后来就开了,冲突就升级了。最后就发生了那场历史悲剧。
调查人显然不想直达结局,他们要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搞清过程,他们问:周汉臣说你们可以接着开批斗会了,这话到底激恼你们没有?
赵大鹰说:可能有点吧。
这次调查二十多年后,作者见到赵大鹰,曾接着上述话题说:猫把上树的本领最后教会了老虎,然后对老虎说,你们可以干掉我了,我想老虎们会恼的。
已经十分发胖十分爷们的防疫站站长赵大鹰端着小茶壶腆着肚子坐在夏天的树阴下,敦厚亲热地笑了:这些问题你就别细问我了,时间太长,确实忘得差不多了。你要硬让我回答,肯定是信口胡诌了。我倒建议你有机会可以去荆山岛看看,那儿风光不错,蘑菇品种多,又没污染。
作者刚要张嘴,赵大鹰笑呵呵将一支烟递过来:我跟你说句实话,那段历史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我现在想起来的都是好。不光想周汉臣好,亲切,想起同学们也都个个好,亲切,都是患难之交我知道你又要提尖锐问题,免了,先抽烟吧。
作者却知道,当年调查组对赵大鹰接着就提了挺尖锐的问题
调查人问:周汉臣抡起木头砸石头吓着了你们,使你们想到武装斗争。周汉臣说你们可以开批斗大会了,又激恼了你们。是不是你们认为,周汉臣要对他自己的死也负点责任呢?
赵大鹰回答:到底最后怎么砸起石头的,全凭你们去调查清楚。
郝芳看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郝芳当年接受调查组调查时,精神不太正常。当调查组再次找到这个荆山岛工读学校“最难看”的女学生时,却对她寄予特殊的期望。
调查组发现,对周汉臣案件的调查两头难。开头难:到底周汉臣是如何被说成流氓的 ?末尾难:周汉臣如何久打不倒后被乱石砸死?也许因为说周汉臣流氓和动手砸周汉臣都涉及责任问题,被调查人言多暧昧,相互矛盾。郝芳虽然精神不太正常梦言梦语,但是调查人想,她不会有意说假话,在她精神错乱的言语中或许有真实线索。
调查人知道,那几天的采掘拖延了对周汉臣的批斗。
库房里采掘的植物果实根茎堆积如山,每一种如何吃,放在一起又如何搭配着吃,阎秀秀等人早都从周汉臣嘴里套出来了。阎秀秀很张罗地领着一群女生整理照看着采掘收获。当她们在库房和伙房之间跑来跑去时,眉子对调查人说,她又觉得这么多天来的事情像是一场戏,像过家家,该收摊各回各家了。
接着没几天,对周汉臣召开了第二次批斗大会。
这次批斗大会其实是查清周汉臣案件的关键环节之一。
批斗大会开始,周汉臣依然坚决不戴高帽子。
赵大鹰、戴良才等人领着呼了一阵又一阵口号,周汉臣都面无表情地站在主席台旁一动不动。戴良才从桌上端起了两三尺高的反革命流氓分子帽子,周汉臣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戴良才就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造反团已经成立了纠察队,大概是赵大鹰挥了挥手,就有一二十个人拿着自制的长矛棍棒围了过来。周汉臣将摆在会场前当主席台的一张长桌搬起四腿横着侧立在自己身边,那意思是,你们谁敢过来?
结果,经过一阵对峙和骚乱,一群人向周汉臣扔开了石子土块。
有人说是戴良才带头扔的,马小峰、阎秀秀说是他,肖莎莎说可能是他,眉子说不知道,赵大鹰也说可能是戴良才,戴良才说不是。也有人说是赵大鹰下命令扔的,戴良才说是,赵大鹰说不是,肖莎莎说可能是,其他人记不清了。还有人说是戴良才捡起了石头,赵大鹰同时下了命令。总之,是朝周汉臣开起火来。
那一次扔的大多是土块,当然没有把周汉臣打死,但是却“把阶级敌人的威风打下去了”。至于这一说法出自谁口,调查组也十分关心。一种说法是阎秀秀,还有一种说法是肖莎莎,更多的人说是赵大鹰。大概可以确定的是,当土块特别是一些石灰块披头盖脑砸向周汉臣时,周汉臣紧闭双眼高举双拳发疯似地吼了一声:我再不管你们了!
据马小峰和眉子说,那吼声把全场都震撼了。当时一切都停止了几秒钟。
大概是赵大鹰或者是戴良才冲周汉臣说:谁要你管!周汉臣闭着眼满脸白灰泥土地站在那儿喘着气。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郝芳觉得周汉臣被打倒了。
我看见戴良才要周汉臣戴高帽子,周汉臣不戴,就闹嚷起来。纠察队围了上去。周汉臣大概还是不服,那边乱了起来,人往前拥。后来,有人就捡起石头土块往周汉臣身上扔。
调查人问:谁最先扔的?
我记不清。前边围着周汉臣的都是纠察队,后面的人从地上捡石头土块往里扔。扔土块的人不是太多,也不少。人群很乱,因为周汉臣个儿高,所以我才能够在后面看见石头土块砸在他的脸上头上。戴良才、马小峰都扔得特别带劲。
调查人问:还有马小峰?
我看见他扔了。他跑到院子边上去捡土块,隔着人群就往里扔。会场全乱了,大多数同学站在那儿看。肖莎莎也捡起土块,隔着人群往里扔。
调查人问:除了肖莎莎,还有其他女生扔吗?
肖莎莎我是看见她扔了,歪着小白脸,咬着牙使劲。好像扔得也不太准,没砸着,就弯腰又捡土块往里扔。当时人挺乱的,看见周汉臣脸上白的黄的一塌糊涂。那样子就像个反革命流氓犯了。
调查人问:你以前没觉得他是流氓犯吗?
我在那以前一直是矛盾的。可是那天我觉得他是反革命流氓犯,被打倒了。后来,我看见戴良才从主席台桌子上拿起高帽子去给周汉臣戴。
调查人问:你没记错吗?
没记错。周汉臣被打得迷了双眼,什么都看不见,瞎子一样闭着眼站在那里。戴良才从后面走过去,举起高帽子往他头上戴。扔石头的扔土块的怕打到戴良才,就都停住了。戴良才把高帽子一下戴到周汉臣头上。周汉臣一手抓下帽子揉在手里,又一抡胳膊,连高帽子带戴良才都抡到一边去了。接着,大伙就又喊起口号来。
调查人问:那你听见周汉臣喊话没有?他有没有喊“我再不管你们了”?
好像喊了。
调查人显然疑惑了。他们调查到此,还未听说过戴良才从背后给周汉臣戴高帽子的细节。后来向戴良才本人和其他几个人核实,也都没有。莫非郝芳是幻觉?她不可能无中生有想出这样“合理”的场面。是戴良才说假话?是其他人忘却了?郝芳说她当时跟不上形势,虽然也跟着喊两声口号,但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打倒周汉臣。
她竭力说服自己理解。
调查人发现,精神不正常的郝芳在解释自己当年的立场时,却解释得非常妥当。
调查谈话二十多年后,作者看到了往昔的郝芳现在的女作家何方在当年日记中对这一阶段生活的记录。这些日记大概并不能完全揭示调查组想搞清的事实,却让我们看到了当年这个有些变态的女孩如何在骚乱的校园里浮荡
这两天,学校里乱糟糟的。一天三顿饭,碗里吃的就是乱糟糟的。没什么米,全是采来的山萝卜、野果子和树根,吃得胃里乱糟糟的,有点烧心。
学校里的人更是乱糟糟的,看见他们跑来跑去。
阎秀秀像个管家的黑二嫂,一会儿跑到团部去嚷嚷什么,一会儿又挽着袖子跑到库房去吆喝人整理那些山萝卜、野果子、草根、树根,一会儿又冲进伙房冲胡大爷、董胖子嚷嚷。胳膊上别着一个红袖章,抡来抡去抖威风。
肖莎莎当了副团长,一天到晚仰着一张小白脸,不会低头走路了。满耳朵听见她叽叽喳喳地说话。赵大鹰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好像成了赵大鹰的参谋长,一会儿出个这主意,一会儿出个那主意。赵大鹰点点头,她便转身急匆匆地去张罗了。阿男这个贾宝玉现在只能望洋兴叹了。他的林妹妹肖莎莎现在是造反团头头了,他只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仰脖向上看了。
其实,忙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跟着喊口号,然后拿着碗筷在学校里晃来晃去。学校里脏乎乎的,阎秀秀站在院子里一天吆喝好几次,大伙也都懒得拿扫帚打扫。不知道大陆什么时候来船,人心惶惶的,都怕饿不到那一天。没事了,大伙就躺在宿舍里说闲话。要不,就男男女女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周汉臣过去不让演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