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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五爷看完请帖,将帖放到桌上。潘老大问:“去吗,爹?”潘五爷说:“当然得去了,不下河咋知道河深浅哪?”潘老大说:“要我说
就不去——给他个下马威。”潘五爷说:“你不去,人家咋知道你威不威呀?”
一回来,传杰向朱开山和传文讲完了送请帖的经过。传杰说:“真牛啊,他连大门儿都没让我进。”传文说:“也行啊,只要他收了请帖
就行。”传杰说:“他还嫌咱送请帖送晚了呢。”朱开山并不言语,点了袋烟,闷着头抽。传杰说:“爹,明天不能出事儿吧?要不要做点儿
准备?”朱开山说:“准备啥呀?大不了摔个凳子,砸扇门,天塌不了。干别的不会,咱们装孙子还不会吗?明天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文他娘说:“怎么都还不睡呀?”朱开山说:“正合计明儿个开业的事儿呢。”文他娘说:“这有啥可合计的,敲锣打鼓地就开呗!”传
杰说:“爹,娘,我二哥看来是赶不上明天的开业了。”朱开山说:“你在信上不是都和他说明白了吗?”传杰说:“说得明明白白,咱家山东
菜馆开业的日子,还有咱家新搬到的这个地方,都说明白了。”
朱开山说:“你二哥赶不上开业也好啊,刚开业少不了乱糟糟人来人往的,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说不定又添什么乱子呢。”文他娘说:“
提起老二,我就又想起了鲜儿,也不知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呢!”朱开山也叹了一声说:“是啊,有朝一日咱回了山东老家可怎么和人家老谭家
说啊……”
2
山东菜馆的匾额一侧挂着四个火红的幌子,随风摇荡。锣鼓齐鸣,鞭炮炸响。这条街上山东帮的买卖人纷纷上门道贺。朱开山带着传文和
传杰站在门口,恭迎前来道贺的人。刘掌柜和几个人走过来,刘掌柜向朱开山抱拳说:“老掌柜的,恭喜发财呀!”朱开山抱拳还礼:“大家
发财!大家发财!”
刘掌柜向同来的人介绍朱开山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咱山东的大英雄,朱开山!”朱开山说:“什么英雄啊,都是毛头小子莽撞
气盛时的事儿。快请进,快请进。”人们都进了屋里。
刘掌柜兴致勃勃地向同桌的人讲朱开山当年的英武,说:“朱开山,义和团的大师兄,了不得,手下有一千多人马呢,洋鬼子都惧他。他
带领弟兄们一直杀到济南府。他浑身是血,可一点儿也没伤着,都是洋鬼子崩的血呀!那才叫英雄呢!哎,还有人编了鼓词儿唱他呢。”有人
问:“咋唱的?”刘掌柜说:“我记得几句。”
有人鼓动:“你唱唱,唱唱。”
刘掌柜清了清嗓子,用筷子敲碗,唱起来:
洋鬼子洋枪洋炮响不断,
朱开山手舞大刀冲在前。
刀光闪处,洋鬼子呼啦啦倒一片,
刀花翻飞,洋鬼子个个心胆寒。
直杀得日月无光天地暗
直杀得山崩地裂大海起波澜……
刘掌柜突然收了声。众人顺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潘老大带几个人进来了。传杰迎了上去说:“来了,潘大哥。”潘老大扫视一下屋里的人
。朱开山和传文也走过来。传杰向朱开山介绍说:“爹,这位就是潘五爷的大公子。”朱开山笑着,一抱拳说:“啊,潘大公子,失迎,失迎
。请上坐。”潘老大招呼随来的人说:“来,都坐下,都坐下。”潘老大坐下来偏偏头,望着门外的幌子,说:“老掌柜的,咱这店面不大,
幌子可是没少挂啊。这挂几个幌子可是有讲究的,对吧?”传文接过话说:“那是,那是,一个幌子是小店,两个幌子能做地面上的各道炒菜
,三个幌子就得南北大菜都拿得出手了。”潘老大问道:“那挂四个幌子呢?”传文赔着笑说:“那就得客人点什么咱就上什么了。”潘老大
脖子一梗说:“山东菜馆有这么大的本事?”传文说:“请潘大哥多指教。”潘老大说:“那好,就给我们几个弟兄来一道爆炒活鸡好了。”
传文愣了说:“爆炒活鸡?”店里的人也都蒙了,面面相觑。
刘掌柜旁边的一个人小声说:“这是找茬儿来了。”他又斜着潘老大悄声说,“这个傻瓜跑这来耍横,有他好看的。朱开山是什么人啊?
砍洋人的脑袋就像切西瓜似的。”传文半天接不上潘老大的话茬。朱开山问传文说:“咱到底是能做不能做这道菜啊?”传文苦笑着摇头说:
“做不了……”朱开山一笑道:“那还愣这儿干啥呀?摘幌子去啊。”传文愣了,看着朱开山。
传杰说:“爹……”朱开山说:“怎么,还非得我老胳膊老腿地上梯子爬高吗?”门外传来几声大笑。随着笑声,潘五爷和葛掌柜、于掌
柜走了进来。潘五爷说:“咱都是一大把年岁的人了,怎么能劳驾兄弟你啊?”席间有人忙站起来,恭敬地招呼说:“潘五爷来了。”朱开山
上前,抱拳施礼说:“哎哟,是潘五爷呀?五爷好,谢谢光临。在下朱开山。”潘五爷打量朱开山,笑了笑说:“朱开山?这名字好啊。开山
,含着开天辟地的意思。”朱开山也笑道:“哪有那么大的心气,爹娘胡乱起的。”潘五爷指着潘老大说:“去,搭个手,带咱的人帮人家个
忙,把幌子摘了。”潘老大说:“好咧!”潘老大和他带来的人向外走去。朱开山微微皱了一下眉。
潘五爷又喊道:“就摘一个幌子,不许摘多了。”朱开山暗松一口气,招呼朱传杰说:“老三,去搬梯子!”传杰不情愿。朱开山说:“
去呀!”传杰只好走出去。
潘五爷向朱开山介绍葛掌柜和于掌柜说:“这位是开当铺的于掌柜,这位跟你一样,开馆子,葛掌柜。”朱开山向二人抱拳说:“于掌柜
,葛掌柜,以后还请二位掌柜的多照应。”于掌柜说:“好说,好说,你要变卖东西啥的,尽管找我。”葛掌柜说:“我就照应不了你了,我
把客人都照应你了,我那儿不黄铺了吗?”朱开山说:“葛掌柜,您真会开玩笑。”潘五爷向各桌看去说:“客人不少啊!哈,都是山东老乡
吧?”有人悄悄站起来,向外溜,刘掌柜也起身要走,潘五爷按住他的双肩,把他按在座位上。
潘五爷说:“刘掌柜的,你别急着走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也该跟朱掌柜的唠唠体己嗑儿呀!”刘掌柜气得起身离席。潘五爷
说:“等等!山东菜馆开张,我知道信儿太晚了,今天来得又急了点儿,也没备什么礼品。刘掌柜,从你铺子里搬两坛子好酒来,算在我潘某
人的账上。”
朱开山笑着说:“怎么能叫潘五爷破费呢。”他叫传文说,“老大,你揣上钱,跟刘掌柜的搬酒去。”传文答应着跟刘掌柜走出屋去。潘
老大踩在梯子上,摘下一个幌子,扔下来。刘掌柜和传文出来,幌子正好落在刘掌柜的头上。刘掌柜从头上拿下幌子,向上看了看,狠狠将幌
子扔在地上,唾了一口道:“呸!狗屁英雄!囊囊膪!”
潘五爷、于掌柜、葛掌柜,以及潘老大和他带来的人围坐一桌,朱开山为他们斟了酒,说:“今儿个咱敞开了喝,谁也别藏奸!”传文又
端上来一盘鱼说:“五爷,尝尝这浇汁大鲤鱼——这鱼就是咱松花江的。”潘五爷夹一口鱼说:“嗯,挺地道。葛掌柜,比你家的味道还好呢
!”朱开山说:“五爷过奖了。五爷,你还喜欢吃啥,叫他再给你做几个,看看他的手艺。”
潘五爷说:“行了,这就行了,以后我会常来的。”朱开山说:“那敢情好。”又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常来呀!”于掌柜说:“来,一
定来。”葛掌柜说:“到时候别烦我们就行。”朱开山说:“五爷,要我说……”潘五爷说:“哎,别五爷、五爷的,他们叫行,你可不行,
你叫会折我的寿。”
朱开山说:“那我咋和你说话呀?”潘五爷说:“你还没到六十吧?”朱开山说:“快了。”潘五爷说:“我可六十出头了。”朱开山说
:“那——那我就叫你老哥?”潘五爷说:“哎,这听着多近乎。”朱开山说:“老哥,我初来乍到,开这个小馆子就为了养家糊口,往后什
么地方做得不周,还望老哥多指点些。”
潘五爷把大手一摆说:“客套了!客套了!你是带过千军万马的人,谁指点谁呀?还借义和团两个字,往后咱兄弟就处个‘义’字,处个
‘和’字,好不好啊?”朱开山说:“好!这话说得好!老哥,就冲您这句话,兄弟敬你一杯。”两人举杯,欣然饮下。
回到潘家,潘五爷脸色阴冷,潘老大却是喜笑颜开。潘五奶问:“回来了?没出啥事儿吧?”潘五爷冷冷地说:“喝酒能出啥事儿?”潘
五奶说:“我一直担心哪,你们爷俩去拿捏人家,人家要是不服,还不得动家什见血啊!”潘五爷说:“我倒真想闹出点动静来,就怕他姓朱
的兜不起!”潘老大说:“娘,你没看见哪,那姓朱的就是个窝囊废,对我爹是服服帖帖的,我摘了他家的幌子他都没敢奓翅儿!”
潘五爷训斥儿子说:“你懂什么!”潘五奶端上茶水,给潘五爷倒上。潘五爷品着茶水,似有心事。潘五奶看出丈夫情绪不对劲,问儿子
说:“老大,真的没出啥事儿?”潘老大说:“没呀,朱开山像个软瓜似的。”潘五奶说:“当家的,人家服软了,你咋还不高兴啊?”潘五
爷长叹一声道:“当年的大英雄,能忍下今天的气,这我真没想到啊。可我也看出了他眉宇间有股子狮虎之气。这小子,不是凡人!说不定,
他真的就是咱热河人的灾星……”
3
奉军营房宿舍里,多日没人住的宿舍,四下落满了尘灰。房门突然打开了,涌进一群士兵。传武也在其中。几年戎马生涯收敛了他的野气
,彰显出一股英气来。士兵们一脸的疲惫,扔下枪支和行李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奶奶的,总算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爷爷在关里卖命
,家里连个清扫的人都没有吗?”“能把脑袋囫囵个儿扛回来,就谢天谢地吧!”“当兵的就是这么个命,骂也没有用!”
郑团长进来,士兵们马上鸦雀无声,挺直了腰板立正站好。郑团长沉着脸说:“怎么,活着回来还不高兴吗?”朱传武向前敬礼说:“报
告团长,弟兄们不过说了点劳累的话。有什么事请吩咐。”郑团长说:“你怎么也住这屋来了?”传武说:“我的床位就在这儿。”
郑团长说:“从今天起,你搬到连部去。”传武说:“我只是个临时的代理连长啊。”郑团长说:“郭松龄旅长因为你带一个排掩护了咱
们团安全撤退,作战有功,已经正式提升你为上尉连长!”士兵们一听,闹哄起来,恭喜声一片。传武又给郑团长敬了个礼说:“谢谢郑团长
,也谢谢郭旅长。”郑团长一笑说:“别光拿嘴谢啊,晚上咱们摸两圈麻将?”传武说:“不行啊,团长,晚上我得回家看看。”郑团长一拍
脑门说:“忘了,你家就在哈尔滨嘛!”
传文呆坐着望着房顶,满腹心事。那文走进来说:“想啥呢?还不回屋睡觉?”传文说:“爆炒活鸡。”那文问:“啥?”朱传文说:“
爆炒活鸡。哎,你在王府里听没听过这道菜?”那文说:“扯呢?活鸡咋爆炒啊?”传文说:“就是呢,活鸡咋爆炒啊?”那文拽着他说:“
走吧,回屋睡觉去,我要爆炒你这只活鸡。”忽然传来一阵敲大门的声音。传文警觉地站起来说:“有人来了!”
朱开山披着外衣走出屋,文他娘也随他出来,站在屋门口看丈夫走向院门。朱开山问:“谁呀?”朱传武的声音说:“是我,爹!”朱开
山惊喜道:“是老二!”他忙拽开门插,拉开门,一身戎装的传武走了进来。
全家人都迎了出来,传武一一招呼了。传文说:“快进屋。没吃饭吧?我给你做去。”传武说:“哥,我在营房吃了。”传杰看着传武的
肩牌问:“二哥,你这是啥军衔啊?”传武说:“上尉,连长。”传杰说:“哈!二哥当官儿啦!”
进屋坐下,文他娘数落传武说:“打从去年开春,你进关里前回来一趟,这就一年多了,硬是没着家!”传武说:“娘,成天行军打仗,
哪有空回来啊?”文他娘说:“是没空吗?娘看你是没心!”朱开山说:“得了,能好好回来就中啦。老二呀,听说奉军这回在关里吃了不少
亏?”传武说:“可不!这仗打得窝囊,全线崩溃呀!要不是郭旅长指挥三旅、八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