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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钱龙锡道:“他掳禁商人,屠戮辽民,事或有之。但须计被掳的商贾、被戮的辽民是否有罪。若果有罪,是文龙掳之杀之,未尝非法也。”袁崇焕道:“文龙被杀之时人人称快,可见多是无辜受害者,亦不问而知。”龙锡又道:“既是人人称快,何以五总兵皆闻风逃遁?今日边将又联名劾汝,究属何故?”崇焕至此语塞。既而夏道:“若辈皆毛文龙死党耳。”钱龙锡道:“便是多人党于文龙,亦见文龙能得众心。汝当日必谋杀之,得毋与文龙有仇乎?”袁崇焕道:“并无私仇。某既杀文龙且为致祭,有仇者固如是耶?”钱龙锡道:“此亦假仁假义,欲示其不得已之心以服众人耳。然则,以文龙不胜边帅之任乎?”崇焕道:“某不计其他,但文龙有罪,某故不能以私意恕之也。”钱龙锡道:“汝仍多强辩。我且问汝,汝既杀文龙,何以不奏请派员接守皮岛。”袁崇焕道:“某以为不必置帅,某直可以兼理之,故为国家节省糜费,非他意也。”钱龙锡道:“汝云可以兼理之,何以今日频频告警?可见汝当日只存一争权之心,致误国计,汝罪大矣。”
袁崇焕道:“某昔日并无争权之心,今以敌患深,故频闻告警。然某以只手撑持,年来劳尽心力,可以告无罪矣。”钱龙锡道:“勤不能补过,如之奈何?我还问汝,文龙在日防兵较多,惟饷源未缺。今日防兵较少,又得数省协助,乃军饷犹常常缺乏,使士卒咸有怨言,此又何故?”崇焕道:“某待军人,粮草务求丰足,与当日文龙办法不同。且虽得数省协助,惟所助无多,又每缓不济急,是以如此。总之,某不能象文龙,克掠商人以充军饷。故粮道不免支绌,实此故耳。”钱龙锡道:“勿论文龙未必无故克掠商人,但就汝所言,既为凑充军饷起见,是文龙未尝为私,何致加以死刑?总之,汝杀文龙实属太过。且文龙既死,汝若能治辽安堵,犹可言也,今辽事日棘,汝有何说?”袁崇焕见钱龙锡苦苦诘驳,自知难免,亦不愿再讲。及大狱既定,祟焕既死,京中多为称冤。后人有诗赞道:
当年岭表产英奇,大厦凭他一木支。
剑佩上方寒悍将,麾扬边外奋雄师。
胸中块垒难容物,眼底人才合让谁。
若使天教遗一老,山河那得付双儿。
自袁崇焕既杀,边帅倒不免畏惧。以崇焕之死无人挽救,故苟无内援,多不愿出任疆吏。及洪承畴既抵蓟辽总督之任,一来自以形势未熟,仍以辽边旧将为辅助,如祖大寿、祖大乐等皆委以重镇;二来因当辽事日亟,多有不敢出关,除了旧将,亦无能员可用,惟有勉励旧将,竭力筹边。只是军人久戍边地,日久疲玩,难资得力,故敌人益加窥伺,边患愈深。又因饷项奇绌,凡附近蓟辽各省,皆重征烦敛,以济辽饷,因此民生日困,咸有怨言。
偏又事有凑巧,当时大河南北各省连年荒旱,饥馑荐至,民不聊生。地方官吏以辽饷紧急,虽遇荒年不肯蠲免粮税,以致百姓流离,饿殍相属于道。官吏又不劝赈,富户以连年捐输既重,耗去货财不少,又不肯捐款赈施。于是一切贫民已饥寒交迫,不免相率为盗,以至燕齐秦晋一带盗贼蜂起。因其时辽饷紧急,附近各省筹济协饷,缴解维艰。虽值荒年,地方官吏恐协饷无着,被朝廷责备,于一切粮税既不准蠲免,自然任民生如何艰困都壅于上闻,朝廷那里得知?也没有一些赈济,弄到民不卿生。那些老弱的人以及妇人孺子,饿到僵了,任填于沟壑。那些狡悍的,不免铤而走险,相率为盗。或数十成群,打家劫舍;或独踞山岭,聚集五七百喽罗,借个劫富济贫的名字。凡附近富户及往来客商,惨被劫掠的也不胜其数。
就中单表一人。这人为千古历来流寇所未有。他的猖獗处,除是唐末、五代之间黄巢一个人可以比得他住,余外就没有与他比的了。你道那人是谁?
就是姓李名闯,又名李自成的,他本贯陕西省延安府米脂县人氏。他父亲名唤李十戈,他母亲系石氏。相传石氏年逾四旬,未尝孕有。李十戈已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也以膝下无子为忧。不料石氏至五十岁那一年,竟有了孕,李十戈不胜之喜。不想这孕直怀到了十个月有余,依然未产,李十戈又以为虑,以为石氏不知染了什么病。祷神问卜,绝无影响。惟又见石氏不象是个有病的人。直怀孕至十三个月,那一夜梦见一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手执长枪,座下一匹高大骏马,直闯进大门。石氏在梦中惊觉,竟产下一个男子。以梦中一人骑马进门,就取名一个闯字,就是这个原故。虽世俗所传或有不真,但就他一个闯字的名字,想来或是此说也有些来历。
李十戈夫妇二人,以梦中有兆然后生男,自料此子将来必有发迹,因此把李闯看得如珠似宝。李十戈本是个小康之家,夫妻两口守着这个儿子,日望他长大成人继承家业,溺爱既甚。凡事皆阿其好者,恐失儿子之意,自然要把李闯的性子弄坏了。到七八岁时,即教他上学念书。那李闯并不是个念书之人,十日便有七天不到书塾去。便是师长有点责成,他一言不合,即骂师长。故虽然念了几年书,终是目中不识得一个丁字。及至长成十五岁,更生得相貌穷凶,性情极恶,因为他的父母也不管他,里党人那里敢道一个不字,所以李闯越弄越坏。又过了两年,李十戈夫妇都一病身故,李闯更无拘束,越加挥霍起来。不上一二年间,把父母遗下小康的赀财,已弄得干干净净去了。那李闯平日既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已为人所嫌嫉,一旦落拓,更没人觑顾他,所有田地房产又已变卖清楚,更无所靠。到这时,不免寻靠亲友。或东家食,或西家宿,似沿门托钵一般。
那日却也凑巧,遇着一位姓邓的,唤士良,平时也与李十戈有点交情,是李闯的父执辈。见李闯这个模样,不觉起了怜悯之心,即道:“你父亲本有点家财丢下,你偏把来弄掷去了。但前事不必再说,此后尽要寻点生计才好。”李闯此时正望邓士良提挈,自己也不象从前的谬妄,却答道:“那有不知?只是人穷知己少,家落故人稀,目下正无人可靠。看那人情冷暖,有几个象叔父的好心?今既蒙教导,就请照拂照拂,他日若有寸进,皆出叔父之赐。”邓士良道:“我家里不大丰厚,养不得你一个帮闲的人。你暂且到我舍下,替你找个出路。若没有去处,只干些小营生也好。”那时李闯正如雪中送炭,便满口答应。邓士良到了家里,恰附近有一个人家。那人姓周名清,娶妻赵氏,向做打铁生理,仗着年年勤俭,也积得些小赀财。膝下也无儿子,到上了几岁年纪,正欲寻人帮理自己生意,邓士良便荐李闯到他处。
周清见李闯生的身材高大,体貌雄壮,也有点气力,却十分欢喜,又得邓士良荐来,自然没有不允。自此李闯就落在周清那里。惟李闯看见周清有点家财,又无儿子,也不免垂涎。凡事都顺承周清,博得周清夫妇两口儿十分钟爱他。
那日周清见自己有了年纪,还没有继后之人,对着妻子赵氏不由发叹。
李闯见了这般光景,即问周清因什么发叹起来。周清把自己心事向李闯细说出来。李闯道:“俗语说:儿女眼前冤。生得好的犹自可,若是生了个不肖的,不如没有也还好。你两位老人家,若忧愁身后没人打点,待小人一力担承,料理汝老人家身后之事罢了。因你老人家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正思图报。你老人家放心罢。”周清夫妇听了李闯一番说话,实在有理,便道:“如此甚好。你有这点心待我,我自然尽心待汝。我今有一句话要向汝说,不知你可愿听否?”李闯此时已知周清意思,即道:“你老人家是小人重生父母,若有什么教训,小人无不愿听,你老人家只管说便是。”周清道:“我今膝下并无儿子,愿收你做个螟蛉,你可愿意不愿意呢?”李闯听了,即欢喜道:“那有不愿意?小人自今以后,即当你两位老人家是个亲生生的父母一般便是。”周清夫妇大喜。李闯正防周清迟延反悔,立即摧金山倒玉杵拜了几拜,叩了几个响头,就认起爹娘来。自此周清以无子忽然得子,喜极忘虑。且见李闯恭顺伶俐,凡事倒托付他,把一间打铁生理的店子,统通交过李闯手上。
到次年,周清又一病身故。那时李闯正要装做个孝子的样儿给干母赵氏看,因他干母手上又有点体己的钱财,亦要博干母的心事,故周清死时,李闯哭得十分凄楚。果然他的干母赵氏,见李闯是个可靠的人,正似古人说的,老来从子,凡事都听李闯布置。
李闯那时在店子里已执起权来,又摆回从前的架子,交朋结友,尽地挥霍。终日聚集一班无赖,大碗酒大块肉,都在他打铁店内胡闹。初时犹只三五粗野之人,渐渐也有些读坏书的,贪些口头,也与李闯结交。由是武的较拳量棒,文的不免咬文嚼字。那个自称第一,这个自号无双。就中有一个在村内做训蒙先生的道:“你们自夸文墨,我今出下一对文,看那个对得工整,就让他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名目。你们以为何如?”各人听了,全都说道:“好极!好极!”那一位训蒙的先生便口占道:雨过月明,顷刻顿分境界。
各人听了都默默思索,那李闯不知怎地这般敏捷,即信口说道:烟迷谷响,须臾难辨江山。
各人都惊讶起来,因知李闯是不大懂文字的,如何一旦如此敏捷?且不特对得工贴,而且口气不凡。因此窃窃私议,也疑他将来一定是个非常的人物,纷纷愿与李闯来往。那时正值国中大乱,秦晋两河一带盗贼纷起。李闯见许多之人推崇自己,却有点雄心。平日在打铁店内约了五七个知己,商议道:“世界既乱,或者明朝江山不久,将来不知鹿死谁手。或者到我们做皇帝,也未可定。”各人都道:“是极,是极。”李闯道:“目下我们就要准备,待时而动便是。”就中一人唤牛金星的,即说道:“李仁兄之言甚是,但要怎么样子准备法呢?”李闯道:“我现在做这打铁的生理,实属凑巧。可在夜间暗自打铁器,打成军装器械,先藏好了,待机会一至,即行起事,有何不可?”牛金星道:“若谋大事,所需军装不少,这一间打铁店子,有多大本钱?只靠店内打造军械,怕不足用。奈何?”李闯道:“你言亦是,但有本钱若干,就打造军器若干便是。”说了各人都以为是。不料又凑巧,李闯的干母赵氏又一病身故,因此一切家财都落在李闯手上,一发有钱挥霍。
就将所有周清夫妇遗下的资财,要来打造军器。又借延请伙计之名,多寻几个同道中人来打军器。已非一日,已铸造军装不少,李闯即对各人道:“现在军械已有,但一来没有粮草,二来又没有人来做军师,替我们谋事,也是枉然。”牛金星道:“这里附近有一个秀才,与老兄是个同宗。这人姓李名岩,熟读诗书,尤多韬略,且家中资财殷实。就附近一带看起来,总算他是一个富户人家。若得他出来助力,不愁我们之事弄不来。”李闯道:“吾亦闻李岩之名久矣,只惜不曾拜见过他。但有什么法子,方能请他出来相助?准要想个良法才好。”正是:欲筹良法寻谋士,反误儒生辅闯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愤县令李岩从乱党 破神京闯逆掳圆姬
却说牛金星说出李岩那人出来,道他是个腹有诗书胸藏韬略,可以助他们行事。李闯虽是一个粗人,但稗官野史总看得不少,久闻得古来帝王成事,必有一个军师运筹帷幄的,故闻得李岩那人,牛金星说得他很大本领,便欲聘了他替自己参谋,便商量个罗致李岩之法。原来那李岩亦是延安府米脂县的人,自幼攻书,很有聪明,故到了弱冠之时,就进了黉门,却不曾上进。
为人却有点慈祥,家道又颇殷实,凡邻里中有老弱的人日不举火的,常有周济于人。且他是个黉门秀士,在乡中亦是一个小小的绅士。他又没武断乡曲事,故同里的人也很仰慕他。恰那时又值荒年,附近李岩乡里一带又遇亢旱,百物不生,穷民流离,相属于道。李岩心殊不忍,即具禀县令,诉称地方亢旱情形,贫民无食,求县令开仓赈济。那县令唤做周鉴殷,看了李岩呈词,初还置诸不理。那李岩见日久不曾把他禀批出,暗忖:县官为民司牧,决没有如此没良心把民艰不顾的,也疑自己禀子被衙役搁住,便亲自求见县令周鉴殷,意欲面请赈济。那周鉴殷料知为着求赈的事,也怒李岩渎扰,自己正要把他申饬,故立即请李岩进了厅内。李岩行了礼后,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