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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应该等我的回音啊!”
“所以我才向你道歉啊———你跟老板说过了吗?”
“嗯……”
他终于安静下来,从身旁树上摘了两片叶子。正纳闷他要干什么,原来是用来擤鼻涕。
宫本武藏 水之卷(18)
“那你主人怎么说?”
“他说‘去吧!’”
“唔……”
“他说像你这样的小毛头,有头有脸的武术家或武馆,绝不可能收你为徒。那个住在客栈的人,大家都说他不行,刚好当你的师父。临别时还送我这把木剑。”
“哈哈哈哈!你老板真有趣!”
“后来到客栈爷爷那儿,老爷爷不在,我看到屋檐下挂着这个斗笠,随手就拿来了!”
“那不是客栈的招牌吗?上面还写着‘客栈’两个字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下雨没斗笠,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拜师之礼算是完成了。武藏也死了心,知道是无法阻止了。
一想到这小孩的父亲青木丹左的落魄,还有自己的宿缘,武藏也认为自己真的应该照顾这个小孩,直到他长大成人。
“啊!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大叔!”
城太郎一放心,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探入怀里摸了半天。
“有了……就是这个。”
他拿出一封信。
武藏好奇的问:
“那是什么?”
“昨晚我拿酒去给大叔的时候,不是说过店里有个浪人抓着我硬是问了很多关于大叔的事吗?”
“对,你提过这事。”
“后来我回到店里的时候,那个浪人醉醺醺地又问同样的问题。他喝得烂醉,总共喝了两升喔!最后,还写了这信,叫我交给大叔。”
“?……”
武藏斜着头,狐疑地翻过信封的背面。
信封的背面竟然写着———
本位田又八
字迹潦草,纠在一起。看起来连字体都醉了。
“啊……又八写的……”
他急忙打开信封。武藏读着信,又是怀念又是悲伤,心情非常复杂。
又八喝了两升酒,字迹虽然不到无法辨认的地步,但是语句已经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才看懂,信上写着:
伊吹山下一别以来,无法忘怀乡土,更难忘旧友。不想日前在吉冈武馆,忽闻兄台之名,百感交集,见面与否,举棋不定,因而到酒馆买醉。
这些字句写得还算清楚,接下来就越来越潦草了。
然而我跟兄台分别后,却为女色所困,好吃懒做,连肉都要生蛆了。怏怏无为过了五年。
今日,君之剑名已传遍京都。
有人说:武藏很厉害!有人却说:武藏懦弱,最会开溜。又有人说:那个剑侠像个谜。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暗自庆幸兄台的剑在京都已掀起了阵阵涟漪。
想来———
君原本就聪明,理应成为剑道高手,出人头地。
反观现在的我———
愚蠢,愚蠢,如今蠢人瞻仰贤友,不觉羞愧欲死。
但是,等着瞧吧!人生还长,未来尚不可测。此刻不欲见君,只盼后会有期。
祝君健康。
本以为信已结束,没想还有补充,看来似乎十万火急。内容大致是这样:
吉冈武馆数千门人,为了前次事件,怀恨甚深,正大肆搜寻君之踪迹,宜特别注意。君之剑法,好不容易才开始崭露头角,绝不可平白送命。我立志要等成大器之后,才与君碰面,促膝长谈,回忆过往。就当作跟我比赛,一定要珍重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段文字看来友情洋溢,但忠告当中,又夹杂着又八夸大的老毛病。
武藏阅毕,黯然神伤,心想:
为何他不说———哇!好久不见,好想念你?
“城太郎!你问过这人住哪里吗?”
“没问。”
“酒馆的人知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
“他常来吗?”
“不,这是第一次。”
———可惜!武藏心想如果知道又八住哪里,一定立刻回京都找他,可惜毫无线索。
真想见他,想再一次敲醒又八。武藏现在仍然没放弃对又八的友情,想帮他从自暴自弃中站起来。
这样做才可以消除又八母亲对自己的误会。
武藏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此路通往醍醐城城下,六地藏四街道的岔路,已出现在眼前。
“城太郎!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武藏突然开口。
“要我做什么?大叔!”
“我想拜托你跑一趟。”
“去哪里?”
“京都。”
“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又要我回去啊?”
“我想拜托你带信到四条的吉冈武馆。”
“……”
城太郎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头。
“你不愿意?”
武藏低下头探视他的脸。
“不是……”
他摇摇头,神情暧昧。
“不是不愿意,大叔!您这么做是不是又想把我甩掉?”
看他用怀疑的眼神望着自己,武藏一阵羞愧。城太郎不信任武藏,也是有原因的啊!
宫本武藏 水之卷(19)
“不,武士绝不说谎。昨天的事,请原谅大叔。”
“好,我去。”
两人进入六阿弥陀岔路上的小茶馆,叫了便当和茶水。武藏利用这个空当把信写好,内容大致如下:
致吉冈清十郎
听说阁下与门下弟子大举寻找在下的行踪,现在我人在大和路上,无意改变行程,预定以一年的时间,游历伊贺、伊势,还有其他地区,自我进修。先前拜访阁下,不巧无法一睹尊容,在下同感遗憾。在此跟您约定,明春一月或二月间,一定再度拜访———当然,阁下也会继续修行练习。在下也期许这一刻,介时定要磨炼自己的钝剑,重新拜访。在此祈求名声响亮的拳法老师之门,不再发生惨败事件,敬请自重为荷。
语气郑重,又有豪迈之气,他署名“新免宫本武藏敬上”。
收件人则写着“吉冈清十郎阁下及全体门徒”。
写完之后,交给城太郎。
“只要把这个丢到四条的武馆,就可以回来喽?”
“……不,一定要到大门交给门房之后才能离开。”
“……好,我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可是,这事对你来说可能困难了点……”
“什么事?什么事?”
“昨晚叫你给我带信的醉汉,叫本位田又八,是我的旧友。我很想见他。”
“那简单!”
“怎么找呢?”
“上每个酒馆问。”
“哈哈哈!这也是好办法。但是,从他的信上看,他好像认识吉冈家的人。所以我想可以问问吉冈家的人!”
“问到了之后呢?”
“你去见那个本位田又八,转告我的话。就说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间,每天早上我都会在五条的大桥上等他,要他到那里跟我会面。”
“只要这样跟他说就好了吗?”
“嗯———我一定要见他。你要告诉他是武藏交代的喔!”
“知道了!———可是,我回来之前,大叔要在哪里等我呢?”
“这样好了,我先到奈良。你到那边后,只要向长枪宝藏院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住哪里了!”
“一言为定喔!”
“哈哈哈!又开始怀疑我了,这回要是我食言,就砍我的头!”
武藏笑着走出茶馆。
然后武藏往奈良。城太郎回京都。
此刻,四街道上斗笠、飞燕、马嘶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城太郎回过头,看见武藏还站在原地看他。两人远远地会心一笑,挥手道别。
6
恋情之风
抚着袖角
哎 袖子本已不轻
再添上恋情
其重无比
朱实哼着看阿国歌舞团表演时所学的小调,从后门下到高濑川河里,在那儿清洗衣物。布在水中扬开的时候,飘着落花的水面,也掀起阵阵漩涡。
满腹的思念
却佯装不相思
宛如表面安详的情海
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有人在河堤上对她说:
“阿姨!你唱得真好!”
朱实回头问道:
“是谁?”
原来是个矮个儿的小毛头,腰上横插着长木刀,背着大斗笠。朱实一瞪眼,他便转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露齿而笑,神情老练。
“你是哪来的小子?竟然叫我阿姨,我还是姑娘呢!”
“那———叫你丫头。”
“呸!你还是个小毛头,没资格戏弄良家妇女。看你还淌着鼻涕呢!”
“可是,人家有事要问你嘛!”
“哎呀!只顾着跟你讲话,衣服都流走了啦!”
“我去捡回来。”
城太郎追着那块被河水冲走的布裙,长木刀刚好派上用场,一勾就勾到了。
“谢谢你!你要问我什么事?”
“这附近有没有叫做艾草屋的茶馆?”
“叫做艾草屋的,就只有那边那间,是我家开的。”
“真的啊?———找得我好辛苦。”
“你从哪里来的?”
“那边。”
“那边?那边是哪边?”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从哪里来。”
“这小孩真奇怪。”
“你说谁奇怪?”
“好了好了!”朱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到我家有何贵干?”
“本位田又八是不是住在你家?我问过四条吉冈武馆的人,他们说到这里问就知道了。”
“他不在。”
“骗人!”
“真的不在———虽然他以前是住在我家。”
“现在他在哪里?”
“不知道。”
“帮我问问好吗?”
“我母亲也不知道———因为他是离家出走的。”
“真伤脑筋!”
“谁要你来的?”
“我师父。”
“谁是你师父?”
“宫本武藏(musashi)。”
“有带信或东西来吗?”
宫本武藏 水之卷(20)
“没有。”
城太郎脸转向一旁,眼神迷惘,望着脚边的漩涡。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没带信,你这小信差真奇怪!”
“我带口信。”
“什么口信?也许———说不定他再也不回来了,但要是回来,我可以帮你转告又八哥哥。”
“这样好吗?”
“跟我商量也无济于事,自己决定吧!”
“好,就这么办……是这样的,有一个人说一定要见又八。”
“谁?”
“宫本先生。他说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间每天早上会在五条大桥上等候,请又八先生在这七天中,找一天去跟他会面。”
“呵呵呵!呵呵……哎呀!这口信可真长呀!你师父跟你一样与众不同呢……啊!笑痛肚皮了!”
城太郎鼓着腮帮子骂道: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臭茄子!”
朱实吃了一惊,马上停住自己的笑声。
“哎呀?生气了?”
“当然生气,人家可是很有礼貌地在拜托你喔!”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如果又八哥哥回来,我一定转告他。”
“真的?”
“真的。”
她咬住嘴唇,以免再笑出来,点头回答。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要你传话的人。”
“你真健忘,他叫宫本武藏。”
“‘武藏’是哪两个字?”
“武(mu)是武士的武……”
一边说,城太郎一边拾起脚边的树枝,在河边沙地上写给她看。
“就是这样。”
朱实一直盯着着沙上的字:
“啊……这不念做‘takezou(武藏)’吗?”
“是musashi(武藏)。”
“但是也可念成takezou(武藏)。”
“你真顽固!”
他把树枝往河里一丢,看着它飘走。
朱实盯着着沙地上的字,眼睛眨也不眨,一直沉思不语。
好不容易,她的双眸才从城太郎脚边移到脸上,又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然后叹口气问道:
“这个叫做武藏的人,老家是不是在美作的吉野乡?”
“没错啊!我是播州人,师父住在宫本村,我们是邻居。”
“他是不是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气概?对了!他头发从不剃成月代形① ,对不对?”
“你可真清楚啊!”
“以前他告诉过我,因为他小时候头皮上长过疔疮,若是剃成月代形,结的疤就会露出来,不好看,所以才留着头发。”
“你说以前,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就是关原之役那年的秋天。”
“你以前就认识我师父了?”
“……”
朱实没回答。她没空回答,此刻,美好的回忆充满胸怀,正奏着甜美的曲子呢!
……武藏哥哥!
朱实很想见到武藏,浑身颤抖不已。看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又目睹又八的转变———她深深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武藏是选对了。她暗地里庆幸自己还是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