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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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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面对…个民族的骄傲与自豪,另一个民族不甘被淹没。赛尔江,亲爱的人,他从一出世就受着这宿命的折磨。    
    阿勒泰山东面,这里是哈萨克最强大的克烈依部落。在历史上,铁木真依靠这个部落才向敌人夺回了他被抢走的妻子,并打败了阿勒泰山以西的乃蛮部落,征服中同西部,成为成吉思汗。克烈依成为最强盛的草原部落。后来,这里又出过强悍不驯的乌斯满。    
    赛尔江的家族,是在这气大血粗的哈萨部落中细若游丝的一支单传的回族。他家几乎每代人都混入了哈萨克的血统。可赛尔江的长相奇迹般地保持了纯种回族的形象:圆头大脑,双眼皮子,大黑眼珠,帅直的鼻梁,圆厚凸出的嘴唇。    
    他的手则是一双哈萨克的手:宽而肥厚,五指不并拢。像五根圆实的小肉柱子。无论是他按手风琴键还是他拥抱我,他的手总是微微弯成一个温暖的圆。    
    他的气质是混合的。在哈萨克的豪爽中他多了一重回族人的精明干练,深有心计。他是独特的,有时异常冷静,有时怒不可遏,他天生就能够指挥伙伴们。尤其是喝起酒来,他颇能节制,不像哈萨克那样爱开怀畅饮。他像一匹总是勒着缰绳的马。“黑走马”。走得那么优美、离群,而难以放纵。    
    他自幼和哈萨娃娃一起长大,喝哈萨的奶茶,唱哈萨的歌曲。他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爱玩爱笑的哈萨女人。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她几乎比年青的儿子更爱玩。为此常常引起他父亲的火爆甚至动手打。    
    回族的家规是严厉的。赛尔江的父亲,也许是出于民族心理的压抑,对老婆、儿子更其严厉。    
    赛尔江的音乐天赋很高,对哈萨的其他玩艺儿也像妈妈一样无所不通。他的妈妈自幼便给他唱哈萨克的“英雄曲”:    
    我的妈妈在天亮的时候把我生出来了。    
    她的儿子好像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我也出来了。    
    所以妈妈叫我像太阳一样。    
    妈妈希望我是勇敢的,不可战胜的,    
    她抱着我,让我听到了战斗进行曲,    
    让我长成一个男子汉。    
    我刚生下来,    
    耳朵就像个炮型。    
    我在五岁的时候,    
    就带着武器。    
    我的五岁的武器,    
    吓坏了敌人。    
    赛尔江就在这样的歌声中长大了。    
    赛尔江越是长大,越是豪迈勇敢,越是获得哈萨克母亲和哈萨克人的喜爱和赞美:    
    “赛尔江是我们哈萨。”    
    “赛尔江,哈萨的一样,一点不像回回。”    
    “赛尔江是啥回回?他的爸爸的妈妈是哈萨,他的妈妈还是哈萨,他是哈萨!”    
    而赛尔江的爸爸一声不吭,在这样由衷的赞美声中他感到一种危险。在家里他教儿子认识汉字,并把赛尔江送进汉族学校。回族除宗教外,在文字和血统上与汉族混同。爸爸给儿子取的名字叫“李金生”,李家姓要靠他传下去。“阿勒泰”的译意是“金山”。“金生”,就是在阿勒泰生。    
    可是这个名字没有人叫。人们几乎不知道,“李金生”是啥人。“赛尔江”сзирждянь,多么好听的带着弹舌音的名字。人们只承认这个妈妈取的名字。“赛尔江”在哈语里是:花花公子,聪明伶俐标致的小伙子,端正的,相貌好的,人人都喜爱的小伙子。    
    “赛尔江”我也爱这个名字。我也只用这个名字把他高呼沉唤。任何时候,叫起这个名字,这个美妙的音节,我就可以感受到草原,哈萨克,叼羊赛马和手风琴,感受到额尔齐斯河上的寒气和阿勒泰那锐角形排列的红松、白松。赛尔江的灵魂怎能从这当中分出?他,被哈萨克民族赋予了生命,力量,豪勇,又同时赋予他与生俱来的痛苦磨难。他是阿勒泰出色的儿子,独特的儿子。    
    在我们最初表达心意的夜晚,他送我走到路口,痛苦也说:“你心里没有我。直到现在,你没有问我的名字。”    
    我惊讶地说:“你不是叫赛尔江吗?我怎么不知道?从我坐上你的车子时,我就知道了。”    
    他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握住,说:“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李金生。我是回族,上的汉族学校。我学过《木兰辞》,学过《岳阳楼记》。我可以背给你听。我知道,你比我大两岁,我不在乎这个。”    
    我笑了,“你是不是要和我比比古文?”    
    他说:“我哪能和你比呢?你从大地方来。但是,我想争取……”    
    赛尔江,我开了一个多么无谓的玩笑。也许,你当时希望我叫你一声“李金生”,你希望有一个叫你“李金生”的心上人。连妈妈也不叫你这个名字。你只是在心里记着它,在梦里念着你是“李金生”。你不是要和我比古文,你是想追寻你迷失的文化的根。    
    不过我不懂。我当时也和别人一样,用称赞的语气说,“哎呀我一点看不出,你完全像个哈萨克。”    
    我一声也没叫过你“李金生”。这个汉化名字只能使我联想起汉族男孩,那是草原之外的世界。    
    我一直没意识到“李金生”这个名字对你是这么重要,简直是你的隐秘的灵魂。那夜你那么郑重地对我说出这个名字,便是把这颗隐秘的心灵交给了我。对一个哈萨丫头,你是不会讲你叫“李金生”的,更不会讲《本兰辞》。你有马术和手风琴,你会用哈萨语和她们开无尽的玩笑。    
    “李金生”,为了它的生存,为了李家姓在这金山下面继续传下去,你付出了一生幸福的代价。    
    就连我所得到的你的爱情,也带着这个名字的隐秘的驱使。你想要我的第一条,也许是我能实现你的后代理想,真正地把这个姓传下去。因为我是来到你身边的第一个使你中意的汉族丫头。    
    “李金生”,这个名字越是没有人叫,越是被埋藏,它对于你的感召力便越强大。这个看不见的伟大的幽灵,它给你的每一重欢乐蒙上阴影和冷峭,使你像军事家一样严峻地规定下自己的人生使命。    
    它使你那饱含感情的大黑眼睛时而变得混浊可怕,使我有时感到我在吻陌生的人。它使你有时侯什么也不爱。    
    正是它,这个无人呼叫的回族人的灵魂,它使你与众不同,蕴含一股深沉的魅力,使你如此出色。永生在我的心中。    
    当时,我对你还不是爱得那么深,还不是知得那么透。我为哈萨克的大海所迷。我爱你因为你像一个出色的哈萨克小伙。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了。    
    那次去一个舞会。我在头上俏皮地扎上金红的纱巾。人们都说我像个“第一”的哈萨丫头。你进来了,在一群姑娘中你发现了我,“林林!”你这样叫着,走上前来。我以为你会赞赏我的俏皮。你却伸出两手平按在我的头上,轻轻往后一抹,红纱巾脱落了。“这样好。”你仿佛恳求我,然后,欣赏了一下我光头的样子,汉族丫头的样子,才和小伙子们一起走开了。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唱着来唱着去(6)

    我恍然大悟了:你喜欢我的不矫饰的本来面目。别克喜欢我像个哈萨丫头,你则喜欢“林林”。你比我更懂事,更会选择。李金生,早在我光是爱你,还没有看清你的时候,你就把我看清了。一旦我明白了你心内深层下的感情,我便更加被你吸引。    
    我爱赛尔江。而李金生,也许是一颗更接近我的灵魂。赛尔江李金生,这都是一个圆头大脑的你:黑大眼睛,饱含感情,偶露狡黠,圆活大手,给我温暖幸福,在那黑红的胸膛上,细软如丝的胸毛闪着青春的亮光。    
    我很少考虑我要嫁的是赛尔江还是李金生。无论你用哪一个面目生活,无论你用哪一种方式安家,我都随你,随着你姓,随着你吃。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只要得到赛尔江就是得到生活,得到一个女人在世界上企求的东西。只要得到他我没有任何损失,而没有得到他就是我最大的损失。假如赛尔江生活的目的是成为李金生,我也将为此而生活。将我的生命给他,用我强壮的体格,塑造出像他一样的金山下的儿子。在我的看护下,他的儿子将不会再承担那祖父传下的压抑。我要叫他“金生,小金生”我要做一个道地的回族妻子和母亲。    
    凡是赛尔江所宝贵的,也是我所宝贵的。我允许他爱他的民族胜过爱我。难道不允许所爱的人做一个男子汉?我许可他以任何传宗接代的动机来爱我。我会为他选中我而无言地感激终生。    
    直到今天我也这么想。    
    “你嫁给我。有三条你要答应我:第一条,按照我们回族的方式举行婚礼。第二条,从今以后你不吃大肉,参加应该参加的宗教活动不会多的。第三条,生下来的儿子要举行割礼。”    
    我说:“割礼是什么?”    
    赛尔江笑了,说:“男人都要过这一关。”    
    “你也是吗?”我说。    
    “当然。”    
    “那我们的儿子也跟你一样嘛。”我说。    
    “林林!你太好了。”他把脸埋到我胸前。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要坚持、要和我的赛尔江不一样的。我从没有考虑到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也许是我们这个庞大的汉氏族不需要我有这种使命感。也许,对于女孩子,爱情可以高于种姓、民族和宗教。    
    在草原上我冷冷清清地坐着,    
    等着你,你出现了,    
    在静静的大自然中,    
    你像一盏高举的灯,    
    亮了我的眼睛,亮了我的心。    
    在草原的狂欢之夜,我和赛尔江避开了喧闹。在青蓝的天空中云朵像骆驼脖子上柔软的绒毛。哪里有这样低低飘来的白云?只有阿勒泰。    
    白云向我和赛尔江涌来,漫过我们,像轻盈的水,像仙境的衣裳。在迷迷茫茫中我抓住赛尔江的手大喊大叫。白云慢慢往前,越过我们去了。我和赛尔江又重新见面了。啊,白云的洗礼,爱的洗礼。我做着新娘的梦。你给我送来了新娘的羽衣。    
    “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要做妈妈了。”赛尔江说。    
    “谁说的?”我一愣。    
    “我说的。”赛尔江说,    
    我跪下了,把头伏在他膝上。我感激他那男人的自信力。他使我自觉到一个成熟女人的使命和未来。生活对我变得如此可亲,如此使人渴念。幸福举步便可登临。有了赛尔江,我盼望一切,盼望成为妇人,盼望变成母亲,盼望抱着儿子那么像他、从我身上生出来的儿子。有了赛尔江,我的生命有了完整的意义,不再是浮光一掠的青春之梦;我的青春不再是弱花,而是四季馥郁的大树。    
    赛尔江和哈萨克一样。他说“爱”,是灵的声音,也是肉的声音。爱不是某种高不可攀,徒劳无益的令人沮丧的坏东西。当赛尔江第一次搂我的时候,我向旁边闪了一下。他生气地喊道:“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的。你不喜欢?”    
    我羞愧了。他使我明白,爱就是爱,不是别的。    
    我渴望着有一天,    
    在一张窄小的床上    
    吻你的前胸。    
    这在哈语中是十分优美和押韵的。连爱人的前胸都不想吻还叫爱吗?    
    阿勒泰给了我坦诚的性情。在艺校里,一位青年曾向我说:“我对你很有好感。”我说:“好感是什么?我听不懂。”那青年急了,才说:“好感就是,我爱你。”    
    我笑了一下,说:“连‘爱’字都不敢说,还想要人?”    
    有个女同学要结婚了。她向我们炫示他们的通信,上面连一个“爱”字都没有。    
    “他多深沉!”她说。    
    “多可怜”我心里说。    
    有许许多多的在其他方面受人羡慕的人,在感情上度着漫长的没有爱,忌讳爱,诅咒爱,背叛爱,冷落爱的光阴。他们聪明,懂得许多自然和社会的奥秘,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心。    
    而在草原上,第一眼你便知道爱神已经来临。这是不需要任何人教的知识,一种使自己和使别人幸福的知识。    
    爱,应该不是占有,也不是破坏,也不是给予;爱是快乐的,强烈而不贪婪,热情而不邪恶,无拘束而又体贴。爱的人是天真的孩子。    
    在山坡上轻轻走来一对对情人。小伙子用皮大衣把姑娘裹起。听得见“咂咂”的接吻声。    
    “看看人家的爱!”赛尔江一声叹息。他怪我太拘泥。毕竟我是汉族丫头。    
    在永诀之夜,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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