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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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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叶飘零。    
    一群天鹅要飞回南方,    
    现在已是秋天。    
    蓝色的湖泊有了薄冰,    
    我离开自己的伴侣和情人,    
    时候到了,正如秋天来临。    
    天鹅你今天飞去,    
    春天还会飞来,带来更好的消息。    
    在寒冷的结冰的地方,    
    我留下来了,    
    但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汽车飞驰。穿越魔鬼城,戈壁滩开始镶嵌上绿色的小灌丛。阿勒泰的漫坡和山谷终于呈现在我的面前。    
    草原坡顶,有一些木头架成“井”字,那是“果尔汗”。久经风雪浸蚀。一个“果尔汗”就是一个哈萨的坟墓。岁月过去,木板上字迹不清,只有亲人才知道它们是谁。    
    阿拜依阿肯如今躺在哪里?哈萨克的骄傲啊!哪里是鲍尔卡的倩魂和阿思玛尔的泪水萦绕的地方?    
    哈巴河畔的那间小屋,它中间的柱子曾经挂过我的摇篮。那间小屋还在吗?那根柱子上,挂过我摇篮的钉子还在吗?    
    红霞映照山峦,闪着金黄与紫薇的光。那是草原上的姑娘的脸膛上的光。城市姑娘的脸颊也能比作霞色吗?世界上哪有粉红的桃花一样的霞呢?    
    二十年前嫁给赛尔江的那个乌兹别克姑娘,我的情敌赛娜娃儿,也有这红霞般的脸色吧?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个哈萨克骑马穿过正在降临的暮色。在旷野旁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孩子哭着,找他的妈妈。一个不是妈妈的女人哄劝着他。他们渐渐走远了。    
    我的心也像这个从旷野的夜的边上走过去的孩子。它在哭着找妈妈,而得到的是一个虽然善良,但不是妈妈的女人的哄劝。    
    难道我就这样,永远也得不到那最亲近、最贴着生命的东西吗?    
    童年失去生母的爱,青年失去初恋,中年没有自己的孩子。    
    “心”这个字,很简单,很容易让人认识。可是心的事情,却是最深奥和永远神秘的。    
    我的心里有永远不开的花。别的花都开了,只有它永远不开。    
    我洗了许多许多的白衣服,    
    我洗了那么多的白衣服有谁看见了呢?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我把情人的书信

    我的皮肤是凉凉的,    
    我的内心里有火在燃烧。    
    我把情人的书信,    
    藏在了我蓝纱裙的袖口里。    
    想起当年,到卡纳斯草原阿肯弹唱会,我搭着赛尔江的汽车,一辆“解放牌”。    
    假如你曾经和新疆的司机在一起,一连数日,数月,数年地坐在驾驶室里,盯住前头地平线,不论到哪里去,周围是毫无特征和标志的沙、沙、沙……无边的困倦袭来。莫合烟伴随着孤独的勇士,他和一切抗争,和自己抗争。你就会理解,荒漠司机那倔强和刚毅的性情,你就会对他们的油污和粗鲁生出另样的钦佩之情。你就会说:让沙漠里的骆驼刺和温室的花朵去比是不公平的,不要苛求荒漠的司机吧。    
    炎热的白昼,我看见赛尔江一手抓方向盘,一手点烟。他想消消困。我便把烟盒和火柴都拿了过来。我把烟的一头让他叼上,然后用手罩着给他点火。我还不时地唱歌,为他解乏。    
    有一阵我打了个盹,醒来,看见他盯着前方,似乎格外地困顿。我心中很歉疚,我说:“我不睡了。我睡你更困了吧?”他笑了,笑里已没有倦意。    
    戈壁滩上流过了一股清泉,透亮、活泼、滋润人心。怪不得人们把纯洁的感情比作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荒漠是没有人注视的地方。我们彼此那样亲切自然,仿佛相处百年。有时我说:“找个厕所。”他说:“前面。”一会儿,到了一个山中小站,赛尔江跳下车,向主人要了两碗奶茶。等我跑回来,他提起地上的铝壶,给我浇水洗手。    
    每到下午,路上就跑出许多截车的人。盛夏季节,许多汉族的老人和小孩子拎着布口袋,在田野里拾收剩的麦穗。太阳一偏西,他们便都上公路来截便车回家了。他们都只坐上一小段,就喊“到了”。老少相携,背着布袋,或过河,或爬坡,各奔家去了。    
    这样一路停停走走,有时二十公里路能走一个小时。赛尔江抱歉地对我笑笑:“这一带没有客车,全靠截个便车。早上我是不带人的。到了下午,这些人都走不回去了,又是老、又是小的,带一带。”    
    我爱上赛尔江,也就爱上荒漠中的司机,正如爱上赛尔江,我一辈子喜爱手风琴颤动人心的旋律。    
    诀别时我曾要赛尔江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每次出车前一定要检查车,带够备用的零件,不要迷信自己的技术。尤其是冬天,阿勒泰冷到零下四五十度,年年都有司机冻死在路上。    
    “第二件,皮大衣,无论冬夏都要永远带在车上,万…抛锚在野地里过夜,可以御个寒。    
    “第三件,不要和搭车的女人调情。一则会发生个车事故,二则会坏你的名声。有的女人只是想占搭车的便宜,并不是真心爱你。你如果成家后心情苦闷,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在开车的时候,千万别想这些。”    
    说完这些话,我放声大哭。    
    阿勒泰山城,豆角形的天地。克浪河水“哗哗”地伴着石头奔流。我走过了阿勒泰的这么多的河,那荒凉,那落日,漂泊疲惫,仿佛是一场场梦。几十年了,沙漠还是这么荒凉。    
    二十年后,我重新踏上阿勒泰的道路。我搭了辆大型的“东风”。车身那么庞大,却漆成鲜艳轻快的天蓝色,像一个长着粉嫩脸蛋的巨人。年轻的司机,灰蓝眼睛里各闪着一朵金色的小火。他长着亚麻色的头发。打开录音机,东不拉曲和海外歌声都带在他的铁马上了。    
    大概因为带了一位乌鲁木齐来的有身份的女客,他没抽烟。在停车的空隙间,他和人相遇,互传纸烟。手指上夹一支,一上车也便灭掉了。他很年轻,却很能控制自己。    
    驾驶室里的年青人是那么俊伟。他保有草原祖先的勇毅,又具有新的豪迈。    
    今后也许要有更自动化的车子,就像电子琴一样,一揿枢钮,一切音调、音速、音量都调节好了。然而,它反而不如手风琴,在键盘上反射着指力和激情的灵感。汽车正是一件如手风琴一样的好东西,使人的体力、思维、神经都和外力交流而达到协调。    
    在未来的理想中,请不要消灭自然力吧。请不要消灭那些寒风与烈日。    
    当年,赛尔江的驾驶室里是寂静的,而今,驾驶室里响起了迪斯科的鼓点。有个古老的声音在讲《天方夜谭》。一伙爱吼叫的年轻人把这个故事带到了现实:    
    阿里,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    
    阿勒泰金山的钥匙在哪里呢?幸福的宝藏怎样打开?也许,这年青的一代人知道。    
    “现在阿勒泰的年青人还唱那些老歌吗?”    
    我问司机。    
    他说:“老歌也唱,新歌也喜欢。就像跳舞一样,跳哈萨舞、踢踏舞、华尔滋,也跳探戈、迪斯科、北京十六步。”    
    我说:“你会拉手风琴吗?”    
    他说:“会。我对象是唱歌的,我能不会吗?”    
    我知道,这些调皮的小伙子,开口就是“对象”,没话找话乐呢。    
    我说:“你对象知道她是你对象吗?”    
    他眨眨眼,明白了,笑道:“我是说真的。我对象跟你同行的。这次阿肯弹唱会,她也来唱的。    
    “她叫古力。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我喜欢她。你见了她,你也会喜欢。不喜欢她的人除非是瞎子。”    
    这是个开朗的小伙子,灰蓝的眼睛常闪出解人的笑意。他顿了顿,又说:“我爸爸不同意,说她比我大。比我大怕啥?这是我的事。其实,他是嫌她是哈萨。难道为了让我找一个本民族的,就不管丫头怎样,也不管感情吗?”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他还有那么老的想法。其实我奶奶也是哈萨,我爸爸的奶奶也是哈萨。”    
    我揣测小伙子可能是个俄罗斯族。我同情地笑了。古力,哪一个古力呢?这里的丫头们都爱叫古力花。哈萨是没有姓的。    
    “有个古力,她妈妈叫英勒克,她爷爷是阿拜依阿肯。”我说。    
    他说:“你认识她家?就是我的对象。”    
    哦,原来,我搭上了“干女婿”的车了。    
    不过,我不好贸然说出。    
    我说:“古力当然是个好丫头。从小我就认识她。”    
    司机说:“其实,我爸爸心里也不是一点不喜欢她……”    
    他“嘎”地把车刹住了:“上来吧,老大爷。”    
    在骄阳下面,走着一个白胡须飘然的哈萨老人,抱着脱下的外衣,穿着精致的皮靴子。听见招呼,他摆摆手,微笑道:“我,不远,走着去”他挺拔得像一棵红松。    
    “真精神!”司机说。    
    老人的出现忽然改变了他的情绪。他开始另一个话题:“以前,我最烦带人。从那个冬天,我变了。尤其见了这些老人,总想带他们一程。    
    “我们阿勒泰,一到冬天,家家烧火墙,你知道的,全靠煤。一家就得一车煤。那些人,他早又不要煤,早他的仓房还不空呢。他算好他房子空了,才要。我们司机拉煤总是在最冷的时候。    
    “那一年,到了零下五十度。冷到什么地步呢?一个乘长途客车的丫头,坐在那儿就冻死了。到站人家都下了,她坐着不动。过去一推,倒下来,死的。    
    “这种天气出车,我们司机根本不敢在路上停。一停,车子再也发动不起来。司机就是这样冻死的。    
    “我出车了,就是这辆‘东风’。虽然我的车很注意保养,出来前又大修了,我还是提着心。天气一冷过了头,什么事都不好说了。    
    “天一直都是灰灰的,看不出晚不晚。回来的时候,因为已经上了货,更要小心。    
    “忽然,我看见路边有个人站着,像个老汉。他也不招手,也不喊。车开过去了。我想可能是附近的人,出来干个什么事。但这附近没有人家啊。再一想,不好!可能是冻坏了。我就冒险把车停住了。    
    “我下车跺跺脚,往回走,走到那个人面前。果然是个老汉,冻得嘴不能说话,手抬不起来,鼻孔前红红的两道冰。    
    “后来,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他说,过去了八辆车都没有停。那些司机也许看都没看清。当然开头几辆是他喊了,还开过去的。他遇到我的车的时候,人已经冻昏迷了。只是他真行,硬站着没倒下去。他要是倒下去,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就开过去了。”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我被这情景震动了

    我被这情景震动了。    
    “你救了一个人。”我钦佩地说。    
    司机沉默了一下,说:“他是我爹。我救的是我爹啊以后,我看见老人截车心就软。我爹是从生死线上过来的。”    
    “你爹?你爹你为啥不认识?”我奇怪了。    
    “他从塔里木回来,遇上西伯利亚寒流。”司机眼睛里两朵金黄的小花不在了,变得黝黑起来,“在塔里木劳改了十八年。他去的时候,我还没生。他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留下话说,生丫头叫李林,生儿子就叫李剑。我只知道我爹给我留了名字,还没见过他的面。”    
    李剑,李林?    
    我的心狂跳起来:“你,不是俄罗斯族吗?”    
    “我是回族。”    
    赛尔江赛尔江在冰天雪地中被他的儿子救活。    
    这幅图画在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李剑,这灰蓝眼睛、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    
    我朝思暮想的那个黑眼黑发的赛尔江的儿子初恋时赛尔江曾多次描述过的那个儿子,原来他并不存在,从我和赛尔江分离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存在了。    
    赛娜娃儿抱在怀中的那个孩子不是他。    
    此刻我悟到我与赛尔江结合的失败,对于赛尔江是更大的失败。“李剑”这本应是我那个黑眼睛儿子的名字。    
    而“李林”分明是对我的灵魂的召唤。    
    当赛尔江认出自己的儿子,他是悲是喜?悲喜交集?他的保存自己形貌的后代理想,失落了。他的姓保存在一个亚麻色头发,蓝眼睛的儿子身上。    
    生活结出了另外的果实。这个蓝眼睛的儿子救了他,救了赛尔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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