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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结出了另外的果实。这个蓝眼睛的儿子救了他,救了赛尔江。
我的心为赛尔江的劫难而颤抖。赛娜娃儿,谢谢你生下了这个儿子。
“我父亲叫李金生,也叫赛尔江。”李剑说。
我点点头。李剑,好孩子。
父亲,我离开你多远
但是你好像很高的山,
可以看见你。
我就像一条河,
我是从你的山上流下来的。
我是你的后代。
谁好,谁就是我的明友。
谁坏,谁就是我的敌人。
你虽然老了也高兴,
我就是你的生命的继承人。
我现在长大了,像一条大车,
父亲你高兴吧,
我就是你生命的继承人。
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只好佯装观看窗外,左手加额,掩饰“哗哗”流下的泪水。
宽容吧,赛尔江,让古力和李剑幸福。
李剑是自信的,他不会受这约束。他像阿里巴巴一样,是个快乐的青年。他能叫“芝麻开门”,他能自己打开幸福之门。
赛尔江,要不是为了这保存种姓,传宗接代的执拗理想,要不是为了千方百计摆脱哈萨克对你家族的混同,你也不会套住了赛娜娃儿,套住了我和你的一辈子。十八年的流刑也不能把你改变。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样惆怅?
赛尔江的理想已经在我的心里生了根我也为它付出了自己。在心的深处我同情这个理想,已超过同情他和我的爱情。
赛尔江以毕生价值维护的东西,具有一种现实的人看不见的重大意义,具有一道穿透岁月年代的光辉。
赛尔江的身上,体现了一种英雄气质。为了保存自己民族的传统和血统,他英勇地抗争了一生,付出了自己个体的全部代价。虽然他失去了许多,可是有一点他没有失去,就是作为一个回族人的存在。而对于赛尔江,一个人,只有承继了他本民族的文化,他才能成为一个“人”。
赛尔江难道不是一个回族的英雄吗?
每个民族都有些这样坚韧不拔的人。所以,在世界上才繁荣地林立和展示着如此多彩的民族历史、生命方式。
漫漫光阴,谁说水流花谢两无情?怎能够隔绝爱和理解的奔流?
那曾经触动过他和我的命运之手,好像用琴弓上的乐曲把我们拉在了一起。
我渴望抚慰他的灵魂。
在我心间为他唱起温存的歌,那是在戈壁行车中我为他唱过的解困的歌:
你累了吗?你在想什么?
你累了吗?你在想什么?
山谷和草原响起了迭唱的和声:
你累了吗?你在想什么?
你累了吗?你在想什么?
幽深的额尔齐斯河发着清脆响亮的流响,那是阿勒泰所有的河特有的,那是像冬神在清澈的水中,和那些多棱的宝石状的河石拥抱亲吻的声音。
当年,幽深的额尔齐斯河回照出深蓝深蓝的夜光。赛尔江的眼睛也反射着这光。刹那间,他那斜睨着的眼睛也好像是那寒水和宝石做成的,奇妙,诱人,使我心慌。
“美不美?我们的额尔齐斯河,你会永远记住它的吧?”
他扶着桥栏杆,回头望我。
他为什么要我“记住额尔齐斯河”呢?
很久以来,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就是你那神秘莫测的眼睛,
使我的心失去了安宁。
请你回忆一下吧,
那一天的那个晚上,
你笑了,我也笑了。
那一天的那种甜蜜的笑声,
飞到哪里去了?
虽然失去了那甜蜜的笑声,
让我在你的日记本上写这几个字:
祝你长寿,
祝你幸福!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一个婚礼上
在这条荡漾着北冰洋寒气的河流上,赛尔江默默地把一件东西放在我的手里。我低头一看,是包好的我送给他的相片。
北冰洋的寒气穿透了我的全身。我的声音发抖了:“为什么?”他不说话。
那天夜里,我们到一个人家去坐。赛尔江格外细致地照顾我,给我摆碗筷,拿杯子。我扭过头去,眼泪嘀嗒地掉下来。
赛尔江转身出门,别克跟他出去。别克回来了,说:“她哭了。”
赛尔江也进了屋,他厉声说:“我求求你,不要在这儿给我丢人!”
我和人们跳舞了。那是假装的快乐。
走出门,赛尔江说:“你哭什么?”他抽了一口烟。
“心里难过。”
“为什么?”他说。
他的粗暴中含有一种内疚,男人的痛苦。
诀别前夕,赛尔江常常用粗暴和故意无礼的玩笑来掩饰他自己。他说:“哭吧,女人可以哭。你的痛苦从眼泪中流出来了。可是我呢?我的痛苦没有地方可以出来。”
我说:“爱别人超过了爱自己,就会受到轻视。我感到了。”
他用一条胳膊搂住了我的肩。
“你说的是老实话。不过,你没有理解我。你爱我并没有过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刻都是有意思的。”
我默默无言。月光下,小幢小幢的土房子是那么美丽。一个人把她百分之九十的心里话讲给了别人,那她自己的生命就在那人手中了。
赛尔江握着我的手:“戒指呢?”
“别克玩过,我没要回来。”
“戒指给他了?那么随便?”赛尔江说。
赛尔江平时爱把我的手镯、项链取下,放在他的衣袋里。看我任他拿,他满足了。过后又依旧给我戴上。
我说:“今天你帮主人家做饭了?男人还会做饭?”
他傲然说:“我是回族。”
赛尔江那夜不再忍心告诉我真情。他用额尔齐斯河的寒流给了我一个预防。那时,他已经知道,他必须娶别的女人。
冬天快来了,我已感觉到。
一个婚礼上,赛尔江沉闷地坐在暗处,一会他上来,赌气式地、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地接连邀请她们跳舞,有意让人感到他毫无选择。
但他不请我。
有个哈族的上层干部的女儿,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她很大胆地坐到赛尔江身边,伸手勾住赛尔江的胳膊。赛尔江却对她说:“担心我抽烟烧了你的袖子,请把你的手拿开。”
而现在,赛尔江第一个就请她跳舞。
他想让我恨他。他在糟蹋他自己。
我迷惑而痛苦。几个喝醉的小伙子过来,有人敲了一下我的腿。我猛地把腿移住,发怒道:“别惹我!”我是那样地不幸,伤心。
我看见,对面的赛尔江浑身一颤,跳了起来。
我走出那间婚礼账房。我听见他在喝斥那几个惹我的醉鬼。
我一个走着,沿着那些钻天杨。
“赛尔江叫我送你。”是别克追了上来。
“不”我冲口而出。
赛尔江离开我了赛尔江离开我了
我在夜里走着,不知该在何处止住我的脚步。
我用力奔逃,赛尔江追上了我。
“你恨我吗?”他问。
“不。没有能力的人才恨别人呢。”我说。
我又说:“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他一下子便被这话打垮了。他大概是想起哈萨爱说的一句话:“棍子可以打破你的皮肉,语言打破你的骨头。”
“不要说这样的话,林林。”他恳求地望着我。
“惩罚我吧,随便你用什么手段。”他又说。
“告诉你,我永不再回阿勒泰今后,地图打开,我不往那边看。广播里要是提到阿勒泰,我立刻关掉凡是沾上阿勒泰的一切,我都不看……”
致命的创伤使我忽然说出这些话。
赛尔江已经捧着脸蹲了下去:“我求求你,不要因为我放弃阿勒泰。”
我的表情仍是木然,不屑。
他说:“你看着我,我已经流了眼泪,我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我说:“流眼泪?我的心还流血呢。”
他猛地一震:
“我会流血的,一定的,会叫你满意的。我已经是没有出路的人。现在我已经留下了后代,我可以死了。”
他站起来,昂然地走,痛哭道:“我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我只是在准备死。所以我就玩,玩谁也不理解我,在遇到你之前。现在,想不到你也不理解我。”
我追赶他。
“婚礼哼,一个丫头,五千块钱……我真是自讨苦吃……我必须去应付……我,我向……屈服……啊,我……”他找不出词语。他自己感觉到,这种怨愤并无充足的道理。但是,他那一套推理,真正的推理十分强烈,在他灵魂里生根,难以讲明。
他喊道:“啊这些人,我讨厌。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里的人,我更瞧不起我自己永远,我永远不能……我不能原谅这一切”
看到他被怒火燃烧着,我顷刻把自己忘掉了。
赛尔江经常表示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愤。他一定受过许多痛苦。他的诅咒,使我发生了一种危机感。
在我的意识中,赛尔江对前途有着确定的永不磨灭的希望。他的雄心难以限量。他不仅能达到哈萨克的一切,达到回族的一切,还能够达到“人”的一切。
可是今晚他却在诋毁这一切。
“从今后,凡是这大地上的东西,我都不爱”
我揽住他的肩,把他的巨大的头按伏在我的弱肩上。
那头是多么沉重。我在支撑着一棵流泪的大树。
“你的手绢。”他向我要求。我掏出手绢,来不及打开便捂在他的眼上。他低下来,让我揩泪。
“我只在你的面前流泪。我求你,决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哭了。”他说。
我点点头。
为赛尔江揩他那男人的泪,接受他的痛苦,我感到,比往日的欢乐更爱,更实在。
赛尔江的婚礼就要举行了。一个乌兹别克姑娘,赛娜娃儿。
要向任何人倾诉这一段往事衷曲,我感到困难。要得到世人的理解,真如高不可攀的山峰。
我的汉人世界,基本上不敢深信和确认一见钟情。灵魂的认可,和那自然而然发生的一切,被当作近乎虚无缥缈、玄而又玄的东西。世故的人不相信,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匆匆地相遇,会有刻骨铭心的爱。古时候有,而且很多,很美。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生活的年代,人性变得多疑起来。所谓的“自由恋爱”竟变得甚至能够被程式化和技能化。多数人相信那有意“做”出来的东西,安排好的宴席,准备好的礼品,他人的介绍等等。而所谓“心意”,倒好像难以使人相信了。
城里的好男子也很多。可是,我对于他们,总感到难:难以下泪,难以要求他的爱抚和爱抚他,难以生气,也难以尽兴。因为,任何时候,你都得准备,万一他要求“解释”。他要求你说出理由来,似乎比得到你真诚的吻更重要。他们严厉,对自己,对异性都严厉。他们喜欢追求“合理”,而以漠视感情和异性为一种人格的高尚真的,他们中许多人堪为社会栋梁而难以做感情的靠山。
城里的女人也敏感,可往往就成“小心眼”;她们也情感丰富、强烈,可往往又表现为怪脾气,反复无常,捉摸不定。她们的内心也善良、也美,可是爱反着说,反着做,而那些小说、电影,都鼓励她们这样做。发脾气和耍小心眼成为爱的标志。要是她们也能把自己的内心生活编歌唱出来,用诗一样的语言倾吐出来,她们一定会比现在可爱十倍。将来,也许都会变吧。爱就好好地爱。
原谅我,因为我们汉族人太喜欢高深莫测了,所以,给自己带来许多痛苦和悲剧。我多么希望,这些文雅聪明的人们,也能享受到草原上那样的开朗坦白的美妙情趣啊
在我内心中,关于赛尔江的一切,都如流水那样自然。我是那样容易地跨过了这一高峰,接受了我爱的人的灵魂,接受了赛尔江的一切。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让它永远在那里
爱在我心中,让它永远在那里。
“我爱了你,我不后悔。”赛尔江说。
“你觉得我傻吗?”我说。
“不。”
“我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