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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栀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早先雪大奶说阿彩犯天条时的样子。稍一想,心里就打起了寒颤。随着独立大队又一次打下县城,在小教堂里进进出出的人对雪家的态度有明显变化。杭九枫来家里捉猪犒劳自己,说话的口气里含着一听就明白的恶意。在为所欲为的杭九枫面前,雪大爹和雪茄无计可施,还是阿彩出面说了几句狠话。她说杭九枫才占了三天县城,行为动静却像打进京城,当了皇帝一样。除了那声癞痢婆,杭九枫骂阿彩的话不算太难听。他嫌去京城当皇帝太麻烦,只想在天门口做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明目张胆地拉了一下阿彩的手,还想再拉一下,却被阿彩甩开了。杭九枫从雪家猪圈里拉走两头猪,大的只有百把斤,小的也许还不到七十斤。吃过雪家猪肉的人,眼神比往日更冷酷。雪大奶也有变化,让阿彩来烤糍粑,只是其中一种。前不久雪大奶还在嫌阿彩总爱搔头上的痒,连茶壶都不让她碰。
爱栀领会到雪大奶的意思,也跟着乱说:
“老爷写信劝雪茄回家时,总说这是雪家第一口福。”
雪大奶将糍粑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正嚼着,脖子突然伸长了许多。爱栀连忙在她背上拍了几下,雪大奶的样子反而更难看了。阿彩慌张地叫喊起来。
爱栀顾不上多想,她将雪大奶的头放到自己的左臂上,腾出右手,撬开她的牙齿,将手指插进嘴里使劲一抠。随着稀烂的一团糍粑粘在手指上被拖出来,雪大奶喘了一口粗气。雪茄和雪大爹一前一后赶来时,雪大奶已经没事了。一场意外反而让大家放下重重心事,轻松地笑起来。冬天吃糍粑时粘住牙的事在天门口屡见不鲜,也就是憋岔气而已,不会死人的。
圣天门口二八(3 )
雪大奶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吃烤糍粑。”
一屋人正在笑,雪柠尖叫起来:“谁的头发烧着了?”
爱栀吸了一下鼻子,低头一看:雪狐皮大衣的前襟被烧焦了一块。爱栀撩起大衣,下意识地拍打一阵,再看时,上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爱栀在那里像苕一样,杨桃过来装着帮忙,附在爱栀耳边说:“是阿彩干的,我看到她故意用火钳夹着炭火往你身上按了一下。”
爱栀想装着没听见,又没装成,心里难过,眼泪就出来了。
雪茄察觉出其中的异样,他将爱栀叫到一边,问清楚后,转过身言外有意地说:“女人都是这样,经不起一点意外,不是好心行坏事,就是善意结恶果。”
“我的儿,你妈也是女人哩!”雪大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故意将指向阿彩的话揽到自己身上。片刻后又说,“生你时,我一定是有恶意,不然你如何成了这好的善果哩!”
爱栀不敢再哭,擦着泪水和缓地说:“雪茄说的其实没错,我们才是女人。妈妈这样慈眉善眼,当然不是女人了,是女菩萨,是女神仙。”一番话说得雪大奶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爱栀接着说,“只怪我没经过大场面,遇到一点事心里就发急。若是冷静一些,就不至于和衣扑到火盆里去。”
雪大奶心中有数地摸着那些烧得只剩半截的雪狐毛,问阿彩:“往日好像有个丫鬟,会补一种叫孔雀金丝裘的衣服?”
“是《红楼梦》里的晴雯吧!”见雪大奶点了头,阿彩继续说,“杭九枫也有这样的手艺,要不要请他来试试?”
“人家今日手握枪杆子,不会干这活了!”雪大奶张大嘴将一声长叹改成打哈欠。阿彩吞吞吐吐地说:“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去请请看。”
雪大奶使了个眼色,不让爱栀开口,自己替她说了同意。阿彩走后,爱栀说,宁可让雪狐皮大衣破得一塌糊涂,也不愿让杭九枫碰一下。这一次雪大奶是真的叹气了。她估计杭九枫不会来,之所以让阿彩去,是想试探那些人的动向。二人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雪柠跟着阿彩出门去了。雪柠在外面转了一圈,带回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杭九枫居然答应帮爱栀修补雪狐皮大衣。眉飞色舞的阿彩带着相同的消息回来了,她说,杭九枫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物,有拿枪的人在小教堂门口站岗不让她进去,杭九枫横着喉咙咳嗽了一声,拿枪的人立刻就向她立正行礼。几天不见,那些种田人便训练得一点也不比政府军差,看样子他们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阿彩突然闭上了嘴,她听见杭九枫来了。
圣天门口二九(1 )
回廊边,杨桃还在给糍粑换水。流水哗哗,仍旧掩不住杭九枫的动静。杭九枫不怕雪家人听见,大着声音要杨桃将糍粑照顾好,回头给独立大队做军粮,一餐吃饱了,连续打三天三夜恶仗,也不觉得饿。杭九枫跨过门槛时,带来一股冷冰冰的风。雪大奶和爱栀有些不敢认,瞅着竖在面前的一身新军装说不出话来。杭九枫故意将那顶缝出八只角的帽子正了正,又将吊在屁股后面的乜子(注:乜子,一种土制手枪,每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移到小肚子上。因为得意,杭九枫说起帮阿彩戒鸦片的事,说这是雪家第二次主动请他上门。阿彩毫不客气地骂他,别一副小人相,得志就猖狂。杭九枫没有计较阿彩,他对满屋的人说,哪怕将来更加出息,当了更大的官,自己还是离不开狗皮和芒硝。说话时,他已经凑上来,抓起爱栀身上的雪狐皮大衣。杭九枫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腾出一只手,伸进爱栀怀里。爱栀正想扭动身子躲开那只手,杭九枫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他可以从杭家的大白狗皮上取下一块最好的皮,天衣无缝地补上去。杭九枫要爱栀脱下雪狐皮大衣,他带回去补好了再还给她。杭九枫说,要在往日,他可以住在雪家干这活。现在不行了,这种事只能抽空做,他的主要精力要用在为天门口的新政权出谋划策上。
爱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坚决地说:“不!”
杭九枫伸出手想要硬扯。阿彩也在一边帮忙。
爱栀终于发作了:“你这样子,像条癞皮狗!”
杭九枫很失望,没想到雪茄从武汉娶回来的妻子,也是个满肚子大粪的臭皮囊。按照杭九枫的习惯,他不会对爱栀骂的那句癞皮狗无动于衷。有人骂他一句,他一定要回敬三句。有人说他是吃屎长大的,他一定会反过来说对方上下三代都是将锅碗筷子摆在厕所里。骂对骂,打对打,一报还一报,这是杭九枫的天经地义。所有人都以为杭九枫要说最难听的话时,他却出其不意地笑了笑。“我和往日不一样,更与你们不一样。若是心里想骂,我会带人为你们喊口号!”杭九枫挥动手臂强调说,“我喜欢喊口号,喊圣天门口 /刘醒龙圣天门口二九(2 )
雪柠总算醒悟过来。她将脚上的鞋脱掉跳进水凼,边捡糍粑边说:“搞暴动的人也是人,又不是野兽,有什么好怕的。”
杨桃蹲在水凼里,双膝顶着胸口,动作迟缓地捡着糍粑,一个字也不再说。这时,去杂货店买缸的伙计回来了。伙计将新缸放下来,想着要讨好主人,气喘吁吁地责骂街上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我讨厌落井下石的人,早知道那些人的德性,就不会说家里的缸破了,让那些异想天开的家伙找不到做梦的枕头。”伙计越说越气愤,既然那些人将一只缸同家业兴亡联系得那样紧,“过两天,我要到街上散布,就说夜壶破了,将他们的黄粱美梦淋上一壶尿。”伙计的话被雪大爹打断了。他厉声斥责伙计,说落井下石一词,用得不合时宜:“别人有没有下石,雪家无法干涉,也不想干涉,可雪家还没有落井,也不会落井。”雪大爹说得越凶,家里的气氛越是低沉。已经捡起全部糍粑的杨桃,不声不响地拿来一块洗碗用的丝瓜瓤,细心地将新缸擦洗干净,将糍粑放进去。做完这些后,杨桃邀上一个伙计,去小教堂附近的古井打水。正要出门,雪大爹在身后吼起来:“夏天还没到,用白雀园的井水泡糍粑就可以!这么早就用古井里的水,会让外人觉得雪家又在摆阔!”杨桃还是没有开口。伙计解释说,往年家里就是这样,赶早用古井里的水,糍粑的味道才有保证。雪大爹脱口说道:“往年是往年,今日是今日。往年谁不嫌硝狗皮的人满身狗屎臭,今日哩,不但人不臭,就连狗屎也香起来了。”
狠话说完,雪大爹镇静下来,又后悔地让杨桃他们依然照着往日的习惯去做。
天黑后,杨桃掇上一盆热水进了雪大爹的屋。
雪大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被杨桃伺候得极舒服时,歪在躺椅上的雪大爹自言自语:“那一年买你时,一块银元就可以,为什么我要多给八块?是雪大奶认为你有富贵相,打算等你成人之后给我当个偏房。都是阿彩闹的,弄得大家都没心情考虑这事,到如今更是既无心又无力了。就看能否熬过眼前这一关。”雪大爹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日子进入险境后,他才想到男人本该有更多的享乐,说出来的话也不再是平静如水。“昨日你在厨房里洗澡时,我在门外看过你的身子。往日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我都回避了。这一次我不想再回避了。”雪大爹紧接着长叹一声,“你的小模样真的长得很好,还能让我心动。那对乳房,简直就是两朵要开没开的牡丹。还有小肚子下面那团黑黑的隐私,活像我一贯画起来得心应手的墨菊。看到你开花的样子,我这心里死过的那些东西又活了起来。这一阵潮气太重,水墨上了宣纸后不听使唤,老爱自作主张地乱跑,不适合画画。只要能熬过这一阵,天气干爽了,一定让你脱了衣服坐在书屋,照着你的样子重画几副牡丹和墨菊。”雪大爹像做梦一样说了很多。杨桃低着头一声不吭。此时此刻,雪大爹又想到了茂记绸布店的王老板。“那个王老板,如此贪恋圆婊子,当初我还小看他,到了这个地步再想,他是代表着天下所有男人。就是说书的董先生,也不过如此。看上去董先生有些不食天门口的人间烟火,别人说他有见花谢的病,我是不信的。董重里只是在等一个人,一旦等到合适的女人,只怕连杭家男人都会相形见绌。”雪大爹一连三次说自己可能没机会享受杨桃。第四次说时,雪大爹开始做出纠正,说自己过于乐观,事实上,享受杨桃的可能性早已不复存了。除了嘴巴,雪大爹身上没有一处地方发生针对女人的动静。雪大爹最后说:“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原因只有一个,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死了!就算有人要用我的人头祭旗,也没有太多的威风可长。面对一具行尸走肉,越是逞凶显狠,越像呆头呆脑的蛆虫。”雪大爹似乎是在安排后事,他要杨桃早做准备,“与其白白等着傅朗西他们来打我们家的土豪,将你分给那种八辈子没有女人理睬的男人,不如主动嫁给董先生。小东西雪柠,从梅外婆那里学得一句话,一天到晚都在说,这个是那个的福音,那个是这个的福音。依我看,你就是董重里的福音。我注意过,董重里一看到你,眼睛就变得特别亮。在所有闹暴动的人当中,他是最值得你嫁的。雪家家底还在,这时候出嫁,我还可以送一份厚礼给你。”
自始至终都是雪大爹独自说话。
雪大爹说话时,杨桃用手掌在他身上拍了又拍,又用拳头捶了又捶,再用手指掐了又掐。最后才将嘴巴张开。男人的脚太大,咬起来有太多的不方便。杨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阵,雪大爹也不说话了,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全是惬意的哼哼声。快活的雪大爹又想到了董重里,他将哼哼声停下来,认真地提醒杨桃记着自己的话,等到如愿嫁给董重里后,一定要像今日这样伺候他,让他幸福得不再幻想暴动,也不再幻想革命。杨桃还是不说话,只有咬在雪大爹脚上的两排牙齿发出肉肉的声音。尽情享受着的雪大爹哼得越来越急,杨桃的嘴也张得越来越大。快活到极点的雪大爹突然一蹬腿,猝不及防的杨桃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雪大爹霍地从躺椅上跳起来,七手八脚地扒开杨桃的衣服,将一张老脸藏在那对乳房中间。杨桃一声也没叫。是雪大爹自己声张起来的。
圣天门口二九(3 )
雪大爹死死抓住杨桃的乳房,对着茫茫夜空狂喊一通。
“谁敢害我?第一没做亏心事,第二没做亏心事,第三还是没做亏心事!我谁也不怕!我不会死的!今日好了,我做了坏事,你们有理由了,只要不碰我的家人,我会心甘情愿地听任你们宰割!”
打鼓提起商代根,它是帝喾十五代孙。当年帝喾后,三妃名简狄,吞了玄鸟一颗卵,不觉怀胎生子契,子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士,相士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子宜,子宜生子振,子振生子微,子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报壬,报壬生主癸,娶妻扶都女佳人,白气贯日照浑身,怀胎生下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