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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中看出,阿彩心里的确还有更美好的理想。
“我这样子还算像话吧?”
“光像话没用,还不如成立一个恋爱研究会。”
“好哇,我今日就请你来当会长。”
“不行。你和麦香,正好一个当正职,一个当副职。”
存心抢白阿彩的董重里,竟然一改初衷开起玩笑来。
“名字很悦耳,就怕有人怀疑与国民政府的三青团有瓜葛。”
董重里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段三国会说出这种话来。
圣天门口三七(1 )
绿茵茵的稻田里冒出一片粉白,秧苗全都吐穗了。
丝丝和线线的身子说不来红就不来红。天气太热,大家都穿着最少的衣服,姐妹俩快速膨胀的乳房很快就鼓得人人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从县城请来的张郎中,看过线线的脉相,开口就要两块银元的喜钱。张郎中将话说死了,如果线线生下的不是儿子,愿意以一赔十,还回来二十块银元。喜不自禁的马鹞子要张郎中继续说说,丝丝肚子里的人,长大后,是绣花还是扛枪。张郎中没有替丝丝把脉,仅凭面相就断定,到过年时,杭家祖牌前就会多出一个磕头的男人。段三国担心马鹞子变脸,扯着他将说了多遍的话重新挂上嘴边:丝丝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天意,谁能料到跑那么远的路去找婆家,还会碰上杭家人。从打长毛军开始,杭家就好行蛮,抖起狠来,一般的人都没办法。马鹞子毫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早晓得丝丝也会生儿子,不如将她姐妹俩一齐娶了。马鹞子还说,这时候最要紧的是积德积善,莫说没有长成人形的一泡胎气,就是往丝丝肚子里下种子的杭九枫撞到枪口上,他也不会要杭九枫的命。
“线线临盆之前,哪怕杭九枫变成蚂蚁钻到脚板底下,我也不会踩死它!”
马鹞子大度地带着彩礼和喜帖上门来送的日子。他要大张旗鼓地将线线娶过去。西河里接连发了几场大水,连接两岸的独木桥的桥板拆下来后,一直堆在河岸上,没有机会再搭上去。喜欢赶大水的公佬们撑着刚在下游露头,天门口就骚动起来。那些等着接货和发货的人家,或是主人叫伙计,或是伙计叫主人,三五成群地往河滩上跑。跑在最前面的是公佬家的孩子,也不管正在河中心使劲撑〖FJF 〗?〖FJJ 〗的人听见没有,一个个昂着头大声叫着:“父!父!父喂——”逆水行舟,将饿瘪了的肚子挣扎成孕妇模样的公佬也兴奋起来,脚一沾地便大声嚷嚷,老天爷总爱照着女人的习惯落雨,有男人的日子天天发大水,没男人的日子夜夜干得冒青烟。公佬将箍着铁钎头的竹竿深深地插入沙滩,跑得快的孩子抢先从排上拖下缆绳,系在竹竿上,然后光着屁股跳进水里,与公佬们一道用力,直到将半只搁到沙滩上。等在岸上的货主迎上去,简单地问了一句:“运到了?”公佬们也简单地回应:“运到了!”有货的人开始埋头挑货。不挑货的人见缝插针,同忙得乱转的公佬搭话,请他们下水时将自己家的货物带出去。公佬不得不一再声明,这一阵河里的水太大,除了不怕水的皮油,别的货物不好运,只能等下一趟。说话时,孩子们越来越多。公佬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坨儿糖,自己家的孩子每人给两颗,别人家的孩子两人给一颗。拿到坨儿糖的孩子迅速跑到一旁,从靠水的沙子里扒出一只指甲般的沙蚌,用那锋利的蚌壳将坨儿糖一切两半。不时有孩子因为切下来的两半大小不一发生争斗,公佬便远远地吆喝,让得了小块坨儿糖的孩子,将大块坨儿糖先唆几口。如果还要闹,离得最近的大人就会上前干涉,将大小不一的坨儿糖拿回来,合在掌心里摇几下,再分开捏着,让孩子们自行选左或选右。段三国带着两个士兵走过来,没看清人在哪里就开始叫唤:
“余鬼鱼,托你办的事好了吗?”
一个全身晒得通红的公佬暂时不理孩子了,转身跳上,将几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纸箱抱上岸。
“马队长的——运到了!”叫余鬼鱼的公佬有意不将中间的货字说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余鬼鱼将纸箱里的东西一一交代清楚:如同富家女人随身带着的小圆镜般模样的是黄石港一带才有卖的港饼;用红绿彩纸包成细条的是武穴人做的桂花董酥;又脆又细盘成天上卷云形状的,是那个叫苏轼的读书人在黄州当地方军副参谋长时发明的东坡饼;模样像狗脚,名字就叫狗脚的东西,出自长江左岸的大码头团风镇;其他还有用蕲蛇泡的药酒,新媳妇生孩子以及孩子满三朝时用来烧水洗澡的蕲艾,由大轮船运到兰溪起岸的茶冰糖和绵红糖。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反季节的瓜果。天门口难得见到的这些东西,顺水沿江——运来了!运到了!孩子说,大人也说,真的像有许多的好运临头。
“段镇长这样嫁女儿,就算睡进棺材里也会笑醒。”
“不是我嫁女儿,是马队长娶媳妇。”
段三国意味深长地分辩。
自卫队士兵扛上东西就走,余鬼鱼追在后面提醒,先前说好了,捎的这些货,脚钱可以不要,本钱是要付的。段三国半天没说话,逼得没办法了才开口:
“马队长的喜事定在初八,这些东西只能当做喜礼了!”
余鬼鱼急,公佬们更急。一年当中最多只能在西河上跑二十趟水,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两趟水的脚钱。段三国无奈地解释,马鹞子难得碰上双喜临门的好事,一边结婚,一边等着生儿子,大家一起助助兴,到时候免不了还要请各位喝喜酒。
“马队长一向讲情义,凡是送了礼的人,都要请他喝喜酒。马队长的意思是,凡是天门口人,喝喜酒之前谁都不要外出。假如有人瞧不起马队长,或者心里还想着杭九枫他们,那也没办法!”
士兵们刚走出十几步,段三国就在人群中向大家赔理,怪自己不该生了线线,又让马鹞子看中,这才害得大家多花许多冤枉钱。好在丝丝是杭九枫的人了,假如有杭九枫参加的那些事哪天成了气候,他一定让杭九枫想办法将这笔钱还给大家。段三国还想了一个替公佬们出气的办法,喝喜酒的那天,大家都去闹洞房,将马鹞子的新媳妇多摸几把,多亲几口。听说家家户户都要送喜礼,公佬们说,到那一天,线线的脸上会被天门口人亲出一层老茧。
圣天门口三七(2 )
天门口比河边更乱,不得不送喜礼的人都在打鸡骂狗。
杨桃来找段三国,转述雪柠的意思。雪柠要段三国不要再逼那些送不起喜礼的人,马鹞子结婚喝喜酒的花销,就由她来出资。段三国心里骂雪柠不是一般的苕,而是苕得没有一点心缝。雪大爹和雪茄一共活了一百多岁,蠢事差不多做尽了,就是没有做过帮人送礼的事。段三国收下杨桃带的钱,装作去向马鹞子报告。段三国在小教堂里只同马鹞子说了一阵蕲蛇泡酒。他听说有个男人将蕲蛇泡的药酒喝多了,同他睡觉的女人,只得半夜起来泡红糖水提气。
段三国不担心线线的身子,他担心线线肚子里的马家根脉。从小教堂回来,段三国告诉杨桃,马鹞子发火了,说雪柠是一碗饭养大的,不知天下世故,送不送喜礼不只是钱财的事,更重要的是图一个人缘。雪柠替大家送的喜礼也收不回去,段三国说,天门口从没有过将送出去的喜礼收回去的惯例,这样做简直就是背着人下蛊起咒。段三国让杨桃将自己的话带给雪柠。杨桃去去又回来,说是雪柠发了话,既然段三国认为喜礼不能往回收,那她就不收了。
段三国的妻子后来说,这是他当镇长得到的第一笔昧心钱。
公佬们带回许多好吃的东西,全放在小教堂,除非看稀奇,线线才会想一想它们,她和丝丝最想吃的是王娘娘腌的菜。还不到季节,当年的新鲜菜还没有从菜园里取出来,去年腌的菜几乎都吃完了,剩下来的那一点特意留着压缸,就像菜园里从嫩蓄到老的瓜瓜豆豆,是做种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吃。段三国的妻子每天都要去雪家说好话,将雪大奶生前要教自己腌菜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雪家腌菜缸里的菜都捞光了,王娘娘将半缸酸溜溜的腌菜水亮出来,她才改去第二家。每天里,姐妹二人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段三国的妻子一露头她们就迎上去,抓起菜碗里的腌菜就往嘴里塞。腌豇豆黑瘦且长,腌萝卜白胖且短,样子都不好看,丝丝和线线哪管这些,没有腌菜吃,她们就想吐。
好日子初八就在眼前,马鹞子将自卫队的人放出去侦察一番,陆续回来的人都没有探听到独立大队的动静,从冯团长那里传来的情报说,独立大队已逃窜到河南光山一带改编成大别山区工农红军主力系列。马鹞子嘲笑工农红军的所谓主力,还没有他管着的自卫队的人枪多,一百多人,几十杆枪,便号称师或者军。马鹞子脸上的麻子变成一个个红泡泡,他要借着线线身上的喜气,好好庆祝一番。马鹞子将拟好的婚庆典礼条文和菜单交给段三国过目。段三国认不全上面的字,但他十分努力,哪怕断断续续地不时请教别人也要念到底。婚庆典礼条文只有一张纸,念起来不占时间。菜单却有三张纸,要念清楚得费不少劲。段三国刚念到两张纸,段三国的妻子就叫起来,单凭这些,就已经远远超过当年雪大爹为雪茄娶阿彩所准备的酒席。马鹞子很认真,线线虽然是三房太太,肚子里却怀着他的命根子。马鹞子问过别人,雪家当年迎娶阿彩时办的半截子喜酒,只用了三道面饭外加十大菜,省了中间的十二围盘。马鹞子娶线线的喜酒,不仅补上了这十二围盘,送客时,还要再吃一场大围席。段三国没有像马鹞子那样高兴,三道面饭外加十大菜要办三十二席,大围席也要办三十二席,随便算起账来也要一大堆银元。马鹞子自己不掏一文,全部要从天门口人手指缝里一点点地往外抠,这可比枪毙雪大爹的罪名严重许多。
丝丝不着这些急,白天里想吐酸水,到夜里却只想杭九枫。天快亮时,丝丝突然被外面杀猪的声音惊醒。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的习惯,天门口人家杀猪,必定要赶个大早,等到镇上其他人家起床开门时,迎面吹来的清风里就会带着一股新鲜肉香。线线和马鹞子婚宴要杀的三头猪,全是自卫队的士兵从西河右岸的几座垸里抢来的。抢来的猪被人按在屠凳上叫得特别响。
屠夫开始杀第二头猪时,杭九枫在窗外轻轻叫了一声。
丝丝以为听错了,胆战心惊地用被子蒙着头:
“你莫惹我,我刚来月经,能避你的邪!”
这一次杭九枫多说了几句,其中有在燕子河烤烟叶的屋子里说过的话。丝丝明白窗外站着的是真的杭九枫,连忙起床,打开窗门。杭九枫跳进屋里还没站稳,就被丝丝拖进蚊帐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山摇地动畅快淋漓地快乐过了,杭九枫才问丝丝:“好好的为什么要说月经来了?”
丝丝不好意思:“你用那么轻的声音叫我,让我以为是无头鬼跑来勾魂。”
杭九枫不计较丝丝将自己当成鬼魂:“真是奇怪,怀孕的女人个个怕鬼。”
丝丝差点叫起来:“我还没有开口,你怎么晓得我有喜了?”
杭九枫有纪律约束着,无法实说,只能提示,上千张嘴吃饭的天门口如果没有几个人为他们通风报信,独立大队早被政府军和自卫队消灭了。
丝丝不管这些,依然追着问:“一定是我父通的风,报的信。”
丝丝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这一阵段三国总在家里悄悄着急,为了筹办与线线的婚礼,马鹞子做得太过分,如果不主动将独立大队叫回来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日后这笔账起码有一半要算在他的头上。杭九枫没有反驳,就当是默认了。
圣天门口三七(3 )
说话时杭九枫的手始终在丝丝的身上摸来摸去。丝丝喜欢杭九枫这样摸自己,偶尔有片刻停顿,丝丝还会捉住杭九枫的手腕帮他使劲。丝丝的乳房变大了。那种饱满超过五月里熟透的桃子,简直就是富人家摆在丝绸被子上的一对丝绵枕头。滑溜溜的乳头也跟着圆纠纠的乳房水涨船高,捏一捏就能变湿润。杭九枫正想重复交欢,却被丝丝挡住了。丝丝不想因为大人们的快活而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杭九枫学马鹞子,线线有喜之后,就没有同马鹞子在一张床上睡过,实在憋不住时,他就睡在线线床前的踏板上。杭九枫生气了,丝丝不能将他和马鹞子作比较。除了线线,马鹞子还有两房妻室,就是将身子一劈两半,也还有女人要守空房。
丝丝当即说:“阿彩不是也在你身边吗?”
杭九枫说:“那个癞痢婆,以为自己能够蜕掉鸡毛变成凤凰,一直在同我怄气。我站岗时她就睡觉,等到该我睡觉时她便爬起来站岗。这叫什么?这叫癞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