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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重里长叹一声:“难怪别人称我们为赤匪!”
杭天甲反而轻松了:“董先生,你也用不着让脸白得像死猪屁股,你是在为杭家做好事。
我就要变成鬼魂了,哪天你遇到不测,我会用手指堵住他们的枪管,不让他们开枪打你。
你去叫五人小组来吧,我要当面同他们谈谈。“
杭天甲答应得越轻松,董重里心里越难受。
五人小组到来后,惊讶了一下,就爽快地同意了杭天甲的请求。
当着大家的面,杭天甲将一句话当两句话说:“九枫我儿,在老子面前你也不要客气!下手一定要狠,连人带刀都要舞起风来。不管是手臂,还是刀背,要会借风力,要站在上风头,除了好用力,还能避开血气。刚死的人血气重,闻多了不好,就算是老子的也不行。你来摸摸,这一块腱子肉太硬,里面肯定有肉筋子。到时候我会尽量放松。对付它,除了狠,还必须快。刀刃往下砍时,不能直上直下,要有横的意思。硬砍是不行的,刀刃快要吃到肉的那一刻,一定要有割和切的小动作,也就是砍到最后顺势一拉。要记住,砍的力气为主,拉的力气为辅。最关键的是要沉住气。天下之事,不看远的,要看近的,小曹同志就是好榜样!对付仇人要狠,对付自己人要狠上加狠。心慈手软的人永远只能做平常百姓,心狠手毒的人才能完成大事业。你是杭家的传人,干这样的事应该得心应手,所以你要亲自动手。若是有人借我的人头成了英雄,杭家就成了让人耻笑的狗屎。不敢动手的人就不是杭家儿孙。这种事是由不得人的。我这也是学老太爷,就因为他不肯让马鹞子活捉,我们做后人的才受到大家的尊敬。”
杭九枫盯着杭天甲的脖子:“那好,我就试试。”
杭天甲生气了:“混账!不是试,要做就做利索。”
杭九枫说:“快死的人莫发脾气。我会让你满意的。”
杭天甲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这一代,杭家有四个儿子。生了你之后,原以为你的二父三父和细父也会跟着生儿子,没想到他们连个女儿都没留下来。所以,你要替杭家保本,这辈子最少也要生四个儿子。”
父子俩都不是嗦人,事情说清楚了,就不再多说一个字。
回到小教堂,杭九枫认真地挑了一把大刀。会硝狗皮的杭九枫,对刀的钢火格外讲究,磨刀的功夫也超乎常人,半天不到,他就将手里的大刀磨得可以照见女人的媚眼。
圣天门口四九(3 )
此时此刻,杭天甲格外务实。五人小组最后一次提审时,他一句骂天骂地骂人的话都没说,而是实实在在地提出三个要求:第一,行刑时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英雄一世,到死也不想有窝囊样子给人看。第二,他不怕死,但是怕痛,痛比死更让人难受。请五人小组准备四斤红烧肉,自己吃两斤,到时候有力气经受那一刀;另外两斤给杭九枫吃,挥起刀来才利索。第三,在杭九枫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前,一定要将那个叫一镇的孩子认定为杭家的血脉,并将他从马鹞子手里夺回来。第二个和第三个要求,无人表示异议。至于第一个要求,简直不是要求,杭天甲不说,五人小组也会这么做。审讯结束后,对独立大队的发展壮大有过大功的杭天甲,如愿得到半盆红烧肉。杭天甲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部给了杭九枫。因为他担心,万一杭九枫力气不够,会使自己经受额外的苦难。杭九枫吃了杭天甲剩下的红烧肉。天气很冷,碗里的油冻得发白,凸在上面的肉块冷得发黑。杭九枫喜欢吃这样的冷油冷肉,父亲的将死也无法影响他的胃口。眼看快吃完了,才抬头问杭天甲有没有其他吩咐。杭天甲摇着头,天下将要斩首的人犯都是这样,吃完红烧肉,心就死了。
蛾眉月弯得像爱笑的女人,丝丝和线线抱着一镇,跟着马鹞子走了,段三国带着妻子躲到亲戚家去了,屋里没有人。被性情之火烧得难受的杭九枫找到阿彩:奇 …書∧ 網“我父发话了,我负责下种,你和丝丝负责生儿子!一人两个,谁生不下来,我就压死她!”阿彩一边抗争,一边嘲笑他找错了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由她来做,既然丝丝那么会生儿子,就应该让她一口气生上十个二十个。杭九枫的力气越来越大,阿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她必须马上就去五人小组,将自己与恋爱研究会的关系说清楚。五人小组通知她时,说得毫无周旋余地,半个小时之内就得见面,否则便以故意逃避论处。“我就不信你不怕五人小组!”阿彩匆匆走了,杭九枫冲着弯弯的月亮嚎叫不止。
后半夜,铁沙炮响了。
五人小组吓得不轻,以为有人策动独立大队暴乱。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是杭九枫喝多了酒,放炮为自己助兴。铁沙炮声只是添了一些混乱。
杭九枫扔下酒壶,也不看五人小组盯着自己的眼光,拎着大刀就往后山走,过了小东山,再过小西山,又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到了被篝火照得通亮的深深的山坳。杭天甲的嘴被布团塞得紧紧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杭九枫在他面前站稳了〃{ txtsk }〃,也不听五人小组的人发出的口令,双膝往下一跪,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说了一句:“老人家,儿子送你享福去了!”然后便很自然地一挥刀。北风相助,寒光照彻,山野低垂。身首分离的巨响,原本可以使杭天甲像杭大爹一样雄壮地死去。
一切都被麦香的破口大骂冲淡了。
圣天门口五零(1 )
常守义被捕时,麦香正在小溪里使劲搓着傅朗西的裤子。
杭天甲被捕时,麦香又在小溪里使劲搓着傅朗西的裤子。
“为何还不让傅政委的红色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放在往日,董重里一定会说傅朗西是不是吓得尿裤子了,今日却不能这样说了。他停下来貌似轻松地和麦香开着玩笑。他这么说是有来由的,小曹同志与傅朗西见过面后,就通过五人小组传话,特许麦香暂时不与独立大队一起活动,全力护理傅朗西,只要不影响傅朗西的身体健康,生孩子也是允许的。
麦香信口回应了董重里一句:“未必不生孩子,就会被肃反?”
董重里脸上闪过的痛苦表情,让麦香再次回头时,下意识地往小街深处看了几眼:又有几个人被管团长的士兵荷枪实弹地押往后山。董重里在镇静之余轻轻地摇了摇头。几个小时后,麦香再次见到董重里,这个一向襟怀坦白、静如处子的男人已经方寸大乱。
小教堂里,五人小组早已各就各位。桌子上摆着常守义的口供。说是开会讨论,却没有董重里说话的份,五人小组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如何才能将排在第三的麦香等人一网打尽。董重里在心里冷笑。自从五人小组按图索骥地去捉常守义供出来的那些人时,他们就失去了董重里的尊重。随着时间的推移,董重里明白了:麦香是一只诱饵,或者是董重里上钩,或者是傅朗西上钩,或者两人都上钩,或者两人都不上钩。不管做到哪一步,最后都是五人小组肃反的成绩:摸清了独立大队在天门口武装割据地区主要负责人的底细,无论怎样说都使这支队伍更加纯洁。董重里没有坚持,也没有不坚持。五人小组先是决定事先不向傅朗西通报麦香将被逮捕,后来又决定在逮捕麦香之前由董重里向傅朗西通报。董重里只是认真地聆听,直到他们做了最后的决定,他才用目光穿透窗户,深刻地凝视着后山。
“非得我去吗?由你们去通知应该更合适。”
“你是老傅的老搭档,凡事都有默契,你去最合适。”
董重里不再与穿新军装戴新领章帽徽的五人小组计较。
董重里进雪家时,傅朗西正在同麦香说话: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恋爱研究会的事。”
“我都不想,你也不要想,免得心烦。”
“不。我想好了,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研究如何恋爱。”
“难怪大家都愿意听你的话,跟着你走。”
“如果有先苦后甜和先甜后苦,你愿意选择哪一样?”
“你应该弄个先甜后也甜的事让我选!”
董重里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走进去。麦香回避后,他立即换上从未有过的严肃。到这一步,他也不再避讳,开门见山地说了所有与麦香有关的事。五人小组认定麦香是恋爱研究会的主要头目。傅朗西脸上没有搽黄蜡,却比搽了黄蜡还要黄。他一言不发,眼睛望着半空,像个只记得饿不记得饱、只记得吃不记得屙的苕男人。董重里几次催他拿个主意,他都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就是滥杀无辜。与那些用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的办法对付我们的人有何区别?”见傅朗西还是不说话,董重里急躁起来,“早知你不肯救麦香,我何苦费这些口舌。我这就告诉她,让她赶快逃命去。”
傅朗西终于开口叫了一声且慢:“麦香的事,你我都无能为力了。你就没有想想,为什么那些人让你单独来找我?若是觉得他们也会粗心大意粗枝大叶,我们就太幼稚了。这是为你我精心设计的圈套,伸进去一只脚,也会是死路一条。”
“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但也不能看着麦香去死呀!”董重里心有不甘,“为麦香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傅朗西望着天空目光一直落不下来:“你以为我们还能做什么?他们让你来找我时,早就将麦香的活路都堵死了。先前同马鹞子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时,也没见谁派一支枪来帮帮忙。马鹞子跑得不见人影了,倒从主力部队里派一个团来压阵,这种事,你听说过吗?”
董重里没有被说服,相反更坚决了:“麦香是你的妻子,你总得试试吧?你叫她进来,看她自己怎么说。”
傅朗西长咳几声,不等开口叫,麦香主动跑进屋里。
“我没事,是他有话对你说。”傅朗西伸手指了指。
“那些来肃反的人要杀你!”董重里没时间委婉了。
“这个该挨千刀的常守义,我活着从没碍过他的事,死了他也没有多少便宜沾,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哩!”麦香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想到的只是抱怨。
“赶快跑吧,也许还来得及!”董重里越来越紧张。
麦香紧紧盯着傅朗西,等着听他的意见。
傅朗西也不回避了:“你一走,这屋里的人都会完蛋。”
麦香将一缕头发叼在嘴里,一咬牙就有了主意。既然常守义咬定了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主动坦白,即便不能救自己的性命,起码不会殃及傅朗西和董重里。心存感动的董重里更希望傅朗西能挺身而出,麦香能为他做一切,他为什么不能为麦香做一切!以傅朗西的声望,出面做些解释,有可能说服五人小组,挽救麦香,也挽救他人,结束这愈演愈烈的红色恐怖。麦香不让董重里责怪傅朗西。事情明摆在那里,五人小组知道她是傅朗西的妻子,如果他们还信任傅朗西,就会放过她。现在的情况正相反,傅朗西越解释情况就会越糟。麦香要董重里去天井那里等着,自己一会儿就过来。董重里默不作声地穿过白雀园,站到东月门后。身后像有动静,又像没有动静。有动静时像两个人在哭,没动静时像两个人在笑。
圣天门口五零(2 )
焕然一新的麦香出来时,脸上充满迷人的潮红:
“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着,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哩!”
搔首弄姿的麦香不仅让董重里觉得诧异,就连朝夕相处的傅朗西也颇感意外。她身穿的绣花缎面袄子,从样式到花色与常天亮所说鬼魂的穿戴完全一样。“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要多心,是我在闲聊时对梅外婆说,我穿这样的袄子一定很好看,没想到她就请裁缝给我做了一件。不是瞒你,我想等熬过肃反再对你说。”
“常天亮说得那样清楚,你怎么就不记得哩!”
“是你说的,常天亮的鬼话听不得!”
傅朗西要麦香穿上旧衣服去见五人小组。被绣花缎面袄子衬得空前妩媚的麦香哪会答应。
说什么她也不相信,单凭常守义的一句话,自己与傅朗西的夫妻恩爱就会变成天地苍茫。
董重里很茫然。绣花缎面袄子上齐整的叠缝宛如锋利的刃口。麦香在前面走,一个在这条街晃荡多年的女人突然美丽无比,让整条街上的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美丽的麦香一进小教堂,就声明自己这些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幸好有傅朗西的耐心开导,她才明白了许多道理。
五人小组的人说起话来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成立恋爱研究会?”
麦香不怕这种审问:“我没有成立你们说的这个会。”
五人小组的人说:“不要说我们没问的话,我们只想了解你成立恋爱研究会的目的。”
麦香还是否认:“树都没栽,哪来的果子?”
五人小组的人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