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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年多了,我在观澜榭里足不出户。康熙有时候兴起了会来转一圈,所做的也无非是跟我说两句话,然后略带炫耀地告诉我他儿子间如何如何。我心中冷笑,已经四十四年了,离一废太子还有三年。等着你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九龙夺嫡的大戏。
历史,终究会向一定的方向前进,任是谁都不能阻挡……
ˇ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ˇ
踏遍清秋路 作者:纳兰馨雪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辛塞外,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随行。
八月,十八阿哥得急病,不久薨逝。
九月,召集廷臣于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还京。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保废太子,夺职杖之。召廷臣议建储之事,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释废太子胤礽。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太子。复胤禩贝勒。
我在观澜榭里坐着,终于等来了。已经四年了,我在这座皇家园林里被软禁整整四年。临出塞时,康熙还曾来我这里告诉我他的儿子们都相安无事。他意气风发,依旧是那个自信潇洒的康熙帝。我心里苦笑着,不知道再见时他又是什么样子。
观谰榭里被我种上了桃树,喜欢桃花开时的零落的美丽。不绚烂,不疏横,却那样的夺人心魄。镜子里的人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妩媚了,头发再不是未嫁时的样子,早已盘得丝丝入扣。我二十六岁了,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该是个嫁人的年纪。白玉扳指不再挂在脖间,而是光明正大地带在拇指上。
当康熙进来的时候,已经腊月了。窗外恣意地飘洒着雪花。丫鬟们伺候他谢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一个明显瘦了许多的身型。
我发觉我还是有一丝伤痛的。当你亲眼目睹一个曾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白了许多头发,当你见他蹒跚了步伐,那是怎样一种心境?有怜悯,有感慨,甚至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都如你所愿了。”康熙幽幽地说,有些自嘲,还有些伤痛。
“这不是如不如奴婢所愿的事儿,而是事实。”我暗暗答道。
“你们佟家,……”他抬手指着我,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你们佟家居然这样背叛朕。朕念着孝康太后和孝懿皇后的面儿上处处照顾你们佟家,没想到倒给自己养了这么大一条吃里爬外的狗。朕让保举太子,你们佟家除了隆科多和你阿玛居然满门保的都是老八。老八到底给了你们佟家什么好处要你们如此对他忠心,眼里竟没了朕吗?”
我连忙跪下,却不答话。
良久,“是你的主意吗?保举老八是你的主意吗?”
我仍旧跪着,没有说话。
“罢了,朕已经免了佟国维、鄂伦岱还有舜安颜的职。连你阿玛的职朕也给撤了。教导皇子,他就是那样教导皇子的吗?老十三,哼,老十三被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老十三居然跟太子一起密谋要来害朕。”
我心里一边骂着他护犊子,一边磕头谢恩。毕竟佟家是逃过一劫了。心里又替老十三担心起来。他应该是被冤枉的吧。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子,突然被皇父见弃,此刻的他到底是什么心境?
康熙坐在我日间看书时常卧的塌上,胳膊就着塌上的小几儿放着。很疲惫的样子。我端上了一杯茶。他没有理会茶水,只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潇儿,朕真的做错了吗?那个是朕看着长大的太子啊。从他还只有那么小的时候,”他边说手里边比画着,“朕就开始日日抱着他,后来就看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了,长到这么高,这么高。朕亲自教他习字念书,朕还教他骑射,可是他竟然巴望着朕出事。”
看着他那衰老的神情,有些不忍,“您没错,有错,也是他错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脸疲惫。
“他一定是着了魔了,一定是。老大,他居然咒魇太子。哎,那是他的亲弟弟啊……还有老八,满朝大臣居然都保荐他,难道朕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你知道老大被朕圈禁之前对朕说什么吗?说他愿尽力辅佐他八弟!朕要锁系老八的时候,老九、老十四他们居然还拿项上人头担保老八没有谋逆之心。你说,他若是没有谋逆之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替他说话?那是谋划好了他当皇帝封他们亲王当吧!好一个兄弟义气,朕看全是梁山水泊的义气,置君何在啊?”他说得有些气喘,我只得上前帮他捶背。
过了好久,他都没有说话,等我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靠着塌上的软垫儿睡着了。看着他有些消瘦的面庞有些不忍,吩咐丫头给他脱了鞋,又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伺候他躺好。
因皇上在屋内,我不好再在屋里歇息。只好拿了斗篷裹好去外面赏雪。观澜榭内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紧了紧怀里抱着的手炉,站在梅树下,似乎有些细微的香味随着雪花飘进了鼻子里。穿着花盆底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坑,看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恍惚。
思绪仿佛又飘回了从前,十二年前的我和胤禛两个人去潭柘寺赏雪时,他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我前面扫,而我只拿一把小的扫帚扫完那些尚未扫尽的雪。他回头微笑时,即便是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八年前的雪天,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雪花飘落,却不妨他来了,许了我一个“细水长流”的愿望,并且要了我。心中感叹,不由哼出那首心中已经唱过无数遍的曲子:“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雪花伴着梅香慢慢飘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潇儿……”
一定是太想他了,居然出现了幻听。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唱道,“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潇儿,是你吗?”还是那一声轻唤,真真切切,仿佛跨越时间与空间,我与他又再次隔着三百年才相见一样。
猛得转身看去,狍子皮的大氅上沾满了雪花,已经白花花一片。他明显老成许多,脸上有些消瘦,嘴唇上因为天气冷有些青紫,还不合时宜的续着两撇胡子。仿佛一切都变了,但是那注视着我的一双眼眸却始终没有变过……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确定我眼前的是他。他依旧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微抬,似乎想抓住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他了……虽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也还是跑了过去,忘情地拥抱他。胤禛……这五年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日出我总是念着这个名字。日复一日的幽禁,我能想的只有你,而此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好好地拥抱住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他稍微有些迟疑,却也还是抱住了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嘴里喃喃念着,“潇儿,潇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醒悟,这里是观澜榭,而康熙还在附近的屋子里睡着。连忙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这里人多眼杂,……”
他点了点头,“我,是进园子来给皇阿玛递折子的。因听说皇阿玛到这里来了,也就过来了。却没想碰到了你……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宫装十分碍眼,怕他误会,忙抬头,指着衣服说,“我没……”
他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有信任,有思念,有眷恋……我也笑着回望他,指着自己的两把头和披风下的宫装旗袍,“很丑,是吗?”
他摇了摇头,“还能凑合着看得过眼。”我心里好笑,有多久不曾听他打趣了。
“你是来递什么折子的?”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下担心他哪步棋走错了。
“保荐二哥。”他冲我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冲他点头微笑,心里想着他果然是我认识的胤禛,可以在这最混乱的局面中分析出康熙的意思。
这时有丫鬟过来,先给胤禛请了安,复对我说皇上已经醒了,在寻格格。我点头,回望了胤禛一眼,转身跟那丫鬟进屋了。
康熙正在任几个丫鬟给他穿着靴子衣服,自己悠闲地坐在塌上看着我。“见着儿老四了?”他缓缓问道。
我心想一屋子的人都是你的探子,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当然知道,只得点头称是。
“说说,老四带来的什么消息啊?”康熙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塌上,手轻敲着小几,注视着我的表情。
“对皇上来说是好消息的消息……”我低头回答,并不想去看他的神色。
“你下去准备点吃的吧,叫老四进来。”康熙低头不再看我,我行了礼转身出去。
他进我出,冲他甜甜的一笑,已经跑向观澜榭的小厨房。
因为一个人被软禁在这里无所事事,这四五年来,只能说我的厨艺还算精进。不出一个时辰点心已经出笼,许多都是以前曾给他做过的苏杭小点。
捧着盘子再进屋的时候,胤禛正跪在地上回话。心里不由一紧,我这里不是南书房,也不是清溪书屋,没有专门准备康熙听政时答话的人的跪的垫子。虽然地上有地毯,但外面下着雪怕还是凉得渗人。将点心放在康熙手边的小几上,转身进了内室将我日日睡觉前看书靠着的软垫儿拿来塞到了他腿下面。
因为我的动作康熙与胤禛都是一惊,然后胤禛抬头看像康熙,又见康熙一副准备接着听无所谓的表情,也就抬起了些腿让我把垫子放到下面了。临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因为觉着自己无所事事,又折回内室开始临帖子。
突然想到了那年在杭州时他偷偷递给我的条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没想到竟是这样应了景。因想着今日要给他写些什么,咬着毛笔苦思良久,眼前忽然一亮。于是挥笔写下:
过得黄河水,露宿壶口旁。其时天边月,长照吾行装。
恐九曲十弯,其形如流觞。见吾同醉人,疑是心忧伤。
过得长江水,露宿九江头。其时正重阳,短哉几度秋。
恐人生如梦,其实也苟苟。见君不知时,弃别又烦忧。
拿着一页纸,虽然明知道诗不怎么样,还是陶醉了一下。一会儿给他,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我到底要说的话。将纸折好,握在手心里。等再到外间儿的时候,胤禛已经坐在康熙旁边的脚凳上吃着点心。
“给万岁爷,四爷请安。”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我起来。因见了丫鬟端茶上来给康熙和胤禛,我连忙接过茶,亲自端上。在给胤禛端茶的时候我偷偷将纸放在茶碗底下给他,他会意冲我笑了一下,快速接过茶碗。因又瞥见我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淡淡一笑,眼底竟全是笑意。我伸出左手抚摩着那枚扳指,这是我唯一带到观澜榭的东西。看着他注视我时俱是笑意的眼睛,心里竟也是暖暖的……
“老四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怎么还杵在那儿发呆?”康熙的声音将我猛得拉回现实。我连忙低头受教。看样子胤禛保荐二阿哥果然让他心情好了许多,连点心都多吃了些。李德全在边上看着脸上露着高兴劲儿,其他人也都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我舒了口气,他还是太宠太子了。
“那扳指是老四九岁的时候随朕第一次出塞朕赏给他的。‘一人出边关,万里息烽火’。他当时作了这首诗朕就赏了他这枚扳指。”康熙似乎在回忆,“那次出塞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他们就都在朕的身边打转儿,听朕给他们讲蒙古各部。那时老大还很照顾太子,朕赏什么老大还总是让三个弟弟先挑。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反倒成了仇人了?”康熙感慨着,我有些踟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朕今天算是看明白了。打明儿起,你还是在这住着,不过乐意出去就出去,乐意见谁就见谁吧。原本还以为你不那么好驯服,但现在看来也就如此。”康熙缓缓地说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时候。
我抬起眼看着他,我可以出去了,可以想见谁就见谁?转瞬又明白了,我只是活动区域变大了而已,我仍然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突然,康熙抬手掐住我的下巴,“记住了,朕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你若是做一星半点儿朕所不容的事儿,朕就拿老四问罪。”
我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