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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茉知晓丁院判是想替她向朝廷请功,其实功劳算不上什么,只要能推行新药,再顺利回到家中和母亲团聚她也就知足了。
杨茉从治疗所出来,回到院子里刚准备摘下脸上的布巾,抬起头看到院子正中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让她一时恍然,待到他转过头来,她才认出是董昭。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看见董昭她都有稍稍的愣神,第一眼看到董昭时的情景还在脑海里,憔悴又瘦弱的文正公世子和眼前这个英挺的身影总是不能重合在一起。
杨茉上前行礼。
董昭忽然想起自己负伤进京的时候,心里想着只要将奏折递上去,免了他身后将士的战败之罪,让他们回京与父母、妻儿团圆。奏章顺利递到圣前,他走回家中,推开府门,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没想到就病倒了。
自从杨大小姐将他救回来,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隐约多了一份执念。
不光是国家,有个家将来也需要他来支撑,以后无论做什么他都要更加小心。
杨茉不明白董昭为什么不说话,这样抬起眼睛,两个人的视线就撞在一起,杨茉的目光中带着询问,董昭除了一如既往的坚定、内敛,还有些别样的情绪。
董昭道:“朝廷下公文。要杨大小姐回京。”
之前柳成陵说过,她却没觉得会这么快,毕竟瘟疫还没除,杨茉道:“什么时候走?”
“这几日旨意就该下来了,”董昭说着微微一顿,“丁院判为杨大小姐写奏折请功固然是好事,可是回到京中难免有人心中不甘,若是牵扯到小姐,只要想着总归不会有大事,这里的情形我会原原本本奏报给朝廷。”
原来是提醒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惊慌。
杨茉颌首。
“牵扯到杨家。也先不要出头,”董昭沉声道,“不是翻案的好时候。免得被人利用,一旦牵扯到朝廷都是很难说的事。”
杨茉抬起眼睛来,有些惊讶,朝廷上的事别说对一个陌生人,就算对家中的女眷都不会随便开口。本来以为只是小风波,现在却隐隐感觉到会有大事发生。
杨茉低头行礼,眼看着董昭云纹的官靴,那靴子纹丝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杨茉只好静静地等着。
杨大小姐低着头,衣领颜色微深。夏天里穿着这样厚的褙子难免会觉得闷热,树上的蝉不停地鸣叫,董昭抬起头看到窗口的婆子提着壶在张望。
董昭收起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杨茉刚觉得嗓子发干,微有些难熬,眼前那双靴子就动了,从她身边走过之后大步出了院子。
杨茉不禁心底感谢董昭,每次见面都没有让她感觉到太多压力。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杨茉回到房里,屋子里的婆子已经将新沏好的茶端上来。“世子爷不走,我还怕这酸梅汤就热了。”
杨茉端起茶碗来喝,冰凉的酸梅汤入口,不禁让她舒坦地眯起了眼睛,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喝到冰过的酸梅汤,平日里不在意,这时候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满心都觉得幸福。
“还有没有?”杨茉看向旁边的婆子。
婆子笑吟吟,“满满一大壶呢。”
杨茉看向秋桐、春和两个也是满头大汗,“都喝一杯,我们歇一会儿还要出去。”
秋桐两个不肯喝,杨茉又说了一遍,两个丫头才端起了茶保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杨茉吩咐秋桐准备好药箱去给柳成陵的伤口拆线。
看着杨大小姐走出院子,阿玖忙迎上去说话,“您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正候着呢。”看杨大小姐今日心情还算不错,阿玖微微放心了些,这几日两个人不怎么见面,也没什么话,少爷每晚都让送画,第二天画就被退回来,生生磨了几天。
他终于知道少爷其实也能变成好性儿的人。
杨茉进了屋就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墨香,桌子上摆着一幅画,杨茉飞快地看了一眼,是柳成陵每天让送来的三眠图,她还没看清楚,蒋平那边已经铺好了干净的布巾,等着她去消毒拆线。
杨茉走过去打开盒子拿出精致的小夹子,夹起软软的棉布蘸好烈酒消毒,然后轻轻地剪开慢慢地将线拽出来,再用调好的盐水冲洗,然后敷上软布,“伤口已经长好了,平日里还是要忌嘴,上面的软布等到结痂就可以拿下来。”
杨大小姐低着头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治伤上,柳成陵也安静地坐在那里,似是看着腿上翻开一半的书。
蒋平真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两边屁股都要被烫熟了。
杨茉整理好手里的工具就要离开,走过书案却看到一边已经调好的朱砂,柳成陵似是要在三眠图上做改动,该不会是要改了睡娃娃的衣衫颜色吧,她还是觉得青色的纱衫最好看,杨茉想开口,转念思量还是算了,那幅画她没收,现在又操心什么。
两声闷闷的咳嗽从背后传来,杨茉止住脚步,转头看到柳成陵偏过头去咳嗽。
杨茉就看向旁边的阿玖。
阿玖愁眉苦脸,“早上醒来就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传上了痘疮。”
那怎么不早说,杨茉重新将药箱打开,拿出里面的脉枕,这几日她在姚御医那里已经学会了如何诊温热病症,痘疮就是其中一种。
杨茉静下心来诊,诊了半晌却觉得有些弄不清楚,“要不然还是让御医过来辨诊。”她刚才来拆线,只是想要立即弄好就走,根本没有注意。
手刚拿下去,却听到柳成陵的声音,“平日里胆子不小,为什么我一说话你就要急着走。”
秋桐、春和两个对视一眼,还没想好是要上前一步护着小姐离开,还是立在旁边听,却以抬眼就看到柳成陵身边的蒋平,两根眉毛如两只脱掉的靴子一样八字分开,满是恳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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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故意卡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章风光
杨茉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理不清楚,“我请丁院判来诊脉,如果是痘症就要早些用药。”
杨大小姐轻轻巧巧地就将他的问话揭过去,仔细看过去,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眉宇微微皱起。她那般聪明应该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算第一次没能弄明白,现在他再提起,她也该知晓个大概,却依旧躲躲闪闪,就算没有明着拒绝他,也是心里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既然她没有这个心思,他也不该再强求,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是长辈指婚,不寻常的是他的祖辈,用各种手段才娶到心仪之人,他一向不太了解这里的感情,喜是两厢欢悦,应该顺理成章的得来,那需要费心思强求。
现在他该放手,至少让杨大小姐自己思量好再说。
听到柳成陵没再说话,杨茉松口气。
“不用请御医来,不值当的,”柳成陵低声道,“开一张避秽化瘟的方子就行了。”
柳成陵还懂得那么多药理,杨茉想起沈微言说柳成陵研读医书古籍过目不忘的事来。说起来也好笑,明明是她来看诊,最后还要病患自己定药方。
柳成陵说的避秽化瘟,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夏季感冒,症状是头痛,略微的低烧,就是柳成陵现在的症状。大多数人是因为贪凉或者是受什么事影响生气上火,柳成陵的脉象稍有些肝失疏泄,这人表面上看来气度从容,其实还是会生气。
杨茉想着走到书案前,阿玖忙上前压好了纸笺。
旁边的老墨盒打开,里面已经少了好几根墨条,再看旁边摆着的几支毛笔。书案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放的都是信函和写好折起的纸笺,这柳成陵一天要写多少字?
旁边用竹子编成的卷缸里面已经有好几副画,杨茉眼看着觉得熟悉,尤其是上面打的结,是她惯用的反手系扣,想到这里杨茉将画拿起来慢慢打开。
是三眠图,卷缸里的画都是这样系扣,难不成都是她退回来的三眠图?难得的是这些画都是一模一样,她每日里看也没能分辨出来。杨茉心头骤跳。众目睽睽之下将画重新卷好。拿起毛笔来写方子。
柳成陵看着那安静提笔的人,她懂得去翻开他的心思,却又能小心地站在那条线外。
杨茉将方子交给阿玖。再抬起头来正对上柳成陵的目光。
她有些迟疑可还是坐在杌子上没有立即走开,是想要听他将话说完。与其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弄个明白。
他坐在她前面不远处,衣衽微开,手轻拄着腿。本来看似随意的坐姿,硬是细究起来,大约找不到比这还要规矩的坐法,身上的威严与生俱来,旁人学不去也学不像。也许这就是让她望而怯步的地方,和她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差了十万八千里。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看似清澈却氤氲如雾,让人总是看不清楚,可是却又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想知道我的事吗?”
其实她心中已经隐约猜到。她希望柳成陵说清楚,又希望他不要说,一个人不可能短短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杨茉抬起头,“我回京之后会不会自然知晓?”
柳成陵没有犹豫,“会。”
她不急于一时去了解。杨茉站起身来,“到时候再说不迟。”
杨茉兰看似向前跨了一步。却还是在可进可退的位置上停下来,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为自己准备了后路。
这样的女子谈不上温婉柔顺,更别说谦卑,就算表面上识礼数,心里所想却大相径庭,但凡女子都是要听家中长辈或是兄长之言,软弱、胆怯依附于人,所以才会需要男子庇护,即便被他步步相逼,她脸上也没有半点畏惧、顺从的意思。女子都是重女德多于才能,杨大小姐却恰恰相反,哪怕别人怎么说,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既然她愿意慢慢来,他也不会操之过急,对一个女子他不至于会失了分寸。
…
朝廷的圣旨很快就下来,让丁科都觉得惊讶,皇上沉迷修道,奏本递上去本就不容易,批下来更要经过冯阁老的手,冯阁老不会让一个女子得了功劳,他已经想好,若是奏折迟迟不肯批复,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折子,非要争个清清楚楚。
没想到朝廷这就有了说法,让杨大小姐和提供药材的药商回京。
丁科看向姚御医,“你可见过那姓柳的药商?”
姚御医点头,“那柳公子和普通的商人不同,若是寻常商人送了药就会离开,那柳公子一直留下帮忙。”
丁科刚才将杨大小姐送走时,远远地看过那姓柳的商贾一眼。
那姓柳的商贾满脸的胡须,让人看不清长相,可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张脸是在哪里见过。
火石电光中,丁科豁然想到…该不会是在宫中,他在宫中当值多年,一直伺候先皇、皇帝,那姓柳的商贾一双眼睛和神情像先帝…对像先帝,不止是像先帝还像当今圣上,像…丁科不自觉中手里的文书豁然掉在地上,顾不得捡地上的东西,忙冲出治疗所,可那队车马已经不见了踪迹。
京里要出大事了。
…
至少杨茉觉得一路走的很安生,比来的时候还要平静,秋桐在旁边照应着,杨茉踏踏实实地在车厢里睡了一觉。
马车将要到京城时进了官府的驿馆,就有婆子上来伺候杨茉几个换上干净的衣服,凡是在疫区用的东西通通不准带进京。
多亏杨茉来的时候是轻装简行原本就没有什么行礼,只是可惜了这些日子买的衣裙。
秋桐看出杨茉的心思,“要不然奴婢去问问能不能通融。”
杨茉摇摇头,毕竟是关乎瘟疫的传播,这些事上不能疏忽,“就按照朝廷要求的做吧。”
休整了两日,朝廷新安排的马车接了众人才一鼓作气地进了京。
从疫区回来的车马,通常所有人都会退避三舍,可是今天却十分的热闹。
杨茉坐在车里听外面喧哗的声音。
“杨大小姐回来了。”
“会治痘疮的杨大小姐。”
“快…快…跟着去看看。”
人群跟着马车移动,很快就聚集在杨家门前。
马车停下来,秋桐上前掀帘子,就有杨家下人过来接应,杨茉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前的陆姨娘。
陆氏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比她走的时候瘦了不少,如同生了一场大病,旁边是杨名氏和莹姐。
杨茉才要和陆氏等人一起进门,就听到人群中有人道:“等等”
杨茉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上前来,那人五六十岁的年纪,一头的白发,身上有着多少年沉积下来的老练和傲气。
杨茉略微回想才记起,这个人是和她打赌的丁二。
丁二说过如果她能治好杨梅疮,他就不再行医。
这次丁二过来,不知是什么用意。
那丁二脸色阴沉如同是暴雨倾盆前的天空。
“丁郎中要做什么?”
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
丁二在杨茉身前微微停顿,然后双膝着地就跪了下去。
喧哗声顿时四起。
杨茉不好上前搀扶忙看向旁边的家人,还没等杨家人上前,丁二已经两手拱合,俯头到手接连三拜。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