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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折腾完,小小立马起身,迅速开门,逃离客房。
廉钊就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微微一笑。
小小愣住了。廉钊换下了布衣,着了居家的衣服。廉家重武,那身墨绿衣衫束腰窄袖,想必是为了方便骑射。他的头发仔细地束起,佩上了青玉戚壁。那身装束,让小小的脑海里闪过了诸如翩翩公子、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等等的词来。只是平时她吹牛拍马,胡诌起来都不用腹稿,此刻却偏偏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廉钊看了看他,笑道:“衣服的袖子有些长呢……”
小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婢女拿给她穿的。说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不过,她身材瘦小,这衣服还是稍稍大了点。
“还是要请人来量身定做才好。”廉钊看了看那群看热闹的婢女,道,“你们都不用干活么?”
婢女们嬉笑起来,道:“少爷啊,后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一定要带少夫人去看看哪!”
廉钊点了头,对小小道:“走吧,我带你四处看看。”
小小被侍女推搡着,跟上了廉钊的步伐。
小小看着廉钊的背影,安静地走着。廉钊却慢下了步子,待她走到自己的身旁,而后配合着她的步调跟她并肩而行。
“去看牡丹?”他开口,问道。
“啊?随便……”小小回答。
廉钊笑了笑,道:“那……我房间就在前面。”
小小猛地定住了步子,道:“我师父说,女孩子不能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小小一脸严肃,正义凛然。
廉钊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她,无语了。
小小笑得狡黠,正想补上几句。忽听得一声柔腻婉转的“喵~”
猫?小小转身,就见背后不知何时蹲着一只三花玳瑁的猫儿。
廉钊笑了起来,走过去,抱起了那只猫,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猫儿慵懒地叫了一声,头蹭着他的颈窝,满意地咕噜着。
小小看着那一人一猫,笑了起来,“你的猫?”
“嗯。”廉钊轻抚着那只猫,道。
小小刚凑近,就见那只猫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瞧。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猫儿的头,猫儿闭上了眼睛,不作任何反抗。
“它是不是睡着了?”小小看着那猫一动不动的样子,问道。
廉钊的笑容里有一丝哀伤,“许是年纪大了罢……它睡得时间很长,平时也不怎么走动……”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捏起猫儿的爪子,笑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廉钊微微皱眉,犹豫着,道:“……花花。”
“花花?”小小眨眨眼睛,随即,笑了出来。好吧,谁能料到这堂堂廉家的猫儿,会有这么个名字?
廉钊开口,“我那时候年纪小,取出来的名字是简单了点……”
“哪里哪里,大少爷起的这个名字真是振聋发聩,过耳不忘!”小小拍手,忍笑道。
“没这么好笑吧?”廉钊看着她,不满道。
小小又笑了出来,“花花啊……”
“……”廉钊无语了。
这时,就听一个沉静的男声响起,“廉钊?”
廉钊抬眸,笑道:“姑丈。”
小小回头,就见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缓步而来。小小突然觉得全身都冰凉了。那男子的眼睛上有着狰狞的疤痕,看那行动举止,分明是双目失明。
她清楚地记得,廉钊说过这样的话:……十七年前,鬼师曾闯入廉家。那时,为了阻止他,死伤甚多。我姑丈也因此瞎了双眼……
廉钊与那男子寒暄几句,便开口向小小介绍道:“小小,这位是我姑丈。”
那男子含笑,道:“朱宸彦,左姑娘,幸会。”
小小说不出话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眼。疤痕从右至左,横贯双目。下手伤他的人,显然没有丝毫留手。而那个人,会是她的师父?
“左姑娘?”朱宸彦听她沉默,又问了一句。
小小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呃……幸会……”
朱宸彦微微一笑,道:“我不打搅你们了。”
他说完,迈步离开。
小小目送他离开。他的步伐很慢,每走一段路,就会伸手轻触一下墙壁。
“小小,怎么了?”廉钊见她看得出神,有些不解。
小小回头,道:“啊?没什么……你姑丈的眼睛……”
廉钊的神色一凛,沉默了一会儿,道:“旧伤,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一刻,小小又想起他说过的另一句话:……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笔账,始终是要向‘鬼师’讨回来的……
她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只是,胸口渐渐压抑起来。
“对了……”廉钊换了话题,道,“小小,你喜欢吃什么?”
“啊?”小小道,“我什么都吃的。”
廉钊的表情有些困扰,“总有特别喜爱的吧?”
小小想了想,“鸡蛋。”
“鸡蛋?”廉钊笑了起来,“好。”
小小笑得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
晚些时候,廉府开饭。饭桌上赫然有一道炒鸡蛋。左右是清蒸鲥鱼、滑炒虾仁、东坡肉、酒蒸鸡……这盘炒鸡蛋摆在桌上,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小小站在桌前,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左姑娘,坐。”廉益坐在主位,笑道。
小小笑了笑,有些僵硬地坐下。
廉夫人就坐在小小身边,见她神情僵硬,笑着开口道:“也不知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钊儿这孩子,也不问问清楚,单说是鸡蛋。这鸡蛋的做法何止千百?厨房的大师傅都没辙了……”
廉钊有些尴尬地抱怨,“孩儿又没做过菜,哪知道这些……”
廉夫人听罢,摇了摇头,“小小,你就先将就着……”
“哈,嫂嫂,你这是让小小将就这炒鸡蛋,还是将就钊儿?”廉盈笑了起来。
廉夫人微惊,道:“自然是炒鸡蛋!”
“哦……”廉盈应道,但声音里分明带着十曲九转的深意。
那一刻,两旁随侍的婢女都笑了起来。
廉益轻咳了几声,道:“大家都饿了,动筷吧。”
嬉笑顿止,众人纷纷举筷,开始吃饭。
小小静坐着,看着这一桌的人。廉夫人皱了眉头,小声地跟廉益抱怨。廉益无奈,轻声提醒身旁廉盈。廉盈却是一脸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吃菜。坐在廉盈左侧的朱宸彦带着浅笑,不置可否。朱宸彦的左边,廉钊的神情里依然有些许不满,他身旁的廉钰正含笑安慰。
“小小,怎么不吃?”廉钊见她不动筷,开口道。
小小回过神来,抓起筷子,“我正在想先吃哪道菜!”她看了看饭桌,随即把筷子伸向了那盘炒鸡蛋。
突然,全桌静默了下来。
小小的手僵住了,大惑不解。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手。她手中的筷子交叉,食指微微翘起。她曾被许多人训过,说这样握筷子,毫无规矩,不雅至极。小小无奈,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筷子。没想到,今天一个不小心,竟然露了本相?
她怯怯抬头,看了看众人。
“大哥,你看……”廉钰突然开口,认真道,“这样握筷子的,并不止我一个。”
小小愣住了,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
“呵呵,当然不止你一个啦。”廉盈开口,“你大哥小时候啊,也是这么拿筷子的。”她转头,看着廉益,“还有大哥你……其实……”
“咳咳!”廉益不满地打断,“管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想当年戍守边防,手抓还不是一样吃饭?”
廉盈叹口气,“又开始想当年了?……啧,这虾仁不错,不吃就凉了!”
“是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廉夫人举筷,附和道。
“盈儿,别光吃荤腥……”朱宸彦开口,道。
“哎?你又看不见,哪知道我光吃荤腥?”廉盈不满。
朱宸彦道,“不用看。用猜的就知道了。”
“你……”廉盈微怒,猛地挟起一块大肉放进朱宸彦的碗里,“那你也别光吃素,男人就该多吃点肉!”
饭桌上立刻热闹了起来,再也无人理会小小的握筷。
小小笑了,挟起一筷炒鸡蛋,放进了嘴里。那种香软适口的味道,让她不自觉地微笑。只是心里,却愈发地忐忑起来。
小小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某天吃晚饭的时候,师父看着她,叹了好几口气。
于是,她端着饭碗,不满地说道:师父,就算我做的饭菜不好吃,您也不用这样叹气吧?
师父笑着挟起一口菜送入口中,道:不是你的饭菜难吃,是师父突然想起,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听到那句话,小小本来要挟豆腐的筷子戳在了桌面上,她瞪大眼睛,道:啥?嫁人?
师父认真地点头:是啊。女大当嫁,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粘着师父?
小小一口咬住筷子,道:不行么?
师父摇头,笑道:等你遇上自己心仪的男子,就会觉得刚才的话傻气十足。
小小仰头,叹道:师父啊,您珠玉在前,我怕找不到比您更好的男子啊……
师父不假思索,一筷子敲上了她的脑袋,道:胆子真大,敢开你师父我的玩笑!找打!
小小捂头,哀怨。
师父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总有一天,你会遇上自己倾心喜爱的男子,到时候,师父还不知道被排在什么位置哩。
小小眨巴着眼睛,问道:倾心喜爱,是怎么个喜爱法?
师父摸额叹气。但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略有些苍凉。他笑着抬头,道:如果有一天,师父伤了他,你为此怨我恨我,那便是了。
小小万般不解,道:您干嘛好端端地要伤人咧?
师父皱眉,道:我不是打个比方么?
小小也皱眉,道:那您也打个实际点的么!
师父无语,半晌之后,愤然道:不说了,吃饭!
那时,小小拌嘴得胜,心中窃喜了很久。而现在,感觉却全然不同。她端着饭碗,难以下咽。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的会有埋怨师父的一天。为什么当初他要闯神箭廉家,为什么他要弄瞎朱宸彦的眼睛,为什么……她偏偏是“鬼师”的弟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浅浅微笑,顺势举筷,替她挟菜。而此举,引来廉盈好一阵揶揄。
小小低了头,突然觉得心酸。她本是为了彻底死心而来,却为什么愈发不能死心了呢?她是鬼师“韩卿”的弟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若是廉家知道这个事实,还会这般温柔地对她么?她做得到么?一辈子骗下去?
在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食之无味……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没有做骗子的天赋……
……
九曲回肠
是夜,小小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她翻身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摸过枕旁的三弦,抱在了怀里。指甲划过琴弦,激起了轻响。她立刻按住琴弦,抑住了余响。她用头蹭蹭三弦,低唤了一句:“师父……”
她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起了床。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映出自己的样子。
她伸手,指着铜镜里的自己,道:“左小小!你不要脸!”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国色天香你有么?琴棋书画你会么?门当户对你配么?真心诚意你给过么?!你是个骗子!一直以来,连一句真话都没说过!凭你这样,也想做廉家的少夫人?!你竟然还为了这样的事情,怨恨师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禽兽不如,一定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小骂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这样才对么!怎么就是没有人这么说呢?”
她深吸一口气,笑得释然,然后,开始穿衣。披衣、系扣、束腰带,所有的动作流畅迅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扎起头发,甩了甩头。然后,将那身廉家给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床边。
她拿起桌上的行囊,摸出了一包梅干,拿起一颗,放进了嘴里。酸涩让她眯起了眼睛,脑海中霎时一片清明。
她背起行囊、拿上三弦、又将令牌一块块收好。当她的手指触到那枚骨鞢时,静静地顿了顿。她拿起那枚骨鞢,微笑。
她的美梦,是时候醒来了。
她利落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从小小的房间出来,往左走,绕过一个游廊,不过百步远的地方,就是廉钊的房间。现在已过了丑时,廉府内的人都安然入睡。小小在那扇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而后,蹲下身子,正要将那枚骨鞢放在地上。
突然,背后有人开口。
“小小?”
小小猛地一惊,转身看着说话的人。
廉钊的手中握着长弓,身后背着箭匣。就着月光,能清楚地看见他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