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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用轻功赶了一段路,已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手臂的伤口微微发痛,身上冷汗涔涔。她抬头看看四周,只觉一片空茫,竟是无处可去。
她不自觉地苦笑。原来,所有的善意和关怀,都是假的。“得九皇器者,得天下”……为了这句话,她原本拥有的,全部失去。普天之下,能舍得这些“九皇神器”,真真切切对她好的人,唯有她的师父。可是,师父呢?……她的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世界上,再无人值得信任,再无人值得依靠……
她听得到,心跳,不快也不慢,却异常清晰地在胸腔中鼓动,隐隐生痛。
那本已深埋的记忆,在那种痛楚中复苏。
师父微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眼泪。眼神里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柔亲切。他几次想开口,却都欲言又止。
等她哭声低了。他才带着无奈,用叹息般的语气说:“……千万不要做好人……”
听到这句话,她哽咽着,茫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能等到解释。
残留在脸颊上最后的体温,在春寒中冷却。
三月初三……酸涩如她口中的梅干……
七天之后,皎洁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宛如回魂再生一般的景象。初时的欣喜,渐而的失落,略痛的释然,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变得温润。她努力学着,不在他的身上寻找任何人的影子,斩断一切,站在自己该站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
然而,那些简单到愚蠢的想法,此刻是如何嘲笑着她。一瞬而生的恨意,荆棘般缠住她的心,撕裂一切。
若是真如她的猜测,温宿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与凶手有关。她怎么能逃走?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暗暗咬牙。
她猛地转身,正想返回,却惊见一群行尸已将她团团包围,正慢慢逼近。
小小心中慌乱,只得瑟缩着后退。
行尸嚎叫着,一涌而上。
小小愣住了,手足无措。
这时,刀光霎起,行尸被斩了开来。血浆四溅,纷然如雨。
小小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行尸都倒在地上,再无生机。
温宿就站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他原本月白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染着斑驳的血迹。他静静站着,看着她,却不走近一步。
小小愣了愣,随即开始找自己身上可用的武器。手探进怀中的时候,她僵住了。她的身上,此刻并没有兵器。放在怀中的,只有一包梅干,一袋糖球。她一咬牙,拿出了那袋糖球,扔向了温宿。
小小的右手臂本就有伤,这一扔,根本没有力气。那袋糖球,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就落了地。晶莹的糖球滚了出来,停在了温宿的脚边。
温宿垂眸,看着脚边那颗糖球。随后,转身。
小小本在找其他东西来扔,见他转身,她停下了所有举动。那个背影,竟是如此寂寞。若不细较,他和师父可说是一模一样。而那种相似,要用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才能模仿得来?……他的确骗了她,可是,直到现在,他害过她么?若不是他的几次相救,她现在还有命在这里朝他扔东西么?
而现在,他背对着她。是……是想要放她走么?
不要看原因,要看结果。
师父常常这样说。结果……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呢?
她无法再想,脑海中一片紊乱,许许多多的念头纠缠在一起,让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不再迟疑,转身便跑。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温宿轻轻吁了口气。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滞。
温宿一惊,回头,就见小小的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魏启,另一个是纤主曦远。
小小惊退了几步,略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小师妹……”魏启含笑,开口道,“你没事,师兄就放心了。先前你负伤坠海,可让人担心呢。”
小小并不开口。
魏启笑得悠然,问得云淡风轻,“小师妹,这一次,你是要乖乖跟师兄走,还是跟师兄再战一场呢?”
魏启话音未落。温宿纵身上前,一把将小小拉到身后。
魏启见状,立刻出手攻击。
温宿伸手,推开小小,起刀应战。
小小看着他们二人缠斗,直觉想跑,但曦远却瞬时到了她身侧。
“左姑娘。”曦远笑着,拉起她的手腕,“你还是跟我走吧。”
走……她遇上的人,都要她跟着走。可惜,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九皇神器”……
想到这里,小小手腕一转,反擒曦远。
曦远松手,退开几步,指间赫然多了几根封脉针。
小小倒抽一口冷气,纵身跃起,远远避开。
曦远追上,手中的针直刺小小胸口的膻中、天枢、巨阙三穴。
小小身着纤绣百罗,刀枪不入,这般的攻击,自然毫无威胁。她心中本就紊乱非常,有人在此刻攻击,更让她躁乱。她不闪不闭,行了险招,出手欲擒曦远的手腕。
曦远见状,抿唇一笑,指间的针尖一转,改刺小小手臂上的天泉穴。
小小心急,又怎能料到这般变化,攻势难收,只得看着那些针往穴道上刺去。
温宿见到这般情状,不顾魏启的杀招,贸然冲破了战局,一刀刺向曦远的后背。
曦远察觉,旋身避开。
温宿的刀势顿收,脚下一顿,转身挡在了小小面前。
魏启的眼神略有不屑,他与曦远对望一眼,两人合力,正要攻上。
“二位既然来了,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说呢?”
只见,一大群东海弟子蜂拥而来,个个手执长刀,杀气腾腾。温靖站在最前头,带着温和笑意,这样说道。
“原来是温岛主……”魏启收了招式,站定,“我也正想与温岛主说件事呢。”
他话音一落,数名魁梧男子执着熏香聚集而来。香气袅绕之中,只见数十具行尸摇摇晃晃地走来,而刚才倒底的那几具,也哀嚎着站起,场面好不骇人。
“东海原是神霄旧部,今天,岛主若是能弃械投降,就能重回天师座下,共享圣恩。”魏启开口,说道。
温靖笑着,道:“这位少侠莫非就是英雄堡的大公子?果然英雄出少年……不过,本座愚钝,讨伐东海是朝廷之命,少侠又是用什么立场来说这招降的话?”
魏启笑笑,“江湖事,总是要用江湖的方法来解决才是,朝廷做事,总是顾虑甚多。”
温靖朗声笑道:“本座喜欢的,就是江湖规矩。既然闯了我东海七十二环岛,就该用我东海的规矩,好好招呼才是!”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小师妹……”魏启冷声开口,“师兄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留在东海?”
小小心中一紧,东海?她又怎能留在东海……
“小小啊,朝廷险恶,不可轻信。你既然身为东海弟子,本座自然护你周全。”
小小听温靖这么说,又看了看魏启。离开东海,归顺朝廷?这条路,又岂是好走的……
小小抬眸,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温宿。他沉默着,始终一语不发。
她不禁苦笑。渺小如她,又该何去何从?
“丫头,要不要选这边哪?”
轻佻的声音让小小猛地一惊,心里的感觉,竟是欣喜。
“银枭?!”曦远听到那声音,愤然抬眸,望向了声源。
一袭银衣与海风中翻飞,依然是一派风流。银枭带着笑意,斜斜站着。
他的身边,站着一名少女,一袭红衣耀目,正是鬼媒李丝。
小小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银大爷!”
银枭皱眉,身形一晃,转眼间,竟站在了小小身旁。他伸手,揪起她的耳朵,道:“我说过了吧,不准叫我‘银大爷’!”
小小含泪,微笑。
“哼!你这强盗,也想打‘九皇神器’的主意?”曦远开口,怒道。
银枭悠然地站在两派人中间,道:“那倒不是。我这次是被雇来的,有什么话,你问那边好了。”他说完,指指李丝。
李丝拿着檀香扇,遮着嘴,道:“啊呀,奴家也是被雇来的呀。呵呵,不过,幸好不是空身来的。”
她说完,举起扇子,挥了挥。
不知从何处聚来了一大群人,相貌装束皆是普通至极,要说是江湖人,还不如说是老百姓,但看上去,个个是练家子。
温靖皱眉,隐隐觉得事情蹊跷。“敢问二位受雇于谁?又是为了何事?”
李丝笑笑,道:“雇主的名字,哪能轻易说呀。至于何事么,奴家告诉你也无妨……”她轻轻打扇,“接人。”
银枭摇头,道:“媒婆,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做什么。做完收工,我还等着那几壶好酒呢!”
小小听到这些话,算是有些明白了。相必,雇主是那“曲坊”坊主贺兰祁锋……
李丝合上扇子,道:“也对,早点收工才好……”她正说着,眼神突然直直地锁在了温宿身上,话音顿停。随即,她惊呼出声,“鬼师!”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惊。
“做媒的,你认错人了。这是东海的首席弟子,鬼师的兄弟,温宿。”银枭叹口气,道。
李丝听完,眼神中泛起了丝丝杀意。她二话不说,纵身突入,攻向了温宿。
温宿皱眉,隔开她的攻击。
李丝媚笑,道:“我今日送你下地府,理由,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银枭茫然,“啊?媒婆,你这次又玩什么?”
……
九泉之下 '下'
李丝并不理会众人的惊诧,自顾自攻击温宿。出手皆是杀招,犀利无比。
小小站在一旁,有些茫然地看着。
当初在英雄堡,李丝仅凭一把三弦,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可见,她与鬼师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亲近,自然也知道鬼师并无兄弟……但是,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要杀之后快?
小小的心绪很乱,根本没法好好的思考。她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温宿和李丝缠斗片刻,两人依然未分胜负。
温靖见状,微微蹙了眉,高声道:“鬼媒,我念你是后辈,对你诸番忍让,你竟咄咄逼人。东海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给我拿下!”
他说完,数名弟子冲了上去,直接攻向了李丝。
银枭本在一边叹着气看热闹,见那些弟子攻击李丝,他眼神一凛,抬手一毁,数枚“淬雪银芒”激射而出。那几名东海弟子避闪不及,纷纷中招,停了攻击。
“温岛主,这算什么?急着杀人灭口么?”银枭手捻着银针,略带不屑道。
温靖沉默,但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李丝与温宿的战局有了短暂的停顿。
这一刻,魏启突然笑了起来。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魏启看着李丝,道:“李姑娘不愧是神霄门下玄灵道的传人……鬼师神出鬼没,江湖上识其真身的人,少之又少。”他顿了顿,又看向了温宿,“天下谁又能想到,重阴双刀的温宿,竟是鬼师的兄弟……而且,还有一般无二的容貌呢?”
温宿一身戒备,沉默不语。
李丝挑了挑眉毛,道:“哼。姓魏的,玄灵道早就脱出神霄派了,你少在这里跟姑奶奶我扯关系。”她顺着手中红线,悠然,“顺便提醒你一声,姑奶奶我是替阎王做媒的,若是阻了姻缘,必遭天谴。”
“呵呵,李姑娘说笑了……”魏启上前几步,道:“‘鬼媒’李丝素来不杀无辜之人,这位温大侠定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了。在下又怎么会妨碍姑娘行侠仗义呢?”
他话还没说完,李丝就笑了起来。
“奴家被人叫‘妖女’叫惯了,突然有人说奴家我行侠仗义,好生不习惯。”李丝话语轻佻,但眼神却是泛着杀气的。
银枭也笑,“媒婆,人家都这么拍你的马屁了,你就给他点面子吧。”他叹口气,“说起来,我也一头雾水呢。”
李丝笑望着温宿,道:“好,奴家我这行侠仗义地就来说说他为什么该死。强盗啊强盗,枉你跟鬼师还有一段师徒缘分,竟然连他有没有兄弟都不知道么?” 她的眼神锐利,直透人心,“鬼师韩卿,自幼丧父,被天师收养,母亲赡养于神霄派内,不久也过世了。一脉单传,何来兄弟?!”她又转头,看了看温靖,“温岛主让奴家好生佩服,天下之大,竟能寻得一个如此相像之人!”
银枭听罢,脸色顿改,“难道……”
李丝冷哼一声,“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该死了?”
小小只觉得,那一瞬之间,银枭身上杀气顿现,让人生畏。只是,她不明白,李丝也罢,银枭也罢,至今都应不知师父已死才对。即便是个一模一样的人,这样的杀意又是因何而起。
“原来如此。”魏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