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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雨无穷无尽地自纪若尘身上涌出,再流入少年体内,永无止歇。那少年只觉体内塞满了因果之力,已是盈盈将溢,可是光雨仍不见止歇。这是他与纪若尘借九天星辰之力发下的誓言,纵然他能自如操纵星力,此刻也无法阻断星雨。直到这时,少年才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仅仅数息功夫,少年身体已容不下这许多果报因缘,但光雨仍生生涌入,竟然将他的身体生生地撑高撑大,少年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痛苦之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快说!不然我杀了你!”他手持星剑,直指纪若尘咽喉。他这时方才发现,纪若尘面带微笑,但那苍蓝色的双眼中却从无分毫笑意。
“杀我?”纪若尘又笑了一笑。少年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阅尽万千人等,上下纵览万年,但笑得如纪若尘这般集清冷冰柔于一体的,仍是罕见。如在人间,他如此一笑,怕也要令无数女子倾心。
但若配上那细长凤目中的无尽阴寒,这微笑便足成梦魇!
纪若尘伸手将面前星剑拨开,虽然掌心被剑锋割开,也不以为意。他身在舔了舔掌心沁出的鲜血,仔细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方冷笑道:“你杀得了吗?”
少年心中一惊,手中剑往前一挺,已点破纪若尘咽喉,喝道:“我如何杀不得你?休要逼本星君动手!”
纪若尘只作没有看见寒光闪闪的星剑,盯着那少年的双眼,慢慢地道:“此地既然是我命宫所化,你虽借天星之力而生,毕竟仍要是借我命宫成形,因此你我实为一体。你又如何杀我?我虽不明了诸天星宫与我命宫之地的秘奥,但你能汇聚众星之力为焰,我还是看得出的。然则若你手中星曜为焰,那么我所发阴火即是比焰更上一层的炎,本该焚尽你护身星曜,却分毫伤不得你的星曜,反有隐隐融为一体之势。其实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本是同源,相煎何急呢?是以星曜之焰与九幽溟炎,谁也伤不得谁。你的剑,我的伤,不过都是幻相罢了。你一直在引我耗尽阴力,好令我心防崩溃,遂了你的心愿……”
少年面色一沉,道:“你当我真杀不得你?我掌中星剑,乃是星宫原力所化,纵是虚相,也能斩你魂魄!”
纪若尘微笑道:“你依我命宫而生,斩了我的魂魄,也就是毁了你自己。虽然于星君真身而言,不过是损失一点星力而已,但于你而言,即是彻底的毁灭。我没有说错吧,贪狼星君?”
少年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怎知我星宫?”
纪若尘微笑,笑得森寒刺骨:“你贪狡多诈的秉性是变不了的。你知道焢最终是如何死的?它就是吞了完全咽不下的轮回之力,最后一千分身一一暴体而亡!那么你呢?我那些轮回果报,也是你一个小小的贪狼能够吞下的吗?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会撑死的!”
光雨仍不肯止歇,少年面色已涨得通红,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轮回果报之力,百忙之中挥出一道冲天星焰火柱,将纪若尘罩于其中。星焰中所含热力直接透体而入,燃烧着纪若尘每一分血肉,每一寸肌肤,甚而偶尔会侵入他的魂魄识海,痛楚如潮。
“我的星焰炼魂滋味如何?”贪狼星君狞笑着,道:“看是你先撑不住,还是我先被撑爆!如果忍不住,你尽可求饶!”
纪若尘望着贪狼星君那张已有些扭曲的脸,失笑道:“你难道不知在苍野之时,我自发觉心志不够坚毅时起,便时时刻刻将魂魄浸于溟炎之中、永受冰炎焚魂之苦吗?与九幽溟炎相比,你这把小火,倒是挺暖和的。”
章七英雄冢下
贪狼星君一声怨厉长嘶,身躯逐渐化成万千星芒,复又归入九天星河之中。他烟消云散后,这有相世界中又是一番变化,上下左右皆是无穷无尽的深邃虚空,缀满无数星辰,其中几乎没有一颗星辰是纪若尘识得的,或者说,是曾记于道德宗道典星图中的大星。
纪若尘伫立于星空当中,目光扫过那如恒河沙数般数不尽的星辰,一一感受着或大或小、或明或隐、或动或静的星辰所散发出的淡淡星力,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些星力中竟然有着极细微的差别,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无从察觉。这也是他正处于一个极特殊的状态之下,身体魂魄非虚非实,不在六界之中,不入五行之内,灵觉之体察入微,已至不可思议之境,如此方不光能感应到星辰之力,还能分辨出不同星辰星力间的微小差别。
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但那一瞬间数量多至已无法以万计的各异星辰之力填满了纪若尘整个灵识!
这一刻的感悟虽然短暂,但必定会对纪若尘今后的修行产生莫大的作用,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三清真经中的上清境界,论的都是一颗金丹,讲的皆为诸相元婴。金丹初成,是为上境至仙境,此时修者只知一颗金丹在腹,浑浑噩噩,分不出丹力的诸多妙用。修至上境灵仙境时,已可区分丹力,并引之用于不同之途。若至上清神仙境时,则可将一颗金丹所发之力分成数十道,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哪怕两名修士真元相若,修至上清神仙境之人举手间就可灭了仅为上清至仙境之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好有一比,就似是武艺娴熟的大将军与只有蛮力的村夫之间的差距。
纪若尘瞬间体悟到了万千星力间的不同,至此已明白入微之道,无论丹力真元还是冥焰,皆可从心所欲,欲要变化时,何止化成百千道不同力道?
如此从心所欲,正是上清真仙的境界。
纪若尘在冥府苍野神游十载,积蓄下无比庞大的阴气,最终皆凝在一朵九幽溟炎之中,若以真元庞大计,远非他尚在阳间时修成的那点三清真气可比,也超越了诸多上清之士。如果要说有何不如三清气之处,那即是三清气恬淡冲和,境界修为到了,自然而然的就会飞升。而九幽溟炎似欲与天下万事万物为敌,一旦被它沾上,抵挡不住的话,即刻化为劫灰。如是修到最后,如心境修为跟不上,那即是溟炎逆攻,焚心而亡的结局,根本不需天劫。
与溟炎为伴,如与龙相眠,若降伏不了,即会为之所噬。
沐浴于如若垂瀑般的星力之下,纪若尘只觉心境灵识正无限扩张,似乎他即是天,他即为地,天地虽大,一颗心也能容下。
如修道者孜孜以求的天人合一,不外如是。
就在纪若尘只觉已身就要与无尽星河融为一体之际,他悠然想起断续如风般的往事,当想到一点青莹在自己面前消散,无数画卷在识海中沉没之时,他微微一笑,双眼张开,意识已自星力之河中浮出。
纪若尘立于虚空之中,身体有形而无质,淡青色的光鼎自他胸口浮现,鼎身上除了那数排上古大篆之外,又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贪狼星君。
他望着鼎身上的困住的贪狼星君,微笑道:“你倒还真对得住贪狼星的封号,居然想用天地大道来引诱我永沦星海。只可惜我这人所求不多,想要的谁也不能阻拦我去得到,那些不想要的,纵是再好也无分毫兴趣。这可与你不同。”
贪狼星君此时一脸狰狞,怒道:“纪若尘!你休要张狂,此刻我虽然被你困住,但你我实为一体,你的轮回果报都在我这里,你敢拿我怎么样?我就不信你无欲无求,总有一日要你落入我的彀中!”
纪若尘淡笑道:“自我降生冥府苍野以来,从无魔怪仙神可与我谈条件,你自然也不能。你附身于我丹鼎之上,虽可称一体,但谁主谁从还须我说吗?我想用你千变万化的星力秉性,才留了你。若是我不高兴,动念间就可灭了你。”
贪狼星君面色一变,叫道:“你敢!你就不怕后世轮回福报随我一起沦为灰烬吗?”
纪若尘一声长笑,道:“我只需这一世就已足够!还要什么后世!?”
文王山河鼎随着他的长笑逐渐亮起,苍蓝色的溟炎熊熊燃起,透鼎而出。被溟炎一浸,贪狼星君即刻面容扭曲,长声惨呼起来。他身周浮现出无数光点,凄声叫道:“这些可都是你后世的福报!你就不怕毁了它们吗?”
但见溟炎不住扑来,将贪狼星君身周的光点成片扑灭!贪狼星君骇然,以他天性看来,这实是最不可思议之事。那许多的因缘,那无以计数的福报,那生生世世的轮回,怎就如此毁了,分毫不觉可惜?
何况那些轮回之中,还有与那几个百世难寻的女子纠缠不断的因缘,这也下得去手?
纪若尘既然懂得运使九幽溟炎毁去轮回果报,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轮回的重要。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点因果之艰难,由是可见一斑。
他怎忍就这样毁了?!
贪狼星君不知震惊了多久,方被剧痛唤醒,才见溟炎已扑上身来,正吞噬着他的灵体。转眼之间,小半的身体就被溟炎炼化成灰!
“纪若尘!你私囚星君,动用阴火炼魂,已是犯了天条!众星君不会放过你的,天帝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你绝无没有好下场!”贪狼星绝望地叫着!
纪若尘从容地道:“我犯下的天条也不止一条两条了,再多上一条,又有什么大不了?”
看着纪若尘近乎于亘古不变的微笑与从容,贪狼星君终于承受不住,凄厉叫道:“不要再烧了!我不想回到星宫,不想重归星海啊!不要再烧了,从今以后,我奉你为主!永世不渝,永世不渝!!”
纪若尘淡然一笑,直到溟炎快舔上贪狼星君的鼻尖时,才挥手熄了九幽溟炎,收了文王山河鼎。
有相世界又是一番变化。
无尽星河倾泄而下,在纪若尘面前汇聚成一条诸天星辰铺成的大道,直通向无尽虚空的尽头。
纪若尘从容举步,一步跨越无数星辰,向虚空尽头行去。看他从容淡定的神态,根本看不出方才已在举手间毁去了自己的无尽来生,足以羡煞仙凡的尘缘。至于犯了天条,囚禁奴役了有职有司的星君分身,相比之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数步之间,有相世界已到了尽头。
纪若尘举手推开一扇无形的门户,刹那间幻相万千,无以计数的仙凡轮回扑面而来,又擦身而过,在无以分辨的细微刹那,就有亿亿万的众生轮回之相自眼前掠过!
再跨越众生之河后,纪若尘又晋入一个虚空世界。这里与方才贪狼星君以诸天星力化出的有相世界不同,这里是完全的虚无世界,不在六界之中,并不依附于哪一个九天诸仙抑或是九幽巨魔而存在。
虚空中浮着一座孤零零的玉台,约有十里方圆,上下左右,皆是茫茫虚无。纪若尘此刻就立在玉台的正中央。
玉台边缘,有两个孤魂在四下张望,全是茫然之色,正是孙果与玉童。他们攀附在纪若尘躯体上,冲入天火劫云中时,外在躯体早被天火炼化成灰,只有一点魂魄躲在纪若尘庇佑之下,飘飘荡荡,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时,便发觉自己身处在这玉台之上,四下茫茫,不知该向何处去。
他们也不知在玉台上呆了多久,也不见纪若尘踪影,几次三番欲下决心从玉台上跳下,却又下不得决心。如离了玉台,或许后果就是永世在虚空中坠落,这可实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远胜的刑罚。
正在两人彷徨不定之际,忽有所感,一齐转过,登时见到了玉台中央立着的纪若尘。
玉童化为魂魄,仍是一个头颅的模样。此际一见纪若尘,登时悲喜交加,不能自已,于是飞扑在纪若尘足前,泣道:“主人!”
孙果虽然一身戾气,但在玉台上呆得太久,也不禁有些惴惴,见纪若尘现身,方才心中大定,也奔了过来,不过他纵然已奉纪若尘为主,也还自重身份,做不出玉童那等夸张举动来。
纪若尘见了孙果与玉童,也微笑道:“能在此处重聚,果真是有缘。”
玉童止了悲泣,向纪若尘问道:“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纪若尘四顾一番,沉吟道:“此地十分奇特,非有相,也非无相,非死非生,也无过去未来,若一定要形容一番,或许可说,这里是轮回之间本不存在的一点吧!”
“我等不是要去人间界的吗?怎会来到了这里?现在可怎么办,还能去得成人间吗?”玉童又问。
纪若尘行到玉台边缘,灵识神游四野,探索着这无尽的虚空之界。
孙果忽然道:“故往先贤曾道,自无中来,归无中去。要回人间界倒也简单,从这里跳下去就是。”
玉童大惊,道:“你别胡说,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