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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散吃饭的号令终于下达了,校场上的士兵也不是一哄而上,而是极有秩序的排队退场。也不是立即去排队吃饭,而是先去各自的营房去洗漱一番,然后拿好餐具——都是木头碗筷,是军中的木匠自己打造的,不大好看,但是却坚固耐用。
取好餐具之后,士兵们又秩序井然的排队领取食物,先领肉食蔬菜,然后就以队为单位,在队将带领下芦席上面坐成一圈。芦席中间有两个大木桶,一桶是满满的大米饭,随便吃,但是不能浪费。一桶是蛋花汤,一样是随便喝的。吃饭,照例是士兵先用,军官后吃。
士兵吃饭的时候,队将和队教官还有其他低级军官们就背着手冷眼旁观——和寻常宋军的军官只管训练打仗,其余不问的规矩不同。陈家军的军官和教官,不仅多出一项洗脑的工作,而且还要管理下面军卒的生活。譬如吃完饭以后监督他们洗碗,每天晚饭之后要检查营房卫生,每天都要安排专人做取水、烧水、洒扫等杂务,要检查士兵的军服被褥是否整洁干净,要督促士兵保养盔甲和武器,甚至还要检查清倒垃圾和茅厕的情况——那里可是滋生疫病的场所。
总之,担当陈家军的军官,需要处理的琐事是非常多的。而上官盯得又紧,隔三差五就是例行抽查,谁的工作没有做好,轻则挨打关小黑屋,重则开革降级。当真是军法无情,连陈德兴的几个把兄弟都踩过雷,毫不留情的当众挨罚——当然,罚完之后,陈德兴在私底下自是好一通假惺惺的慰问安抚。
“庆之,老夫听慕班说过你陈家军的种种,原本是不相信天底下有此等军队的,如今真是开了眼界。难怪鞑子大汗会折在你手里了……”
吕文德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扫了陈德兴一眼。虽然陈德兴将击毙蒙哥的大功让了出去,但是吕文德是什么人啊?川中诸军什么样子他还不知道?若是死守山险城堡,击毙个把冒险前出的蒙古重将还有可能。可要是主动出击,还击毙蒙古大汗,打死吕文德也是不相信的。
陈德兴啊了一声,只是不动声色地道:“世翁,晚辈练兵的办法都写成了《操典》、《条令》,吕慕班那里也是有一份的。若是吕家军想要实行,也没有什么困难的。”
吕文德摆摆手,苦笑着道:“你的那些《操典》、《条令》还有随营军校的课本,老夫都拜读过。只是知易行难,道理老夫都知道,可是要吕家军中实行却是不可能了……这是大势,非人力可以阻挡。如今蒙哥汗以死,北虏总要乱上一阵子,他们的大汗不是父死子继,而是什么库里台大会推举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人人都可以做,没准就是一场内讧。俺们大宋总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运气若再好些,两边可以讲和,再过个几十年蒙古多半就和女真一样了。
这真是天佑大宋啊!这外患一去,某家看来,我大宋终究还是依着祖宗家法行事的。庆之,你的前程是什么,老夫早就知道了……其实也是不错的,何苦再多事呢?要是让朝中的御史弹劾了,这好端端的事情,说不定都要鸡飞蛋打的!”
这番话,吕文德说得和蔼,就如一个老长辈在告诫喜欢惹是生非的晚辈。不过陈德兴却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吕文德想象的那么好!去了一个蒙哥,换上的却是更不好对付的忽必烈!
他只是勉强一笑,岔开话题道:“世翁,晚辈已经着人在都署准备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
“不必了,就在这里吃吧。”吕文德笑了笑,指着前方埋头吃饭的军卒,“看到他们,老夫就想起当年的事情……想当年,老夫和一帮安丰老兄弟投军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在一个锅里捞饭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如今的富贵安逸?”
昔日和下面的兄弟祸福共享的时候,吕家军也是赵葵麾下的劲旅。如今却是渐渐朽坏的队伍了……
“那就简慢世翁了。”陈德兴也没有再假客气,一抬手做个肃客的手势,就将吕文德请到了一边,离开士卒们吃饭的地方远远的,当然不能让他老人家席地而坐了。自有陈德兴的亲卫搬来了桌椅板凳,还用脸盆一样的木盆子盛了米饭菜肴汤汤水水端了上来。
“味道倒是不错!”吕文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一咀嚼,笑吟吟的夸了一句。
陈德兴,还有陪同的刘和尚、任道士,以及吕文德一边的吕师虎和另外几个吕家子侄都分头落座,拿了碗筷,盛了米饭,陪着吕文德一块儿吃了起来。刚扒拉了几口饭菜,吕文德却已经放下了碗筷。笑吟吟看着陈德兴。
“庆之贤侄,这大宋的祖宗家法,你该是知道的吧?俺们这些武臣,终究比不得文官得用。自大宋立国以来,凡是将门,功成名就之后,不是往亲贵的路子上走,就是教导子孙读书,将来好凭着科举文章转做文官。昔日的岳武穆、韩忠武的子孙,不都当了文官?”
岳飞的儿子岳霖在岳飞平反之后入仕,封了正八品的文官承事郎,去世前官至朝请大夫、敷文阁侍制,兵部侍郎,广东经略安抚使,成为大宋高级文官的一员。其子岳琮、岳琛都是荫补出仕,起初和陈德兴一样当武阶的承信,后来岳琮转文资,岳琛早亡。另有三子岳珂更是进士出身,官至正三品。岳家一门,自此和将门再无瓜葛。
韩世忠的三个儿子也全都是文官,其中长子韩彦直还在绍兴十八年考中进士,虽然一度担任过鄂州御前诸军都统制,带过几年兵,但终究还是个文官。韩家一门,也演变成了诗礼传家的文官世家。
至于将门之后和天家联姻,转为亲贵的例子,在大宋一朝更是数不胜数。大宋的国策虽然是贵文轻武,但是公主尚武夫,将门女入宫的例子却数不胜数。光是南宋至今的五位皇帝,就有四个立了武臣之女为后。
实际上,大宋官家对武夫并不是一味压制,而是一边打一边拉。对高级武夫有转文资、转亲贵两个黄金降落伞,对底层士卒则是用厚赏收买,使得他们不要跟着上面的军头作乱。
只是到了如今,朝廷已经拿不出什么钱去收买底层的士卒,而中高级的武夫势力则膨胀太快。已经到了对文官集团形成威胁的地步。
第203章忽必烈
京湖北路,安州,大胜关。
夜色降临,从高处俯瞰,只见篝火点点,雄关南北,尽是黑压压的蒙古大军营帐。夜色中不时传来一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喊之声,还有蒙古勇士得意的哄笑。不用说这是被劫掠的大宋百姓在营中正遭受着胡虏的折磨。
前文提过,蒙古在夺取北方汉地时杀戮极重,北方汉地人口损失了90%,以致昔日繁华富庶之土,竟成荒原。而一片荒原显然不能满足这些草原强盗对财帛的需求,因此发展北地生产一直都是统治北方汉地的忽必烈大王需要考虑的大事。而这位蒙古民族的一代雄主所想到的办法,就是出兵掳掠大宋土地上的人口。
所以蒙古大军每次南下,除了烧杀抢掠,就是掳获人口——这并不是说蒙古大军少行了多少杀孽,只是杀掉老弱,掳青壮妇女为奴。大军所过,仍然犹如蝗虫过境,只留下一片白地。
此时,忽必烈的军帐中,灯火缭乱,脚步声杂沓。却是千夫长及以上军将,都奔来了忽必烈大帐当中。
蒙古军将,一赶来就看见忽必烈大王神情有些委顿的坐在一张胡床上。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面孔的汉子,一身布衫已经浸透了汗水,神色有些疲惫的立在当地。很显然,这汉子是长途跋涉而来的。
看到召唤的军将来齐,忽必烈才一摆手:“耶律铸,你再说一遍。大家也都仔细听了!”
听到忽必烈喊那陌生面孔的汉子做耶律铸,帐内的军将都吃了一惊。他们如何不知道耶律铸是耶律楚材的次子,一直跟随着大汗身边担任中书省事。现在这么狼狈不堪的跑到大胜关来了?莫不是大汗那里出了变故?
耶律铸答应了一声,神色很有一些委顿,他是从成都一路快马加鞭跑来大胜关的,一路上跑死了六匹快马。
“……大汗在四川驾崩了!”
“什么!”
“你说什么?”
大帐内的蒙古军将一下子都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耶律铸。“大汗可是……染病驾崩的?”有人颤着声问。蒙哥汗是在前线统军,染病而亡还好些,顶天就是宋人走了狗屎运,逃过当下一劫。若是被宋人打死的,这可就有点难看了,这西路大军莫不是也溃了吧?
“大汗是……阵亡的!”耶律铸叹了口气,“是在长江边上的南沱场被南蛮霹雳水军都统制陈德兴用天雷箭给炸没的……”
“天雷箭!!!”
蒙古军将们互相看看,天雷他们听说过,而且也在战场上遇到过,威力比铁炮大,给步卒攻城造成了些损失。不过这玩意打不远,而且又没什么准头。这天雷箭,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是用个细长些铁管装上火药,一头装个矛尖,一头装上木杆,然后用三弓床子弩射出去,能射到六七百步开外再炸开,大汗就是这样驾崩的!”
这样也行!?蒙古军将们都倒吸凉气。蒙古军中也有三弓床子弩,这玩意的射程有多远大家都是知道的。这种武器在战场上的主要作用就是两个,一是狙杀大将;二是用来射城墙——巨箭可以插入夯土包砖的城墙,方便士兵攀爬。不过三弓床子弩虽然比发石打得准,但是想在几百步开外射中敌方大将还是个很看人品的事情。如果不是长生天特别不喜欢的主,一般不会被三弓床弩在恁般远的距离上射死。
可要是三弓床子弩射出的巨箭会炸开,这还不是百万军中炸死大将如探囊取物!?再开打,谁他娘的敢在自己的旗号底下立着?这主将要是都缩在后面,下面的勇士还有甚士气?
“……除了这个天雷箭,南蛮霹雳水军还有一种蜈蚣船,约莫二十丈长,两侧有三层桨,总有一百五到二百支,在水面上行驶如飞。船头还有生铁的撞角,会在水面上冲撞俺们的小船,而且船上还有发石和床子弩,会投天雷和天雷箭。俺们的两万多水军,一百多条连环大船都折在二十艘蜈蚣船手上了……最后大汗没有了,水军也没有了,俺们没有办法走长江退兵,只能绕道走山路,粮草不够,有遇上疫病,退到成都只剩下不到四万人了!末哥大王透过汪田哥联系上了南蛮宣抚蒲择之,想要讲和,所以就派俺赶来请忽必烈大王也拿个主意罢。”
忽必烈叹口气,问诸将道:“你们如何看?”
当下就有军将跳出来大声道:“这如何使得?俺们三十多万大军南征,打了那么些时日,还折损了恁般多的军将,连大汗都没了,如何能无功而返?若如此,还不叫西道的,东道的王爷们笑话死!”
其他军将顿时附和:“要议和,也得替大汗报了仇以后再议,那个陈德兴太可恶了,千万不能留他。南蛮皇帝真要有心讲和,先拿陈德兴的头颅来再说!”
杀飞始可言和的故事,在北地还是颇有些人知道的。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奸,都知道大宋官家不是个东西,最喜欢杀害精忠报国的大将。先有岳飞,后有余玠,中间还有一个死得莫名的孟珙。
忽必烈扭头看看几个穿着儒衫的汉人幕僚,杨惟中、姚枢、刘秉忠、许衡、窦默、杨果、郝经,除了一个自小被蒙古人掳去,在窝阔台大汗身边当奴仆当出头的江淮、荆湖宣抚使杨惟中,其余都是北地名儒。和南方高高在上的大儒不同,北地汉儒地位可没有汉军世侯高贵,更没有科举入仕的渠道,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幕僚。一开始是给北地汉侯当个幕僚,后来忽必烈主持汉地军务,重视拉拢儒生,他们才有了出仕金莲川幕府的机会。
“大王,陈德兴此贼是吾大蒙古死敌,理应千方百计予以铲除。只是这议和同杀兴不宜并列而提,以免和局长久拖延,大军久顿江淮。”
开口说话的是刘秉忠,他的从子刘孝元已经潜入江南,还联络上了番商蒲寿庚。和刘孝元联络的使命,现在就是由他负责的。因而他也知道了一些陈家父子勾结贾似道,得宠于理宗皇帝的事情。
刘秉忠顿了顿,斟酌着道:“大蒙古征伐南蛮已经二十五年,四川、京湖、江淮几成白地。如今南蛮国中有不少人深恨蒙古,即使愿意言和之人,都未必信我。若提出杀兴,则彼必会起疑。以为我欲使计杀彼大将,而后再毁约南下,尽屠江南。昔日金兀术虽提杀飞始可言和,然言和却是在杀飞之前。
绍兴和议乃成是在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岳飞被杀乃是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而且在绍兴和议之前,宋金之间早就已经停战。如此宋庭才能先解除岳飞、韩世忠等重将之兵权。而后要留要杀,才是宋主一言而决之事。如今蒙宋大战方酣,陈德兴又手握重兵,宋主就算再昏庸也不会起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