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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地想道:“不,我不能到爸爸那儿去。让运河的河水把我和我的痛苦一齐埋葬了吧。”
但是,要迈出这种生死攸关的一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我想起了寒冷、孤独和无穷尽的黑夜时,我扣上了短外衣的钮扣,然而上面的钮扣总共也只剩下两颗了。后来我又想起了吃饭,可是我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吃热饭是在什么时候了。
“劳驾,老弟,”我听见旁边一个人很有礼貌地说,于是就转过身去。在我的旁边,靠着运河的栅栏站着一个人。他长得并不老,然而脸上的胡须已经不短了。他戴着一顶揉皱了的帽子,衣服穿得邋邋遢遢的,若有所思地朝着闪烁着对岸树木的倒影和微弱的信号灯光的浑浊河水啐着唾沫。这个人的蔚蓝色眼睛黯淡地流露着幽默的神色。在花岗石胸墙上面还摆着一块沉重的砖。他双手按着这块砖,用讥讽的神色频频地打量着我。
他又说:“劳驾。我想请您帮我办两件事。”
他说话时很有礼貌,所以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彬彬有礼地回答他。
“先生,我愿意为您效劳。”
那个人咳嗽了两声说:“嗯——您能找到一根经得住这块砖的结实绳子吗?”
在我从“绿猫”号上拿来的旅行袋里,在这个浸透了船舱和小客栈气味、并且失去了自己过去的上等式样的旅行袋里,有几根旧的细绳子。
“很遗憾,没有绳子,”我回答。我想帮这个人的忙,于是又补充说:“我这儿只有短的细绳头,是从套鸟的圈套上扯下来的;要是您觉得合适,请拿去吧。这些细绳头都很结实。我从前用它们逮鸽子的时候很管用。”
虽然由于读者们都知道的理由,我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打开旅行袋,但我到底还是晃了一下身体,想把它从肩头上卸下来。
这个人握住我的胳膊,撇开嘴角笑了笑。
“谢谢您,我改变主意了。嗯——我想,把砖放在怀里,再把衣服勒紧点就行了。根本不必把砖绑在脖子上,您说是不是?”
我担心地低声问道:“您想干什么?”
那个人咧嘴一笑:“我想您猜着了吧?爬上矮墙,然后跳进这个脏水沟。有块砖能让我快点沉到河底。”
“噢,原来如此——”我对他这样坦率感到十分惊讶。
“嗯——难道您认为,您面前的人是个要研究这条运河深浅的水文学家吗?”
他几乎是气愤地这么嘟哝着,吓得我打了个哆嗦。
“可别这么办!”
但是,他用那样可怕的轻视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把我吓得倒退了一步。
他咬牙切齿地说:“哼——您大概是小教堂里的副主教吧?您想教人隐恶扬善吗?也许您是个专门对失业者推销牙签的宣传员吧?不是吗?嗯——我猜着了。您是个阔少爷,今天为了寻开心,脱下燕尾服和白手套,换上了这身破烂。唉,老弟,要是您落到我这种地步,那一定不会拦阻我,而且一定会脱下您身上的背带,用它把砖绑到我的脖子上,祝我长眠,并且还会答应我,帮我办到我的第二个请求——”
在极端惊讶之中,我没有打断这一套充满辛辣的讽刺和怨恨的话,这样的话,我在最近是太熟悉了。接着,这个陌生人就准备牺牲一切,毅然把砖抱在怀里,并且用意料不到的安静而平常的声音说:“对,第二个请求。当我从十五英尺深的水里冒出气泡的时候,警察可能到这儿来。魔鬼会指使他们骑着摩托车沿着马路来来往往。劳驾您,告诉他们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不然,他们就会用带钩的竿子乱钩一气。他们懒得下水把我捞出来,所以可能把我的眼睛钩坏了。他们干得出这手的。可是我愿意到了阴间,还是样子整整齐齐,决不愿意当个疤眼的。您能答应帮这份忙吗?谢谢您。那么我就——”
我喊道:“等一等!您听我说!”
那个人已经双手抓住胸墙,准备跨过去跳河了。他用眼睛盯住我问道:“说吧,快点。我没有工夫啦。”
我激动得喘不上气来。我真不愿意这个人从十五英尺深的水里冒起气泡来。
我在惊慌中嘟哝道:“噢,先生——您要信我的话,我好几次都落到糟得吓人的地步。痛苦和失望老跟着我,就像子弹追赶沙鸡一样。可是我还是希望——”
那个人讥笑道:“您是个滑稽人。大概生活不过让您挨了几下轻轻的脖儿拐,还没来得及狠狠地给您下巴一拳,打得您十五个牙齿粉粉碎,眼睛里乱冒金花。对吧?您还没有为这件事找过牙科大夫吧?嗯,您想说什么?您想劝我先等等看再跳吗?”
我心中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演技场中的情况,于是非常顽强地说:“是的。”
我这样说,大概是也打算把自己从绝望中拯救出来吧。要知道,我是怀着和这个怪人同样的可怕目的才选中运河这个远离马路的荒凉角落。我那装满了大块卵石的旅行袋,会让我比怀抱着砖更快地沉到河底,我敢打赌,保证在十五英尺垂直距离比赛中头一个到达终点。
那个人想了一想说:“那么我们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我想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悲惨希望,喃喃地说:“咱们到威斯里去,试试在流民救济会收容所里找个地方。”
那个人咬着牙回答道:“嗯——小伙子,您就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地方吗?”他声音中又流露出以前那种讽刺的腔调,“跟那些像咱们一样的‘流民’在院子里排队站到夜里两点钟吗?然后打着架挤进收容所的破房子,在那里让老太太们指使咱们唱赞美诗和听教会的什么‘以德报怨’的讲道吗?我可不干,谢谢吧——”
“可是咱们每人都会喝上一碗麦片粥,还有个安身之处呢,”我用莫名其妙的固执态度反驳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注定非带着石头口袋跳河不可了,然而这种奇怪的顽强态度却转移了我那种想法。
那人愁眉苦脸地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
“也许,咱们可以不去威斯里,而到那个漂亮的老蒙特堡去,好吗?咱们到那位善心的城堡主的卧室窗户前边喊:”喂,我们所敬爱的绅士先生!请出来说两句话吧!‘城堡主一定会走到阳台上或是打开小窗户,探出戴着睡帽的头说:“晚安,两位先生。你们来看望我,有什么贵干?’那时候咱们就给他行个贵族的大礼,说:”我们从昨天早上就没吃东西了,也没有地方好好睡一觉。‘当然,城堡主会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时咱们再试试请求道:”但是您能不能给我们想个办法,让我们先凑合凑合呢?我们听说您最乐善好施。我们这是头一次求您,随便给点什么残羹剩饭,我们就满意了。您穿旧了的官袍对我们也有用,可以当我们的被褥。到了明天早上,我们把它卖给收破烂的人,还可以让我们过上一个礼拜的舒服日子呢——‘“
我惊讶地问道:“善心的老蒙特堡主,难道他回来了?”
那个人摆了一下手:“您说的什么人呀?他们这帮人都一样——可笑——而且还没有等咱们张嘴,城堡的卫兵就会先把咱们狠狠打一顿——”接着那个人就像让眼镜蛇咬了一般大叫起来:“我可不愿意这么办!再见吧!”
他开始跨那个胸墙了。
“请等一等!”我急躁地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说。我害怕一个人留在世上,所以也下了决心。我用颤抖的双手系紧了旅行袋上的皮带,准备开始这个最后的旅行。我简直要哭出来似的说:“等一会。咱们一块儿吧——我跟您一齐——”
那个人惊讶得张开了嘴,他把已经抬到胸墙上面的脚抽回到堤岸上潮湿的坑洼里。
他凄然地笑了一下。“这件事咱们可没约定啊。告诉您,这样很不好,甚至太不好了。得啦,我明白,让我一个人跳河吧。您这么年轻就泄气了吗?不,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
他又把脚跨过了胸墙。
我涕泪交流地哽咽着,在激动中嘟哝道:“不行,我不许你一个人跳!”
那个人背朝着河水坐在胸墙上,若有所思地搔了一下鼻梁。
“嗯——看您现在这样威风,好像您从前当过皇帝的掌印官似的。要是我不让您随我到那儿去,”他指了指乌黑的河水,“那您该怎么样呢?那就是说,我应当和您一起留在这儿了。”他从怀里拿出那块砖,把它放在胸墙上。“现在轮到您了。我不喜欢您袋子里的东西,小伙子。”最后他很友好地说。
我脸红了,也不知道低声嘟哝了两句什么糊里糊涂的话。
可是这个人鼓励我道:“别难为情了。生活中什么事都会发生,”他挤弄了一下眼睛,温厚地笑笑,“小伙子,这样吧,把石头扔进水里,让咱们留下,好吗?”
他帮我把石头扔进水里,最后把他那块砖也噗的一声抛进了水里。
我把倒空了的旅行袋背在肩头,又问道:“咱们在一块吗?”
“只要您愿意就行。”
我显然让孤独的生活弄得意想不到地疲倦了,这次奇遇竟让我抛弃了那些可怕的念头,并且给了我一种朦胧的期望。
“倒霉的人还能盼到什么好事?”
这时那个人友好地伸过于来,说:“自我介绍一下吧——杜比。大家都这样叫我。”
“我叫平格尔。”
“好极了。我也是个倒霉的人。可是今天的运气还好一点。”
“是因为您死里逃生了吗?”我天真地问。
“噢,不对,平格尔,请原谅我找绳子的事吧。我根本就没打算自杀,可是您看过去那样绝望,那样孤苦伶仃,而且那样死心地看着这个讨厌的脏水沟,弄得我只好——您明白吗?”
我看了一眼这个陌生人果敢的面孔,我明白,我刚才实在了解得太少了,因此我就紧紧地和他握了一下手,说:“先生,谢谢您。”
杜比点了点头:“不值得谢。平格尔,告诉您,”杜比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我这儿大概还搁着几个钱——”
这时我清楚地听到丁当作响的金属声音,最近几个星期这种声音和我已经非常疏远了。杜比灵巧地在手里抛了抛一块钱币。
“够吃点东西的吧?吃饱了肚子再想过夜的事就容易了,对吧?嗯,我还知道一个很舒服的地方呢。我们现在就去一趟吧?”
我本来就饿着肚子,所以一点不反对。
我鞠了个躬说:“先生,我又要谢谢您了。”
可是杜比却用手指头按着脑门子寻思起来了,他说:“嗯——我们值得去找个郊区小饭馆吗?我住得离这儿不远。您看怎么样?上那儿去吧,咱们得爬上埃绍夫山口,然后穿过左边大约一英里的峡谷——”
我问道:“圣佛玛隧道吗?”
“可不是吗——您熟悉这块地方,太好啦,咱们走吧?”
我同意道:“走吧。”
如果命运还要考验我一下,那就随它的便吧。我并没有抗拒,我准备不管杜比到什么地方我都跟着。
三
当杜比拐进一个狭窄的山沟的时候,由于我不大熟悉山口的这一部分,所以小心地跟在他的后面。在夜里,这条山沟好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地下走廊,所以就以“圣佛玛隧道”出名了,杜比迈着轻快的步伐走着。
当我们面前出现一片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我只能分辨出围墙上面高高的铁栅栏。我们向上走去,最后到了一个小栅栏门的前面,杜比用钥匙打开了门。我看到,在秋凤萧瑟的几棵大树之中矗立着一座楼房,上面有一个窗户还在发着亮光。这种柔和的光线使我想起埃绍夫家中的炉火;我多么想家呀,哪怕回到父亲跟前过上几分钟也好。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连我的心都急促地跳动起来。
“平格尔,我们到家了。”
我们走上两层台阶,杜比轻轻推开了门,一脚迈了进去。
“进来吧,平格尔。我来开灯——”
灯光下我看见一间不大的前厅,里面有一个挂衣服的衣架、一张小桌,还有几扇通向内室的门和一个通向二楼的宽阔楼梯。
杜比建议道:“平格尔,脱下您的短外衣,跟袋子一齐扔到角落里,”他半开玩笑地加上一句,“要是袋子里没有什么贵重东西的话。”
我的旅行袋本来就是空的。连那张毕业证书也一直遗忘在“卡尔涅洛案件”的文件夹里了。我很难为情,觉得说不出口,因为在短外衣里头,只有一件使我回忆起“绿猫”号船上生活的破旧的水手衣,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了。我只好慢吞吞地解着仅存的两个钮扣。
我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福气。杜比彻底把我征服了。我跟着他走进浴室,把我那些破烂衣服毫不吝惜地脱掉。
“平格尔,来吧,洗个痛快。我马上就给您拿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