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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的街道肮脏而令人恶心,都是些夹在商层楼房中间的小巷。到处是脏水洼,而且根本没有什么人行道,所以我只好从脏水洼上面跳过去。小巷两边的阳台上面都晾着破破烂烂的东西。一些青铜色皮肤的孩子赤身裸体地在尘土中玩闹,玩着一种抛瓦片的简单游戏。孩子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样的。一些在黑色直头发上披着各色头巾的妇女,用喉音对孩子们斥骂着什么话。半裸着身体的男人则一语不发地蹲在墙跟旁,并不注意我。
那个烟厂是几座砖砌的房屋,四周围着一道围墙。我走过几个敞着门的棚子,看见许多印度男孩和女孩在那里挑拣一束束的烟叶。他们指点给我院子最里面的一所房子。在那房子的露台前面,有两个仆人拉着一匹矫健的浅棕色公马。
我走到露台旁边,这时,有个瘦瘦的高个子走到露台上。他穿着一身很漂亮的骑马服装,腋下夹着一条银柄的硬马鞭,正在扣羊皮手套上的按扣。
这就是波洛克,看过了介绍信,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后来那张刮得光光的脸上微微露出讥笑的神情。
“平格尔,我派您在瓦赫拉杰种植园担任办事员。请到办公室去吧。”
仆人把马牵了过来。波洛克优美地耍弄了一下马鞭子,敏捷地纵身上马,从院中奔向大门口去了。
说实话,看着这个骑马走了的人,我真是有些羡慕。
烟厂的办公室里有十个办事员一心一意地在记帐。办公室主任凯斯先生是个秃顶小老头儿,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我所关心的一切事情。
凯斯眯着一双近视眼朝着我说:“今天下半天杰姆要到那边去。他在瓦赫拉杰干得很久了。您就跟他一块儿去吧。他现在在厂里,您自己去找他吧。”
还没有等我从凯斯那里走开,刺耳的铃声就响了,整个办公室也随着活跃起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关抽屉的声音、办事员们大声说话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从旁边一间大厅里走出许多女打字员,发出断断续续的开心的叫喊声。
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小伙子关好斜面桌下的抽屉,戴上草帽,朝我转过身来。
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说道:“嘿!你像是个新来的,对吧?咱们来认识认识。我叫杰——”
我握着他的手问道:“杰姆吗?我正找您呢。老板派我在种植园里当办事员——”
就这样,三言两语,我们把事情说明白了。
杰姆催促我道:“咱们快溜,省得叫凯斯碰见。有份文件我还剩个尾巴没搞完,老头子准不放我走。可我这会儿饿得跟太阳落山时候的老虎一样啦。看样儿你也饿了。我知道哪儿吃得好。有家又便宜又好的小饭馆,咱们吃了饭回来再听凯斯的临别教训,完了去车站。”
在到小饭店去的路上和吃午饭的时候,杰姆向我提了一大堆问题:“你怎么到波洛克这儿来的?是哈利介绍的吗?他是个大骗子。他那些跑街的在揽主顾时,老装成是不相干的人,有时候还劝人对介绍费要讲讲价钱。他从你身上捞去多少?”
“百分之十,四个月。”
“给他百分之六就够了。那样一年就合百分之二了,这是普通的佣钱。平格尔,你还没经验,”杰姆一本正经地说,“听我的话吧。你得懂这儿的风俗习惯。不然你就会吃大亏。”
我想起了哈利和他那一套拉拢主顾的鬼把戏。
二
于是我就住在旁遮普①中部地区密林深处的瓦赫拉杰。这里的何岸附近有几个贫穷的村庄,村子周围是农民们的小块田地和波洛克先生的广大的种植园。从我和杰姆住的平房的凉台上,可以看见离得最近的兰比尔村的茅屋。这里的土地关系非常复杂。土地是属于土王丹比甘朱的。他住在一个很富庶的果园的两层楼房里,那座楼房到处都点缀着奇形怪状的木雕和石雕。王爷有许多奴仆和一个名叫赛特纳格的管事人。这个管事人常骑着一匹小马,挨着村子收租税。波洛克是经过代理人沃尔松的手租到那些种植园的。由沃尔松指挥一批监工来监督种植园和仓库的工人。
「①印度北部的一个邦。——译者」
一天晚上,杰姆躺在吊床上,为了赶掉从河上成群飞来的蚊子,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着纸烟。他问我道:“平格尔,你干吗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你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我同他谈到了我的故乡,但是并没有细说我的一生经历。
他喃喃地说:“原来这样。这么说,你就是回到英国,也能在烟厂里当上一个办事员。我就不成了,在那儿我连脸都不敢露。警察局对我有点小误会,所以我只好跑出来——”
我一面听着从村子里传来的单调歌声,一面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能混得好一点。”
杰姆回答道:“平格尔,眼前你也只好这样吧。不过,你很快就会看出,你想的那些好事,都是没指望的。等到没路可走的时候,你就会常常觉得,还不如找棵歪脖儿树吊死了吧。”
我皱着眉说:“杰姆,你太悲观了。”
“你想想吧。我在克朗顿留下我妈跟我妹妹的时候,还指望往后要帮帮她们。现在都四年了,可我还没能从赚的钱里省出一个便士。生活费太高,可我又不愿跟承包人勾搭起来捣鬼。因为要是我把我还剩下的这点实心眼儿也丢了的话,那我就变成一个狼心狗肺、没有心肝的人了。现在抽点烟还能让我打起点精神,你知道,在这儿这玩意儿是一个子儿不值的——”
杰姆把波洛克刻薄得很厉害:“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大概正骑在那匹托利上抖威风吧?天天他都要这样出去活动活动身体。波洛克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啦,所以就怕死。他是又怕瘦,又怕胖,还特别怕老,总认为一有白头发人就要老啦。他讨厌人家抽烟,可是自己又靠着卖烟赚钱。他天天早上量体温。大夫每礼拜六都上他那儿吃午饭,给他开出下礼拜该吃什么的饮食单子。”
后来杰姆又把种植园主任沃尔松的生活习惯批评了一通。
“要是你想变成一个穿晚礼服的土匪,那么,甭管他吩咐你干什么,你都闭上眼睛去干。这样,你要是不让霍乱害死或是不像我这样让恶性疟疾给拖垮,你就能在这儿狼狠地捞它一把,等到老来回埃绍夫去享福——”
杰姆还告诉我这里的许多奇闻异事。在地球的这块土地上生活着四万万人,他们分属于八百个民族,讲着几百种不同的语言。
杰姆坚决主张说:“平格尔,学学乌尔都话吧。这是印度斯坦的‘法国话’,里头有好些波斯话和阿拉伯话。德里①的王宫旁边有一个古老的市场,叫做‘乌尔都-埃-姆埃尔列’,乌尔都话这个名儿就是这么来的。一到过节,印度各地方做买卖的人都到那个市场去。我想,所以那儿才兴出来了这么一种话。就跟各国外交官都懂法国话一样,这儿的印度人谁都懂乌尔都话,你愿意学学吗?我可以教你。”
「①印度北部的城市,是印度共和国的首都。包括新德里市在内。——译者」
我很感谢杰姆的一番美意。结果,我很满意,因为居然很快就有了成绩,我吩咐仆人道:“卡啊-巴那-欧!(沏茶!)帕尼-辟拉那拉-欧!(拿水!来!)”
在种植园里工作的人,除了懂乌尔都话以外,还懂得另外三五种土话。
土著出身的监工给沃尔松先生办理各种投机倒把的事,替他从农村放高利贷的人手里收买货物。这套学问,我在学校中都没有学过。还有一件事,对我可算是个新闻,那就是农村里有一种叫做“卡姆米”的农民,他们欠了放高利贷的人的债,因此一辈子都得带着老婆、孩子去当奴才,也就是完全变成了“奴隶”。
三
种植园主任沃尔松先生是个矮胖子。由于热得难受,他正坐在一棵芒果树下面喝威士忌苏打水,因为那儿还凉快一点。
他从眼镜上面膘了我一眼,说:“平格尔,我很高兴你对语言发生了兴趣。多懂几种话,可以扩大人的眼界,工作起来也方便。老实说,我不喜欢那种吃饭像老虎、干活像绵羊的人。”
我说:“杰姆先生在教我乌尔都话。”
“太好啦。要是你能说一种土活,我就给你加一成工钱,不过要经过我亲自考试。关于这一点,我这儿有波洛克先生的指示。你到种植园里去实地练习练习吧——啊,是啊!您本来是我们这儿一位大学毕业、懂得植物学的科学家嘛——”沃尔松不无挖苦地微笑了一下,“听我说,平格尔,要是你到从前老乡们种大麦的四十一号地去看看烟草长成了什么模样,这对你、对事情都会有好处。再说,我要你到我这儿来也是为了这个。我想让你将来当一个种植园的管理员。明天太阳一出山就去吧。我知道那儿出了什么事。可是还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田地里的烟草一行一行无边无际地伸延着。这是一种名贵的埃及烟草。赤身露体、被太阳晒得漆黑的工人正在照料烟草,在畦上培土,铲除杂草。
一个正在检查除草情况的监工,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和胸膛来表示欢迎,然后指给我看一行烟草:“大人,您瞧,庄稼病了。”
果然,四十一号地上的作物看上去情况很不妙。旁边四十二号地上的烟草已经开了花,一股香味从灼热的空气中飘了过来。虽然畦头的牌子上注明从三十八号地到四十六号地段上的作物是同时种上的,可是这边的作物却没精打采,勉强长到正常情况的一半高矮,只有少数几棵开着花。
监工摘了几片叶子递给我,说:“大人,请您看看。”
我仔细检查了那几片叶子。监工把应该注意的地方指给我看。中间那根叶脉的生长显然受到了阻碍,因此整个叶子就变得皱褶累累,奇形怪状了。在另一些叶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单个的、两重的或是三重的暗色圆圈和稀奇古怪的结节,这些特殊的斑纹显然是说明了植物有病,就像小孩子皮肤上的斑疹说明他得了麻疹或是猩红热一样。
不错,这些作物的确病得很重。监工还让我注意烟草的茎。它们都十分僵硬。监工用锋利的刀子把梢上的一根茎直着切开,我看见植物中有一条条黑得像干死了一般的患病组织。
我们沿着烟草畦慢慢走着,到处都看见这种患病和枯萎的悲惨状况。有些棵烟草上的叶子整个都发了黄,皱了起来,无力地垂向地面。这些叶子都已经死了,好像内部有一种火焰把它们烧坏了。有一部分烟草已经整棵地死亡了。
监工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烟草不长了。烟草坏了。东家要吃赔帐了。”
我把一批患病的植株和叶子采集到篮子里,并且在笔记本上记下畦的号数,在那里有三千五百株以上的烟草得了我所不知道的疾病。接着我就到沃尔松先生那里去报告情况。
一路上,我思索着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想起了植物学教科书上谈到的几件有趣的事。比方说,要是一棵平常的茛菪(LangDang)①的每一粒种子,都不受外界条件限制而自由地生长起来,那么五年以后,整个地球的陆地上就都会布满这种植物。每个人都能在一张纸上算出这种结果。算法很简单。一棵莫若一年大约结一万粒种子。假如环境允许它们全都长得很结实,那么过了五年,就会有一亿亿棵茛菪了。地球上陆地的面积大约有一百三十六万亿平方米。每平方米平均要容纳七十二棵这种植物。
「①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茎高一尺多,叶长椭圆形,开淡紫色花。这种植物有毒,可以用来制造镇痉、镇痛的药品。——译者」
我又想起,人们可以根据莴苣来确定方向。莴苣可以说是一种指南针式的植物②。它的形状好像是有意让人摘下,夹在两张纸中间弄干了作标本似的。生长中的莴苣,叶面的排列总是沿着地球的经线从北往南的。
「②这里说的是欧洲品种的莴苣。——译者」
可是植物学教科书里却没有对我们提到植物的疾病。不用说,我怀着强烈的兴趣想知道沃尔松先生听到我的报告以后会怎么说。
“你在学校里没有学过这个吗?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是这样,平格尔,四十一号地在闹花叶病。本来,工人不许用剪过有病烟单的剪刀去剪没病的烟草。可是只要监工一打盹儿,他们就按照他们自己那一套乱来了。”
我问:“剪刀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沃尔松打断了我的话,说:“得花叶病的烟草的液汁会传染。剪刀会把烟草上花叶病的病毒带到没病的烟单上去。至于什么是病毒,似乎谁也弄不清楚。这是个深奥的名词。总而言之,病毒是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