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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
眼泪干了,心随着天色一同暗了下去,越是灰暗,越是空明。冷冰冰的雕花半桌,咯着腿与肩膀,可我不愿动一动。
乍暖还寒时节,外殿早就关严了门窗,没有风,没有人,暖阁前的帘帐纹丝不动。
我等着,等着。
直到第二日清晨,他都没有再来。
“贵主儿怎么卧在桌上?”进门的人是小桃,她连忙将我抱住扶起来,“咱们回床上睡。”
“天亮了?”眼前似乎有了一线明亮。
“就快亮了。”小桃低声道,“上床睡吧,等皇上来了,奴才再叫您。”
借着她的手臂,我从桌子上溜了下来,淡然笑道:“不会再来了。”
“贵主儿怎么说胡话?”小桃陪笑道,“奴才说句该死的话,您的心越发窄了!快上床吧。别的不看,您还怀着小阿哥呢!皇上早晚也得来看阿哥。”
双腿早已麻木,半天才挪动一小步,嘴角的笑意依旧抹不下去,我将手放在小腹上,“孩子,早也没有,晚也没有,偏偏这时候有了。”腰身依旧平坦,我感觉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昨日还觉得是福,今天看……”我的手指拂过着大红盘金床帐的流苏,流金一般的光泽盈盈闪闪,“倒成了对头星!”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郁金香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10…11 09:02
“贵主儿,梁公公来传旨了。”
我昏睡了整整一天,就在下午,等来了康熙的旨意。
梁九功带同内务府众人,宣读康熙的口谕:
“皇贵妃佟氏,目无尊长,常忤朕意,念久在近侍,不忍加罪。今赐佟氏暂居南苑行在德寿寺,封号仍存,供奉不减,钦此!”
“回贵主儿,奴才还奉了主子一道旨意。”梁九功躬身在我跟前,轻声道:“景仁宫的奴才们先搬去德寿寺,您还得在宫里住几日。什么时候起程,得等主子的喻。”说罢,立时命景仁宫一应宫女太监开始收拾东西,立刻起身前往南苑旧衙门行宫。上至近身服侍的,下至打扫庭院等粗使仆婢,一律在一个时辰内遣送完毕。
景仁宫上下惊诧非常,见梁九功脸色不定,又有十数个内务府的人在旁监视,却都不敢吭一声。
我没有丝毫的狐疑,只觉得满心透亮。他究竟知道了!闽浙与两江总督,三法司正堂,两个封疆大吏与朝廷刑狱长官齐聚!能是什么事儿?
周晚?还记得自己是谁么?皇贵妃当得顺风顺水,把自己的身份忘了么?
不,不,我还记得!我是周晚,是周式微!我身上还有“逃人”的烙印!忘不掉的,躲不开的……
愣怔怔的端坐在正殿中的围椅上,手里缓缓的摩挲着一串绿玉串珠,看着景仁宫众人收拾事物,内务府的太监清点人数。合宫上下,还能面无表情的人,只有我。
天色渐暗,忙乱中无人去想着掌灯,我只是坐在空荡荡的殿宇中,看着夕阳缓缓的扫过眼前金砖上细腻的云纹。突然,殿门处一暗,被斜阳拖曳的欣长身影映在眼前。
“贵主儿!”小桃从殿门疾步走进跪在我的身前。她的身后,梁九功不急不慢的走上来,打了个千儿道:“禀贵主儿:景仁宫近身宫女十二人,洒扫宫女十八人,首领太监两名,副首领太监四名,苏拉太监六名,除去跟小佟主儿早就迁出去的,剩下的一共三十个都已经收拾好了,随奴才先到南苑德寿寺伺候着,候着贵主儿的驾。”梁九功一眼也没有朝我看,可我能看见他的嘴唇在抖。久在御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易,他与我一般无二。
我瞥了一眼,略点头,眼望着门外,半晌方才说:“去吧。”
“嗻!”梁九功答应一声,请跪安便要退出,忽又躬身道:“皇上有旨意,命桃姑娘随着贵主儿一同,怕的是这两天贵主儿身边没人伺候。”
我低头看小桃,她眼中满含着泪水,神色中透着恐惧与惊慌,两手不自觉地抱住了我的双腿。
心里忽的一痛,勉强含笑对梁九功道:“小桃早就该放出去了,为的是正月里忙不开才多留了两个月,不必再跟我去南苑。让她收拾东西去内务府,就出宫去吧。”
没等说完,小桃忙道:“不不!贵主儿这一个人也没有怎么行,就让奴才服侍!”泪水滚滚落下,更是扑上来抱紧了我。望着她满是泪水的脸,不能不动容。
梁九功不理小桃的哭诉,只向我含笑道:“这个奴才还做不了主。不过贵主儿这里无人伺候是不行的。桃姑娘的事儿不如等贵主儿起驾的时候,奴才再去禀明。”说完,不等我说话,便即躬身退下。
众人都离去时候,天已黄昏,空空荡荡的景仁宫落在暮色中,被渲染了一抹绮丽的光晕。因为这异常的寂静,更显得触目惊心。
我站起来,缓步走到殿门处,空落落的静,空气中飘逸着玉兰的清新。忽的,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飘落在地。我一惊,不由得伸手,明明知道很远不可能接的到。耳中却似听到了那花瓣落地的声音。“啪嗒”,花瓣落地,会有声音么?
身后轻巧的脚步,小桃捧着一盏枣花蜜兑的正山茶来递给我,她刚刚擦干了眼泪又恢复了些精神,向着我抿嘴一笑,眼角里还闪着些泪光。
我没有接茶,只是对着深蓝色幽暗天空叹道:“桃子,去年叫你出去,你一定要等到今年,如今怎么样?”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唯有苦笑,“这宫里,咱们姐们儿,可混不下去了。”
小桃一脸的惊异,半晌才急道:“皇上一定是要好好的安排您,为了给您安这一胎!您万万别往旁处想!”她大概是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对,忙顿住,“咱们先去德寿寺住几日,等暖和了,您的胎也稳当了,皇上还能不接您回来么!”她急着,却找不出什么词句来,只得道:“这宫里诸位主子,论起和皇上的情分儿,谁能比得上您?”
论起情分?我的心中咯噔一声,似是被锤子猛然一击。情分?我深吸着气,我与他之间,究竟有多少情分是真心?
当晚,空空的景仁宫便只有小桃和我。
一连七天无声无息。与乾清宫不过一街相隔,我却听不到任何动静。景仁宫的四处宫门皆由侍卫把守,无一人能够靠近。我与小桃的饭食都是每日他们递进来的食盒,已经不是我皇贵妃的份例,而是每日不变的两荤两素四个菜和两碗白粳米饭。除一日三餐外,其余供奉全都没有。小桃嘴里不说,可我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无限的惊恐。我无法,唯有每日安慰她。
“奴才吃不吃东西都没什么,可贵主儿还怀着身孕。”小桃在我跟前含泪道,“咱们宫里的药已经用完。照理,该请太医给您诊脉。您的胎像险,昨日又见红了。”
我躺在大炕上,一动不动,“我已是自身难保。覆巢之下无完卵,孩子保不住了。”
“奴才去求!”小桃跪在炕上抱着我的身子,“奴才找梁谙达,找魏珠!一定再找保胎药来给您!孩子皇上怎么会不管?!”
她真的出去了,直到晚间才提着食盒回来,眼睛都哭肿了,额头上一片青紫,血肉模糊。不知道对着人磕了多少头,才换来一碗苦涩的汤药。她流着泪端出药碗,一言不发。
我亦是无言,只捧起碗就要喝,“去了太医院?”看着抹眼泪的桃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用袖子给她擦擦额头上的血迹,含泪道:“苦了你,这时候四处磕头给我求药。药换了吧,我闻出来了,这里头有一股辛辣涩味。”
正当我举起汤匙的时候,小桃疯了一样抢过碗,一把惯在地上!砰——哗啦!药汁四溅,清苦味扑鼻而来!
我低头微微发愣,苦涩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我明白了!忽的全明白了!康熙十六年进宫,一碗洛神花伤的我血崩不止,从此再难生育!其中种种关节,仿佛都对上了。
我平平静静,“这里面,有郁金。”
“贵主儿!”桃子扑跪在我身畔,大哭着左右掌嘴,“奴才该死!奴才不是人啊!贵主儿,都是奴才害了您,您不该对奴才这样好,奴才就是一头狼……”
“是皇上给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苦味,我靠在枕上,只觉四周的气息都沉沉的压了上来,迫的我想吸口气都难上加难。桃子哭泣的说不出话,不自觉的点了头。
“那么,以前的药,是谁给的?”我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连自己也不敢去想。此时一清二楚,竟不忍想清楚一切。忽的问出来,话语虽是极低,可仍将自己吓的不轻。
“太皇太后。”
我蜷起身体,将被褥裹在身上,“你去吧,我要睡了。”
可笑么?我在问自己。周晚,你可笑么?康熙十六年回宫受封,每日侍寝前都吃桃花粉避孕。可就在我侍寝后的每日清晨,早膳中都有桃子亲手调制的小酱菜。辛香的气息,我在别处从未吃到过!桃花粉中掺着郁金,早饭中掺着郁金,每日竟然都吃着大量行血的虎狼之药!怪不得,钟粹宫里的喝一碗洛神花,就令我血崩不止!
千秋亭下,太皇太后与苏麻拉姑的沉沉笑语,一句一句的回荡脑海!
“皇后指天誓地说药不是她下的……”
“皇帝能信么?我也不能信啊!”
“……咱们也是作孽!”
“这么一来,倒是干净了……”
小桃,我从未多问过她的出身。我忘记了,她刚入宫时是服侍苏麻拉姑的侍女,十五岁才拨入四执库当差。
“苏大嬷嬷把药粉交给我,让奴才做小菜的时候进给贵主儿吃。特意嘱咐过,侍寝之后才吃,旁的时候不吃……”小桃跪在床前,哭泣着诉说,“奴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奴才若是知道绝不敢给贵主儿吃!”
我背对着她,静静的闭上眼,只觉她的哭诉渐渐远去。
“直到在钟粹宫里出了事,孝昭皇后灌了贵主儿洛神花,苏大嬷嬷就找了奴才,说这个东西不用再吃了,还嘱咐让奴才好好的伺候贵主儿。苏大嬷嬷说,一切的罪孽都是她担着……”
“皇上知道?”我不由自主的轻声问着,放佛一切事不关己。
“皇上是过了年才知道的。”小桃的语气渐渐变得恐惧,“以为皇上会杀了我。可皇上只是叹气,让奴才将此事烂在心里。”她攥着我的被角,含泪道:“从那以后,皇上就常命贵主儿住在宫外。”
“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眼皮沉重了,我要睡一会儿,好累。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风逝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10…13 10:00
无梦的一夜,仿若一眨眼,便有亮光透过帐幕照进床内。身体碎裂般的酸痛,唯有双目炯炯,再难合眼。昨夜小桃惊心的叙述,都茫茫远去,竟而没有丝毫波澜。
拥被起身,才觉床褥和腿间都湿腻腻的,满床冰凉的湿润,双手皆是血迹。缓缓揭起被子——月白缎子中衣已经被血浆浸透,绣被锦褥满是殷红的颜色。我正坐在血泊之中!
“桃子。”我颤声唤道。
小桃就席地卧在床边,猛然惊醒,几乎吓昏过去,“贵主儿,落胎了!”
落胎了,可我没有感觉。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难过,腿上的鲜血凝固成块,斑斑点点,“去拿手巾来,我擦一擦。”
小桃紧紧捂着嘴,哽咽的几乎昏过去。我却是清醒如常,将身上的寝袍与内衣剥下,与血污的被褥卷成一团丢在床底,静静命她,“去烧了。”
自己擦干了身上的血,□着身体裹在杏红绫被子中。乌发如瀑般的泼洒着,依旧散着淡淡的沉水香味,甜蜜清馨的鹅梨气息在肌肤与秀发间盘绕。仔细的嗅着床帐中的气味,安安静静,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在一片浓浓的血腥气中,分辨着自己的体香。
我管得住自己,不会再哭泣。可我管得住自己,不会发疯么?
三十年前,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只带着前世的心。如今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前世的心,都已经碎的拼不起来了。
早晨,小桃又去宫苑角落的井中打水。我刚刚小产,她不许我再碰一滴冷水。只可惜她提不动哪怕半桶。我裹着狐皮斗篷站在井口边,看着小桃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