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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侍卫不待口令,便左右一闪,扯开一幅山水画!望乡台,都是望乡台!一幅画,一幅绣,都在我的眼前!
没等挣扎,乌可查手里的火把突然低下去,丝绢扑的燃烧起来!
“不要!”我厉声大叫,发疯一般扑上,已经来不及了。薄薄的丝缎,瞬间在漆黑的夜色中发出五彩斑斓的火焰,霎时飘飞,灰飞烟灭!
“他们人呢?”我的嗓音已经带了哭泣,“长平公主和周驸马在哪里?乌可查,你说!”
“娘娘,恕奴才不敢多言!”乌可查如少年时一样,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所有的女人他都瞧不起。
就在此时,昭仁殿中传来苍老低沉的声音缓缓吟诵:“寥落江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师父!”雷雨斜飞,豆大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和着血泪,滚滚而下,“师父,我在这!”我的声音喊破,字字泣血!
乌可查并不理我,按刀向前,高声冷然道:“周老先生!皇上请您与老夫人同去叙话!”
“不必了!”周世显的声音苍凉中仍带着从容不迫,“你主人请老朽此来,未必只为叙话。老朽夫妇年迈,行将就木之人,本意隐居山野,可令主人难许。也罢,今日借此时机,重游旧地,也得了终老之所。”我软倒在地,听着殿中微弱的声息,定是平姑姑也在里面!
“平姑姑!”我再无力气大喊,伏地哭起来,“你绣了二十年的望乡台,没有了!”
眼前猛然一亮,喀喇喇雷电交加!只觉风雨中的昭仁殿红光环绕,霎时四面火起!乌可查早已惊觉,退了两步,众侍卫一面挟持住了我,一面不住退后。众人虽见宫室起火,如此大事,依旧不慌不乱,进退有度。
“乌军门!这人身藏硝磺!”一人高声道,“怎么办?昭仁殿从里往外着起来了!”他话未落地,宫室的火苗蹿了起来!热浪滚滚,火焰蒸腾,批驳之声越来越大,天上落的雨滴卷开,在通天的火焰外,悬起一圈水云!
“啊——!”我歇斯底里的狂叫!通红的烈焰照亮了我的全身,热浪卷起铺地的长发,彷如一团黑缎旗迎风飞扬!此时的我,形同厉鬼!
“不好!有刺客!”众人正扯着我退出宁寿宫宫门,忽然有人高声叫道。抬头看,火光之中,一个人影飞奔越过宫墙,落在院中,俯身将落地的《望乡台图》卷轴抄起,朝着烈焰之中的昭仁殿扑去,瞬间消失在火海之中。
刺客的手中寒光闪闪,四五个侍卫飞身追上,各亮利器!当啷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尾随的众人均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这人用的是铁链!他脚上的镣铐还没卸!不用怕,追!”乌可查厉声喝命手下,又挥手令近身两人,“回去护驾!别管这里!”
乌可查一路拖着我,来到东外路的布库房。
“主子圣安?”他在殿门外高声叫着。
“进来!”这是康熙的声音!不过数日没听见,竟然陌生至此,“容若伤了!”殿内灯火通明,没人再理会我,众侍卫乱成一片!
空旷的布库场,纳兰横卧正中,身下一滩鲜血!我猛的甩开众人,冲向倒在血泊中的纳兰。扑在他身上,还是热的!纳兰的右胸深深的一刀,汩汩鲜血迸流,“容若?!”我发疯一般的喊着他,一手按住他的伤口,一手将他抱起。
纳兰半睁着眼睛,似乎已经不认识我,虚弱的问道:“是谁?”两字才出口,一道血迹沿着唇角淌下。
“是我,你怎么会在这?”没等我说完,只觉得颈后一紧,丝绸长袍的圆领死死的勒住喉咙,不由得松了手,被人拖开。
我已经疯了,回身狠狠的抓去,纤长的指甲抓在明黄龙袍上,齐齐折断,咯咯作响。
“你骗得朕好苦!”康熙惨笑着看着我,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中是白铁一般的颜色,“周式微!?”他指着我的脸,双目通红。
我仍能听到外面大火的批驳之声,眼前亦是满目烈焰,“我叫周晚,周式微就是我。”从没想过还能如此清晰的说出自己名字。干涩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却如烈酒般浇灭了一切嘈杂,“我就是!”
我瞪视着康熙的眼眸。他的瞳仁雪亮,中间映着我小小的影子。一袭白丝长袍曳地,三尺青丝披散双肩。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睛,一只厉鬼。
“你是汉人?”他的牙关紧咬,说话间还在咯咯作响。腮边的肌肉一愣愣的乍起,双目就要喷出火来!
“肩膀的月桂花下,是‘逃人’的烙印!”手不由得按在肩头,隔着薄薄的丝绢,幼年的伤疤凹凸不平。可就在这朵月桂花上,他不知落下过多少吻!“康熙二年,镶黄旗与正白旗在大兴肖家村圈地。这个案子,皇上还记得么?”
康熙的脸色如冰,从未见过的狰狞恐惧,“这些,你还记得么!?”他忽然一扬手,雪片儿般的纸张飞落!柔软的宣纸,薄薄的轻扬飘荡,如片片飞花,落的满地满身。
“康熙十六年,清帝将攻厦门、金门。福建驻扎夹板船二十艘,除福建经制兵外、另有满洲绿旗官兵。统领为水陆提督……”
“攻打金、厦时日已定,确为明春三月之前,兵马集结当为二月中旬……”
“清帝于福建起兵时日外泄,已有察觉,请姚兄相助。另附云贵川绿营驻防略图……”
“清帝疑讯息系康亲王军前泄露,我亦稍安。然宏化堂在京动静,其已略微察觉,望兄谨慎……”
“康亲王于福建清肃天地会,时日紧迫!千万千万……”
“……”
字字句句,全是我的手笔!每一处的落款,蝇头小楷二字:式微。我自幼在宫中读书识字,跟着康熙临过颜体,随着纳兰学过褚体。熟近之人,必定认得出笔迹!他们怎会不认得?
望着满地的纸片,我沙哑着声音道:“都是我写的。”
没有等我说出第二句话,耳轮中就听见“啪”一声巨响,眼前漆黑!康熙抡圆了打我一记耳光,我被打的飞出丈多远,一头撞在朱红柱子上!
似乎是昏过去,周围静悄悄无一丝声响,唯有心中空明雪亮。许久才从冰凉的方砖上撑起身。模糊的金砖上溅的皆是血点!
眼睛还在,牙齿还在,鼻子也没有出血,一手撑着地,一手在麻木的脸颊上缓缓摩挲。血是哪里来的?蓦地,手指在耳垂上黏黏的不动——血顺着左耳流下。怪不得世界放佛没了声响!
摇摇晃晃的撑起身,耳边嗡嗡声如雷鸣。康熙回身从大殿兵器架上拔出一把宝剑,几步朝我冲过来,举剑便劈!
瞪着眼睛,那道闪亮的寒光笼罩着头颅,缓缓闭目,冰风扫过我的额头!
镗!
眼前刀剑相碰,火星乱溅,康熙的剑锋斜止,停在我的头上。脸上麻木的轻痒,有断发丝丝落在跟前,还有火星落在皮肤上的阵阵灼痛。
“皇上!”纳兰不知何时从血泊中立起,单膝跪在我身前,一手握着腰刀,用尽全力架住了康熙的宝剑。他的声音重如千钧,“此大事,不可草率……”勉强说了一句,翻身躺倒,再无声息!
当啷!康熙将宝剑掷于地上,探身扶起纳兰,眼光再也不曾落在我的身上。口里命乌可查,“将这贱人关到养蜂夹道,不要让她死了!”
不过十余日,上次见他,还在缱绻缠绵,可如今,已然形同仇敌!
乌可查大步过来,从地上提起我就走。我不再挣扎,任由人拖着。长发披过的面颊,让我想起了死前以发覆面的崇祯皇帝。他觉得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的阴灵,可我觉得,无论是生人还是死人,我都欠了他们的!
康熙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传太医!救火!”
空旷的昭仁殿化作了灰烬!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行人莫话前朝事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10…17 09:16
西苑,养蜂夹道。
黑呢毡车将我拉到这里,关在狭小的砖房之内。没有窗户,门封的极严,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房内空无一物,只有我倚着墙角,瞪着空洞洞的双眼,眼前仍然是昭仁殿巨大的火焰。
许多年前,平姑姑便被囚禁在此。如今,她是否已经到望乡台上?
左耳的鲜血凝结,簌簌落下血块,这只耳朵再也听不见了。冰冷房中,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袍,却感觉不到冷,身子已经如死尸一般冰凉,还怕冷么?
关在这多少日子,我数不清楚。从来不去吃外面递进来的食物与水,只想早点死去。不久,便有三个小太监,隔些时候将我捆上,捏着鼻子,灌下一碗加糖的牛奶或是米汤。挣扎中,发觉这几个人竟然都是又聋又哑,配合极为默契。昏天黑地,我与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随他们摆布。
污秽的房屋,四处结着蛛网,灰尘有半寸厚。没有床榻,没有桌椅,我直接躺在坚硬的地砖上。呼吸时,闻得到灰土的气味。
“吱吱。”
“吱。”
迷蒙中,眼前有几条花色灰暗的小绳子在摆动,拂过我的脖子,带来断断续续的温暖,“吱吱,吱。”只有右耳能听见些许声音。
“啊!”我猛然蜷起,两只老鼠正在啃食我的衣服!用力甩开它们,我大叫起来,“啊!”到这里以来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老鼠尾巴的一丝温热,似乎将我重新唤醒。身体一寸寸的复活,温暖,心里一分一分的感到痛!痛的难以忍受,撕心裂肺,泪水泉涌般从眼中喷出,竟然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汪。
心里轻声叫着,“容若。”热泪淌在脸上,我再难忍住哭声,“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皇上。你在哪,容若……”我哭喊起来。好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一般,我只是翻来覆去的叫这个名字。
吱呀,门开了,几个黑衣身影缓步走近,有一人伸手试探我的脖颈,轻声对随从道:“人活着,我带走。”
“大人要带走,卑职没话说。请大人将手令留下,做个凭证。”
那人入怀抽出赤金令箭,随手递过,“这里一切照旧。人犯提走,外头若是有一丁点传闻,都是你们的责任!”
“嗻!卑职明白!”
黑衣人走到切近,俯身将我抱起,一言不发。出门时才知是夜半子时,谯楼更梆清幽。又是黑呢骡车,一路颠簸出了大内。周遭马蹄声音渐渐迟缓,放佛随从人等陆续散去。不知多久,那人揭开车围,低声唤道,“晚儿?”
不是做梦,他真的来了!我紧闭着眼睛,嘴唇颤抖,一丝声响也出不来。
“晚儿,是我。”他凑近捧起我的脸,特意在右耳边叫唤,“你醒醒,别出声儿。”
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哪怕是梦里,终于又抱住了他!哪怕是梦,我也不敢松手,“容若。”开口叫了一声,天地清明,再无虚幻!唯有这一句颤颤的叫出了出来,如蚊蝇低鸣一般,“容若。”
“嘘——走!”他用一件黑羊皮斗篷将我裹上,抱了出去。
漆黑中,一匹黑马无声无息的立着,纳兰将我横担在马上,牵着悄悄走出里许,这才翻身上来,策马扬鞭而行。
黑夜的路向后流淌着,似乎有一弯下弦月。
再次醒来,已躺在一间素净卧室的床上,兰花被褥散发着早日气息。纳兰从窗前走来,坐在床边,窗子大敞着,外边一片绿竹茵茵,“头还晕么?”
我轻轻摇头,却开不得口。他俯身笑着,手轻轻掠过鬓发。
“你来了。”我的声音沙哑又昏暗,大概是这一牵动,泪水滚落而下,直直的淌到发迹里去。
“没事了,没事。”他沾着我的眼泪,轻轻劝慰。
“对不起,容若,我就是……”泪水拭去了又上来。
“我都知道了。”他仍旧是笑,俯身将我抱住,轻声道:“不要紧,都有我。”
突然,我回过神儿来,伸双臂搂住了他的头颈,哭道:“你别再离开我!”
“好,我不走。”他说道,倚在床头将我抱在怀里。
“我就是周式微,长平公主是我放出宫去的。对不起……”我模糊的哭诉着,想把这些年的事情都清楚说出来。可这千言万语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