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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料到我是沈宛,他说他知道我的心!心中沉沉如坠,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高士奇抬头,任由泪珠落在地,“我虽然没见过纳兰公子,但想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能让你如此思念,将他的诗词一针一线的绣在丝绢上,一句一句的刺在你心里。我很羡慕他……”
我未开口,明珠已经耐不住,怒斥道:“高士奇!满口胡言乱语,你失心疯了么?”
“疯的不是我!”高士奇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沈宛与皇贵妃是同一个人,是你们疯了!”
“高士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珠厉声呵斥。
我缓缓拦住明珠,俯身对着他,低低含笑,“你是康熙二十四年博学宏词科的状元?”
“是……”
“经筵侍讲的侍讲学士?”
“是……”
我的声音柔和,此刻听起来定然柔顺如水,“这样的大事皇上丝毫不避忌,看来你亦是御前极为得用的人。”
高士奇瞪着我,已经傻了,不知该如何答话。
明珠代言道:“高大人如今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心腹之臣。”语气中不由带着嘲讽。
“多年以来御前少有幸进的先例。我离宫时候,朝中还没你这号人物,短短三年,高大人就有如此成就,学问气宇必定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我淡漠的笑道,从身畔的桌案上取过两卷画轴,“我要走了。”
明珠忽然伸臂拦住我,低声道:“娘娘,画还是不要带进宫里。若让皇上看见,勾起旧事,枉增伤感。”
我迟疑片刻,惨然一笑,回头道:“澹人,这一卷是你的《飞雪图》,在苏州我冒险去救你,为的是这幅画。我这一生,唯一得意的,是自己的刺绣之技。当年容若做《塞上》之词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要将这幅画绣出来。我另有一幅《望乡台图》,不愿让皇上看到,留在你这里,请你代为保管。”不理他答允与否,便将《望乡台》画轴塞进了他的怀中,“你这一行,是为了……”我斜目看看明珠,苦笑道,“你当初信任我,把苦心搜集的证据交予我保管,却想不到我毁了它们。你着实太年轻,朝中之事并非如想象的这样简单。”
高士奇抱着画轴,竟而木讷的说不出话了。
抽去抬杆的暖轿搭到房门口,四个轿夫躬身退出。明珠亲自将棉门帘挑起,用吊钩钩好。唯有愣怔多时的高士奇,此时猛然回身,从堂屋柜中捧出一匹红绸,向地上一抖。红绸一路铺来,殷红烈焰般的色彩刺的我只要流泪。
冷峻老辣如明珠,也不忍心看我的脸,拄着拐杖缓缓退到一旁。脚踏滚滚红浪,我再无一丝犹豫。成也萧何败萧何,出逃时亦是如此,如今归来也无遗憾。
轿帘放下的时候,心中仍是不由一阵抽搐。容若,这一切,让我怎么对你说呢?
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第六卷 续 断肠声里忆平生 续 他日相逢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11…09 09:00
“皇上留步。”我隐约听见外屋里的大宫女丝络轻柔的声音,“贵主儿正在沐浴。”
蒸汽腾腾,热热的水浸没了我的肌肤,烫的遍身红艳艳的。这水中兑了鲜花与香料,汩汩清甜香气弥漫,氤氲温柔。
厚重的大红猩猩毡帘幕忽然拢起,湿热的蒸汽忽的轻薄起来,一丝微微的冷风拂过肩头。耳中又听道丝络的低语:“贵主儿还未出浴……”
康熙蓦地走进来,与我面对面。
“夜深了,皇上没歇着?”我木然问道,一捧热水依旧淋漓在脸颊上,缕缕碎发贴在额头,晶莹的水珠儿挂在眉心额角。
康熙不答,只背着手转到沐桶旁,“景仁宫这几年没人住,朕依旧让内务府来打扫。”
“没想到还能回来。”短短一句,是我的肺腑之言。
“丝络是乾清宫朕身旁的掌事儿宫女,你这里人少,今后让她服侍你吧。”康熙的手扶在了桶沿上,一片玫瑰花瓣轻轻黏在他的指尖,娇脆欲滴。
“好。”丝络这个女孩子我并未留意过,当年在乾清宫定是不出色的人物。康熙身旁的宫女已全部换掉,看来他对我一切都十分忌惮。
“是朕授意明珠找你回来的。”康熙淡漠的说着,一句一句,不紧不慢,“明珠做的事,朕早已知晓。他是个能臣,又是朕年少时便倚重之人。近几年来,也都是靠他分去索额图的权势。容若在的时候,朕时不时的敲打他,为的是给他阿玛提醒。可明珠太恋权也太贪。只是朕不忍心动他。”
“我知道。”我亦是如此,“皇上有意放明珠的生路。”
“朝政上的事,本以为你都不懂。其实,你比谁都清楚。朕要捧谁,要打压谁,哪个要置于死地,哪个要留生路,你都明白。”他的口吻平静的惊心,低着头,随手玩弄着那片花瓣。
“我自幼入宫,每日无所事事,朝政上也只好略微留意。”桶中的热水渐渐温了,已觉肩头冰冷。因为康熙进了暖帐,外头的宫人便都散去,无人进来续水。
“你冷么?”康熙忽然对我俯下身来。他的眉目骤然逼近,我不由得一惊。仍旧是漆黑深邃的眸子,依然是浓重的一双剑眉,下颌的胡须没有刮净,能看清青须须的胡茬。
水波一荡,我猛地从木桶中站起来,回手取过丝袍披在身上。薄薄的软缎寝袍被水渍浸透,带着无数花瓣贴在身上,一手拢着头发,踮着脚跨出水桶。
“躲什么,哪一处朕没见过?”康熙忽然冷笑起来。
好冷,我赤足走到炭火旁,将一件狐素满襟风毛暖袄罩在□的身子上,抱着肩膀缩在熏笼旁边依偎着,“正因为皇上清楚我从前的身子,才不愿让你看见如今的我。”抬头淡然道,“皇上的心真是深不可测。见到我,就没有一丝惊讶么?”
隔着沐桶,康熙静静不语。
“明珠第一眼看见我时,都愣怔了好久。”眼睑垂下,我微微含笑,“我憔悴的变了一个人吧?”
康熙不语,只是踱步走到我的身边,扯去衣裳露出肩头月桂纹身。三年的风吹日晒与奔波劳碌,肌肤已不再皙剔透,早先蓝莹莹的纹路随着黯淡失神。灰黄的皮肤上一簇蓝紫的月桂,伤疤边缘的皮肉也蹙起了细纹。
“朕就想再看看你这个疤,亲口再问你一次。”康熙扯住我的衣襟,手臂如此的有力。他有搏虎的本领,我在他面前本就没有还手的力气。
“这个疤就是逃人的烙印。”不用等他问,我便开口,“三年前我就说过了。”
“容若知道你的身世么?”他忽然问道。
“这月桂花就是他帮我纹的。”
“哈哈哈!”康熙忽然大笑起来,一把推开我,似是不信,又似嘲弄,“临死还和朕说漂亮话呢!‘发乎情止乎礼’——这个畜生!”
不知为何,我竟然也嘲笑起来,“本以为自己的姿色过人,这样的引诱他,他都敢推开我。不想天下真的有柳下惠……”一个耳光甩在脸上,我住了口。
起身走到妆台前,这次打的不重,连个红印都没有。梳妆镜前,我的憔悴与苍白一览无余。长发铺散,拿篦子随便通了两下,刚想站起来。镜中,一双双手扶在我肩膀上,温热干燥的掌心,透过单薄的寝衣,如同木炭烙在肌肤上。
“多大年纪了?”他的手指拨开我脑后的长发,一缕缕的拨弄着,眼睛晶亮的异常。
“三十三。”冷冷的回答,一动不动的看着镜子。
双手又抚在我的头上,“竟然这么多白发!”
我只不答话。
“出去才几天,却像老了十岁。”
康熙在自言自语,可我却怡然回答,“一千二百七十五天。”我们两个人的眼睛在镜中相视。我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镇定过,如潺潺的流水般淌出,“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三离开容若,到今日正是一千三百一十五天。”
康熙的手颤抖了一下,我感觉到了。
昏红光影,遥似旧年,我的旧居中如此陌生的床榻与陈设。梁九功已经在暖阁帐幔外轻声道:“请主子口谕,在哪安置?”
康熙忽然拉住我的腕子,挣了几次都没有松手,似乎没感觉,“今天风大,不回宫了。就在皇贵妃这宿,下钥吧。”
脱去斗篷,康熙牵着我的手走进暖阁。骤然一阵暖风扑来,全身都在哆嗦。康熙看了我一眼,对外间的一众侍寝上夜的宫女太监道:“不用伺候,都下去。”
暖阁的屏风摆好,红艳艳的绣帐中缎被双铺,浓浓的熏着百合香。康熙不用人伺候,自己脱掉外衣换上寝衣。边换衣服边道:“你就在熏笼上。”已经躺在床上,放下了帐子。
我亦不答话,脱去大袄躺下,暖阁很小很静,能听见康熙均匀的呼吸声。如此和煦安逸,如此舒适柔和,可我却绷紧了全身。不敢想象,若此时手中有一把匕首,我会不会就此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抑或自己的性命。双目炯炯,似乎看见自己站起身来,举着一把闪亮的匕首向着康熙的床帐走去。
“睡不着?”康熙突然问道。寂静中这平淡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洪亮。
“嗯。”平静半晌,我不愿说话。
“你为什么不死?”康熙冷笑道,“你若死了,朕也许还佩服你心意纯良。你也对的起容若所做所为。”
我不答话。
“周式微,你早就知道前明余孽已经‘式微’,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康熙似乎是翻了个身,平淡的问话。
我依旧不答。
“你伤了朕的心。”他的声音如同冷风,刺骨却又寂静,“可自己却依旧平平静静,当做一切没发生过。若是朕今日将你赐死,你也如此么?”
“是。”我深深透了口气。
“这三年多,你梦见过朕么?”
“偶尔。”
“你梦见过容若么?”
“也是偶尔。”我轻声道,不知为何,又继续说下去,“我更愿意梦见皇上。”
康熙的帐子突然掀开一条缝,一时又放下,暗红的流苏穗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拂动着,委地低垂。
“梦境极其短暂,总会醒来。若是梦见皇上,我醒来心中是轻松的。若是梦见容若,醒来便是煎熬。”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可此时此刻,虽然没有鼻塞哽咽,却有一行泪咽湿了平绣软枕。
暖阁中的灯花结的太多,渐渐熄灭了烛焰,鎏金熏笼中斑驳的炭火映照在流光水滑床帐上头,伴着清淡的百合香,如百花夜放。沉默半天,我以为他已经睡着,却又听他忽的说道,“原来,朕是你的噩梦!”
清晨起身时,唯有丝络在床边服侍。她垂着头,俯身给我穿鞋更衣。
“我自己来。”轻轻推开她的手。
“贵主儿突然从南苑回来,宫中上下难免有些个传闻。贵主儿不要在意才是。”她袖手躬身,对我笑道,“三年前,因昭仁殿雷击失火,贵主儿惊惧之余小产。皇上命您去南苑本是为了精心疗养。可专门有一起子小人,口里不干不净,竟然说贵主儿到德寿寺住的这些日子是圈禁!还说什么,贵主儿干政,忤逆老祖宗,因而得罪皇上失宠。奴才们都知道,皇上对贵主儿恩情最深,不论如何,怎么忍心圈禁您呢?”
如此轻轻带过,竟然能不露痕迹?
我冷冷一笑,“宫里上下人都信么?”
丝络突然垂目,嘴角也含了一丝笑意,“连皇太后都信,何况旁人?”
好个精明干练的丫头!
“皇上今日有早朝,已经先去了。”丝络回手示意,两个小宫女捧上一袭秋香色蟒锻缂丝面的狐皮大袄,另有一件暗红闪缎银鼠旗装,袖口领口翻着四五寸的柔软风毛。
我随手拎起穿上,口中淡漠道:“知道了。”
“秋天时候,紫禁城整修了红墙与门楼儿,皇上命贵主儿收拾好了,去神武门城楼子上候着,皇上要带贵主儿看看远景儿。”丝络对我的神色,既不巴结也不小觑,只是淡漠的疏远。心知,她是康熙如今的心腹之人。十余年前,我亦是他的心腹之人。少年时的我,凭着意气与一腔热血,肯为他去死。
烈烈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