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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要谢谢你当年救我。平姑姑告诉我,是你换了毒药。”我不敢盯着她那蜂窝般得麻脸细看,“你知道平姑姑在哪么?”
“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萨满太太哼了一声,举步欲走。
“萨满太太!你若是知道,求你告诉我好么?”我哀求道。
“她又死不了,你急什么?”
我拉住她,“你知道就请告诉我吧。行行好,再帮我一次。”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又凭什么帮你?”萨满太太冷笑着俯身在我耳边轻声唤道:“楚格格。”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如耳边拂过刺骨寒风,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我正找她呢。”她收起嘲弄的神色,不耐烦道:“等我找到了再说吧。”
“找着了一定告诉我!”我在她身后说道。她已经走远了,也不知听见没有。
默默回到乾清宫,康熙还没下朝。有传事儿太监来告诉,佟国纲正在东华门侍卫房等我,命我去见。
佟国纲是领侍卫内大臣,今日在东华门当班。进了侍卫房,见他披着黑獭狐皮斗篷坐在火红的炭盆边。房里蒸烤着浓郁呛人的旱烟味。
“给大老爷请安,您老吉祥!”我双膝请安,口中又给佟家老太太,大太太,佟国维,二太太,诸位哥哥嫂子们请安,绕口令似的念叨半天。
“吉祥。”佟国纲冲我点点头,他一脸的络腮胡子,眉毛斜向上长着,永远是横眉立目。
“正月十五老太太过寿。皇上有恩旨,叫你也回家去。明儿来接你。”佟国纲自顾自的说着,手中转着两个青金石圆球。
我躬身答应着。
“嗨嗨!”佟国纲笑了笑对我说道:“年前在南书房请安,皇上随口问起老太太,说老太太的生辰是正月十五,今年七十九岁。你认得刑部尚书明珠家的那个小子么,叫什么德来着?”
“成德。”
“对,那小子凑着趣,什么‘七十古稀,八十耄耋’的。又道民间旧俗‘过九不过十’。提着咱们老太爷在世时候的军功,数代忠孝。有的没的海说了一通,皇上高了兴,提笔写了‘颐年敬寿’四个字,命给老太太过个大寿。”佟国纲转着石弹子,满脸得意的笑容,“皇上赏了天大的恩典。你阿玛,太太们都在府里头忙开了。”
“是。果真是皇恩浩荡。”
佟家老太太是康熙的外祖母,血缘至亲,却从未与这个外孙子皇上有任何交集,除了今天这样的皇恩浩荡。
“明珠家的小子真是个材料。”佟国纲笑道:“瞧瞧人家的孩子,一开口就是子曰诗云。看看咱们家那些个,在外头就会遛马,在家里就知道熬鹰。”
我笑道:“皇上倒是常夸奖哥哥们不忘祖训,工于骑射。”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出兵放马的时候才显得出来。得啦。你明日听信儿吧。也好些年没回去了。”佟国纲拿起烟袋,从炭盆中夹起块红碳来。
“是。我先去了,大老爷您忙着。”
还没出院子,迎面见着纳兰走了进来,我向他屈膝行个礼笑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纳兰笑道。
我回头示意一下房中,道:“我们大老爷告诉我了。老太太过寿,你也来么?”
“必定要去的。不必谢我,皇上提起来,我帮帮腔罢了。”纳兰的声音放低了些,微笑道:“回家去看看,四年多没回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行礼告辞。
正文 5、元夕寿宴
作者有话要说:
佟家老太太成天待在佛堂里,连儿子儿媳妇都不见。小时候在佟家两年,一共见着老太太四次:每年的春秋两次祭祖。亲生女儿慈和皇太后去世她都没有露面。她的孙女仙儿去世,就更不会打扰她的修行了。
正月十一,佟家派人在神武门备车接我回家。安排我暂在长房的东府住几日,老太太住在东府,我又是专程回来拜寿的,这边方便些。
先各房中行礼参见:大太太、我那位“额娘”二太太、众哥哥嫂子、本家太太奶奶、专门为拜寿归宁的老少姑奶奶、未出嫁的姑娘们,看的眼花缭乱,当年离开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多人。
用过午饭,宫中送我来的嬷嬷太监告辞回宫。佟府几个管家娘子这才引着我到佛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二格格从宫里回来给您请安了。”管家娘子用假么假式的欢喜语气说道。
“给老太太请安,您老吉祥。”我脱掉斗篷,跪在早已预备好的拜褥上,行了大礼。磕头都磕的头晕了。你大爷!我心中暗骂,最可气的是人家不待见我,还必须上赶着去磕头。
“回来了好。住几天呐?见了大太太没有?见着二太太没有?见着大奶奶了没?见着二奶奶没?见着茹七太太没有,人家特意从盛京过来,别缺了礼数。见着大姑奶奶没?见着……”佟老太太半闭着眼睛,盘膝在炕上摩挲的念珠,嘴里叨叨的数落着。
她问一句,我就答应句:“见着了。”心中起急冒火。真后悔都见着了,此时要是说一句“还没见着”,立刻就能出去,我也舒服,她也安生。
“都见着了,老太太。二格格等您大寿过了才走呢。”管家娘子替我回答着,“您老放心。”
“哎。”佟老太太点点头,半晌无语。
等了片刻,管家娘子向我使眼色,我正要起身,忽听佟老太太问道:“皇上身子好么?”
我们都是一愣,直到有个丫鬟轻轻推我,我才忙道:“皇上身子好。”
“皇上进膳进得香么?”
“回老太太,皇上进的香。”
“皇上有多高了?”
“皇上,比我高一头。”我轻声答道。
“歇着去吧。”佟老太太再次将眼睛闭上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二格格回来,老太太真是高兴了呢。”丫头们挑帘子让我们出去,低声对管家娘子笑道:“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可不!二格格带着皇上的福气呢。”
我不言语,只淡淡一笑。
长多高了?好好吃饭了没有?外祖母是疼爱小外孙的,可惜这外孙是皇帝。当了皇上福气大,他大概也不在乎这一丝半点的关爱。
皇帝的外祖母过寿,排场自然是非同一般。东西两府议定从正月十二日起便开筵席,直到正月十七日止。此事全因为康熙一言而起,腊月底方才开始预备,一家子忙的鸡飞狗跳,连年都没过好。
我回家的第二日,东府正堂打开,仪门处高悬康熙御笔亲书的匾额“颐年敬寿”。整条街是张灯结彩,鼓乐声不断。康熙皇帝钦赐金玉如意两对,玉观音一尊,上用檀云绛速香各两函,檀香拐杖一支,沉水香串珠一挂,御笔满文《金刚经》一卷,帑银千两。府中众人向南叩谢皇恩,将一应赏赐皆供奉在内堂正中。
当日宴请的是在京诸王贝勒贝子、诸位福晋、公主、额驸,车马轿撵熙熙攘攘从府门口直排到东四牌楼。
安亲王、康亲王等位分极高的和硕亲王虽没来,却也都送了礼。裕亲王福全与恭贝勒常宁亲自前来,佟国纲兄弟带同子侄辈具迎到街口,女眷们也在大门处恭候。少时,福全、常宁兄弟俩被一众王府侍卫围护着策马而至。一乘八抬的绿泥大轿在大门口撤去轿杆,缓缓搭进仪门,众女眷都跟随而入,轿中是裕亲王嫡福晋。
福全兄弟被佟国纲让进西府中,我陪同女眷们在东府中款待众位堂客。裕亲王福晋倒是不托大,与佟老太太见了礼,也不肯上座,乱着推让。少时,孔四贞夫妇也到了,忙接进房中让座献茶。
落座说了几句话,人来报建宁长公主到。两位太太又出去迎接。
建宁长公主是康熙皇帝的姑姑,早年下嫁给平南王吴三桂长子吴应熊。听到她的名头,我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见她瘦条条的身量,一身玫瑰红泥金蟒锻礼服,外罩玄狐褂子,头上赤金点翠八宝扁方,两边金镶玉珍珠流苏,耳上三对翠玉东珠耳坠,高贵富丽之气大大压过了她身边的孔四贞与侄儿媳妇裕王福晋。
“贞妹妹来早。”建宁公主含笑饮了口茶,“听说贞妹妹就要随额驸回广西去了。”
“是。额驸下月先回去,我舍不得皇额娘,等四五月间再走。”孔四贞笑答,又向佟老太太道:“府里忙忙乱乱的,预备着回南边儿。”
“我听儿子们说了孙额驸要回南的事儿,打量着孔公主忙,大约来不了。”佟老太太慈祥的笑着,应酬自如,礼数周全,与平日年老气衰的模样判若两人。
“太夫人大寿,若是不来断断使不得。”孔四贞笑道,“只是府里乱着,翻遍了上下才找出一架白玉八仙捧寿的屏风来。太夫人别笑话,论其做工来虽提不上,难得是一整块玉,颜色还好。您留着赏人吧。”
“孔公主自谦了,我昨天就看见了,忙着叫人仔细收好了。也不用拿出来摆,留着传个代吧。”佟老太太负手笑道。
“太夫人说笑了。我们年纪小,能见过什么?您屋里摆的,比我们眼里过的都多呢。”孔四贞与建宁公主都笑道。
建宁公主轻轻吹了吹茶,笑道:“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倒是我们额驸爷提了一句,上次平西王从云南送来的一套五色翡翠文房四宝,难得是种还透亮,颜色也搭的鲜艳。太夫人喜欢就摆摆,不喜欢赏了小孩子们也是好的。”
佟老太太连忙谦虚了几句。
建宁公主说的五色翡翠文具是昨天送来的。正房大堂中陈设红毡大案,摆放所有精致的礼物。无数金玉罗绮珍奇堆中,建宁公主府的这一套翡翠饰品惊艳四座,堪称鹤立鸡群。一水的玻璃种翡翠,晶莹剔透,更难得五色五彩纹样如同朝霞映日,做工细腻无瑕,堪称极品。我在宫中见过珍宝玉石,也从未目睹过如此完美的精品。
佟家众人赞叹不已。佟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觑着眼睛看了看,点手叫我:“楚丫头来。”
我本来立在角落中,连忙上去两步。
“楚丫头在宫里当差,皇上的文房也见过不少吧。看看这个。”佟老太太站直了身子,默然看着我。
“回老太太话,这么好的东西,在宫里也没见过。”我淡淡回答道。
“嘿!”佟老太太似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叹了口气。
“和硕公主一年不过一万两的俸禄,够什么的?还是平西王家里富贵啊。”佟国纲的几个年长些的儿子都围着看,感叹道。
“你们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平西王的富贵不是正道儿来的。这个收着别动,赶明儿进到宫里去。别摆着了,晦气!”佟老太太嘟囔着,拄着拐杖颤巍巍踱着步子缓缓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言声。半晌,大太太才皱着眉对我道:“老太太糊涂了,你回去不能瞎说。”
“是。”我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心中却对这为足不出户的老人多了几分敬佩,她可不糊涂。
又过一时,众位客人皆已到齐,在内堂奉茶闲话。茶毕更衣,到东府老太太的正室颐寿堂中入席,几番推让方才坐下了。
建宁公主与孔四贞坐了首席,裕亲王福晋在左手相陪,佟老太太在主位陪坐,众客人各自入席。佟家的其余女眷全都立在老太太身后。开席开戏,众人又对大太太奉上的戏单子推让起来,终于谁也没点,只让拣好的唱。
我回来真是多余,根本没人理会我。众人一片忙乱中,我站在何处都觉得碍手碍脚。在宫里忙惯了,第一次在众人都忙的时候闲着,闲的心慌。
佟府的姑娘们都聚在后面花园中听戏,她们均是娇客,呼姐唤妹莺莺燕燕。我不愿和她们在一起,也不想认识她们。因为从她们嘴里我听到一种说法:我克死了仙儿。
“就是她克死大格格的?”
“庄子里来的,从小什么地方不跑?命硬。”
“长得倒好。”
“不好也选不进去啊。”
“别说,宫里的气重,能压得住他。要是在家里,指不定还要克谁呢。”
“就是。我额娘说了,叫咱们别和她多说话。”
“招呼一声儿就完了,咱们看戏去。”
“……”
这群小女孩子的议论令我哭笑不得。她们都这么担心了,我也就别去“克”她们了。自己冲了杯热茶找了几块点心吃,我早早的回房睡下了。养精神吧,明天还得是这一出呢。
正文 6、黎珍
作者有话要说:
卢兴祖:历史上的卢兴祖从未与京中逃人案件有关,也没有担任过京官。另外:根据历史资料来看,卢兴祖官做得并不怎么样。第二日宴请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