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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今天看见一个人”,康熙看见的我也看见了,他看见了谁?
不过一刻钟,纳兰从殿中出来。我急急的迎上去,他只是向我做了个鬼脸,便跑了出去。康熙徐步走出,向我道:“咱们也回去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是安然无事,纳兰也没有再进宫。西苑与宝华寺的事情查来查去没有头绪,已是不了了之。应对之策就是皇城的卫戍更加严密:除领侍卫府亲军,两黄旗、正白旗护军营外,骁骑营也增派了两旗兵马,宿卫皇城。
天已三月,春意渐浓,只觉得心情飘然欲飞。自从平姑姑挣脱囚禁而去,我在梦里也能笑醒。
西苑,翔鸾阁书房。
“皇上。”我快步走上二楼,笑对康熙道:“容若来请安。”纳兰随在我身后。
“一个多月不露面。”康熙眼光不离书本,对我道:“给成大人上茶吧。如今人家是国子监监生,前途无量啊。”
我一笑,连忙下楼去亲自泡茶。
听见身后纳兰笑道:“皇上交给的差事不办完了,自然是不敢来的。”
等我捧着茶盏上楼来,见康熙正把一张烧着了纸笺放在笔洗中,“朕要见见她。”
“何必?”纳兰坐在下首的楠木交椅上,欠身接过茶盏,“皇上若肯听我一句劝,别去见了。命内务府将她送走,落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不好么?”
康熙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皱眉道:“朕定要弄个清楚!”
纳兰用盖碗轻轻拨着茶叶,默默片刻,方道:“十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我惊异的看着纳兰,忙低声道:“容若,你怎么说话呢!”
康熙却不以为然,喝他道:“朕就是放不下!去把她找来!”
纳兰将手中茶碗放下,无奈起身道:“带到哪里?”
“武英殿!”
“我手下没有人。”纳兰不耐烦道,“办不了这差事。”
康熙从身后的架子上抓起一方小印,狠狠丢了过去,喝道:“去善扑营调!”
纳兰接过印信,转身就走。我端着一盘子点心立在他们两人之间,傻愣愣的立着,半晌才道:“皇上,您要找谁?”
“今天掌灯后去武英殿。”康熙不回答我,只是疲惫道。我迟疑上前,青瓷笔洗中漂浮着漆黑的纸灰,没浸湿的灰烬飘荡在半空中。
自从前年擒鳌拜后,武英殿的正殿很少打开。布库房挪到了乾清门外,康熙也很少再过去。拉乌查等布库少年均已经编入善扑营,归属各自旗下统领。
今日黄昏,武英殿的大门打开了一扇,康熙缓步走进来,低头看看脚下的金砖,“朕记得这里有血迹……”
“有血迹的金砖早就换了。”我低声道。
“站在武英殿里,朕就觉得心里踏实。”康熙微微一笑,并不上宝座,只坐在丹陛下的台阶上。
偌大的殿宇中点着两架宫灯,照亮着丹陛前一两丈方圆,灯影摇晃。“奴才不觉得踏实,觉得有点,有点慎得慌。”我四外看看,“叫善扑营的人进来吧。”
“怕什么?”康熙对我笑道:“有朕在这,还怕狼叼了你去?你也出去吧。”
我虽是心中惴惴,仍勉强笑道:“奴才不能走。还要保驾呢……”
康熙看着我的脸,哈哈笑起来,“瞧你吓的脸都变色了,还保驾。”
我们正说话,殿门吱呀呀又开了一条缝隙,纳兰立在门口,“人带来了。”康熙远远的招了招手。纳兰回头命人道:“带进来!”
两个侍卫架着一个青衣人快步走进来,纳兰跟在他们身边,“你们下去。”两名侍卫躬身告退。
青衣人伏在地上,缓缓将头上的风兜除下。
我紧紧捂住了嘴,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了!萨满太太,东莪,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总之是她。她的脸上依旧罩着萨满巫师的鬼面。
“萨满太太。”康熙低头唤道:“将你的面具拿下去吧。”
“我不敢。我长得很丑,怕吓到了你。”萨满太太的声音藏在面具之后,有一种诡异的腔调。
“什么样的脸孔,能比你的鬼面还可怕?”康熙微笑道,“摘下来吧。”
萨满太太冷冷笑了几声,将面具除下,露出那张蜂窝般的脸。她随手将面具递给纳兰。我此时回过神儿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先夺过了那张假面。纳兰忙将我拖到了身后。
萨满太太的双眸在我的脸上划过,如同看见了一团空气,依旧转向康熙。
“你还认识朕么?”康熙道。
“认识。玄烨,我记得你。”萨满太太哈哈大笑,随口便唤出了康熙的名字,停顿片刻,指着自己如同恶鬼一样的脸笑道:“你认识我么?”
“我找了你好多年。”康熙垂目道,“十年来你常在宫中,为什么朕再没有看见过你?”
“你是尊贵的皇帝,我又怎能让你看见这张卑贱丑陋的脸呢?”萨满太太与康熙对视着,“找我做什么?”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有些颤抖:“朕本来不想再见你,也不想找你了。可是,你却找上了朕,承瑞上个月死了。”
“哈哈哈,你死了儿子与我何干?”萨满太太仰头笑道,“儿子死了怕什么,再生几个就是。宫里面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个个都想给你生儿子!”
我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了!纳兰听了这话,将手放在背后,握着短刀刀柄。
“朕知道,承瑞的死一定与你相关。”康熙的俯身撑着膝盖,冷笑道:“朕与你有什么仇?”
“你认定我杀了承瑞?”萨满太太的语气轻快儿欣喜,“为什么?就是因为小家伙的死状和你那多情的阿玛一样,是么?”她故意做出神秘的微笑,压低声音对康熙轻蔑道:“当初你阿玛死的时候,为什么不找我?”
“你究竟是谁?你是谁?”康熙猛的立起来,脸色如雪般惨白。
“拦着他。”纳兰一推我。我连忙上前去抱住了康熙。纳兰抽出短刀,挟持住萨满太太,“皇上,别再问了……”
“好小子,对你主子真是忠心耿耿!”萨满太太仰天笑道,“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动手吧!”
“别杀他!朕还有话要问!”康熙推开我,走到切近,扯住萨满太太的衣襟,厉声问道:“你是谁,告诉朕你是谁?为什么要杀皇阿玛?为什么……”
正文 25、东莪 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东莪:多尔衮的独生女儿。母亲为朝鲜人。多尔衮的第一位蒙古大福晋死后,他娶了朝鲜公主为妻,又闲公主不漂亮,命朝鲜再送几个美女。东莪的母亲就是朝鲜陪的嫁女子。应该姓李,人称小福晋。
小獾子:多尔衮的意思为“獾子”。小獾子指东莪。
多尔衮:在皇太极死后,多尔衮与豪格之争很是激烈。后来福临上位之后,多尔衮压下了豪格。在入主北京后是有自己称帝的可能的,但他还是将皇位给了小皇帝。不说多尔衮当时自己怎么想的,他还是为清初满洲皇族的稳定做出了贡献。
“多尔衮的孽种!”老态龙钟的嗓音与拐杖拄地的砰砰声忽然响起,低沉浑厚,殿门打开,苏麻拉姑搀扶着太皇太后缓步走进大殿。
当啷,纳兰手中的短刀落地,他呆呆的愣在原地。我连忙跑去拾起,拉着他跪在一隅。我早已料到东莪是睿亲王多尔衮之女。那么,她就是康熙的姑姑,是纳兰的小姨。
“老祖宗。”康熙有些慌乱,连忙迎上去跪下道:“孙儿……”
“皇帝,看来祖母真是老了。”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跟随她的两名老太监抬过一张檀木围椅,康熙扶着她坐下了,“你已经长大了。”
“孙儿是情急之下……”康熙辩解道。
“万乘之尊,不履险地。身为天子,不能与此等穷凶极恶之人相处……”太皇太后叙叙道。
“呸!”萨满太太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打断了她的话,“贱人!你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狡猾如同草甸子上的狐狸!残忍如同喂不熟的狼羔子……”她骂着骂着,汉语已经不能胜任,又开始用满语诅咒。
听着她恶毒的咒骂,我只觉全身发冷。身边的纳兰也在颤抖,我望了他一眼,他也该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位萨满太太,就是母亲的堂妹。他拼命控制着双臂,将头埋在臂弯中。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指,不让他的指甲抠进砖缝里。
“东莪格格,消停消停吧。”苏麻拉姑叹了口气,“你做的孽啊,承瑞阿哥还这么小……”
“别来叫我的名字!狼洞里出来的奴才,你不配!”
“高丽奴婢生出的孽种,以为自己很高贵么?”太皇太后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宫里藏着一只小獾子。只怪我一时的手软,让你在夜半做偷偷摸摸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哈哈哈哈。”东莪朗声大笑,“你说对了。当福临死了心爱儿子与女人时,他偷偷的哭,我就偷偷的笑。你的宝贝儿子死时,你在偷偷的哭,我也在偷偷的笑!”东莪笑的喘不过气来,又去指着康熙,“玄烨,你那个活泼又可爱的小仙儿死后,你哭了没有?承瑞死后,你哭了吗?我可是都笑过了!哈哈哈哈……”
我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再也控制不住,只能紧紧的蜷缩在地。
“你杀了仙儿?”康熙似乎不敢相信,“你……你……”
“伤心么,玄烨?”东莪哈哈大笑,对着太皇太后道:“只要你和你那位尊贵的太皇太后伤心,我就高兴。”
“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么多的人?”康熙颤声问道。
“福临为什么要杀我阿玛!”东莪厉声喊道,“他为什么害的我家破人亡!”
太皇太后怒道:“逆贼多尔衮,他是罪大恶极!”
“呸!”东莪的一口唾沫几乎吐到了他们跟前,“是你们母子忘恩负义!江山是我阿玛给你们的!没有我阿玛,你们算什么东西!没有我阿玛,你这贱人早就被弓弦勒死,给皇太极殉葬了!”
“住嘴!”苏麻拉姑喝道,“东莪格格,你疯了!拖住她!”
两个老太监立刻上前将步步紧逼的东莪拖远一丈。太皇太后嘴角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如同看戏一般的注视着她。
康熙立在原地,早已呆呆的不知所措。
“我没疯!疯的是我阿玛!”东莪喊着,她的眼中迸出一道道的泪水,“布木布泰,你还想要什么?你想要皇位,我阿玛让给你。你想当太后,我阿玛给了你。你不愿意嫁给我阿玛,他由着你。你想要中原的江山,我阿玛拼尽全力去给你夺了来!你还想要什么?”东莪已经是泣不成声,她那张麻脸此时扭曲的更加可怖,她的哭泣中夹杂着冷笑,“你得到了这么多,还不知足,你还想要我阿玛的命!”
东莪疲惫的靠在丹陛上,缓缓道:“我阿玛临终前说:‘告诉布木布泰,凡是她想要的,我全都给她。’”
太皇太后依旧是面沉似水,放佛已经忘了“布木布泰”就是她自己。
“布木布泰,只可惜我阿玛已经死了,你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了。”东莪凄厉的大笑起来,如鬼魅般的声音响彻大殿。
“只有多尔衮这只狼,才生的出这样的女儿!”等到东莪笑的累了,太皇太后才平静的问,“养蜂夹道里的人呢?”
东莪喘息半晌,微笑道:“走了。”
“你帮她走的?”太皇太后同样微笑。
“对。”东莪故意嘲笑道,“我去找到了她丈夫,就将她接走了。周驸马托我多谢你,这么多年来如此细心的照顾长平公主。”
“你还和前明的余孽勾结。你不配□新觉罗氏的子孙。”太皇太后淡然道,“多尔衮也不配。区区一个周世显他都对付不了,竟然还让他死而复生。”
“对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我阿玛为什么要说真话?”东莪冷笑道,“你若真的信周世显已死,又为什么假惺惺的不杀长平公主,还把她藏来藏去。”
“这是我的仁慈。”太皇太后笑道。
“狗屁仁慈!”东莪大笑,“你见识过周世显的能耐,怕他没死。就想留着长平公主,将来能牵制他。现在好了,他们走了,你清闲了。”
“是啊,他们都走了。他们就不报你阿玛的大恩大德?不管你的死活?”太皇太后微微一笑。
东莪坐正了身子,哼了一声:“我与他们,两清了。”
“好。”太皇太后侧头对康熙道:“皇帝,她就是多尔衮的独生女儿——东莪。先帝,端敬皇后,你的四弟荣亲王,佟家的仙儿,还有小承瑞,他们的死均与这女子有关。你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