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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陷在温暖之地,必然融化消散,如何自处?”
纳兰对我笑道,“你的话如同偈语,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春花秋月,温柔富贵,人皆所爱。我怎么会冰雪自比?”
我听了,心中欣慰,故意卖关子道:“嗯——这话明白。”
前头康熙与福全正拿常宁开着玩笑,“……老祖宗就说了:‘快着给老五娶个福晋,收收他的心!’”
“老五这回可是野马套上辔头了!哈哈,皇上,给老五说的是谁家的格格?”
“老祖宗自然要亲自过问,连朕也不知道。”
“……”
常宁红着脸跟在他们马后,憋得半日说不出话来,福全还在逗他:“老五,你心里若是有人,就告诉二哥。你自己不好意思,二哥去老祖宗跟前给你说去。皇上,咱们就这一个弟弟,可不能受了委屈。”
康熙笑道:“这是自然。”
常宁没意思的四外看着,正回头看着我,我连忙陪笑道:“奴才先给五爷道个喜。”
他又别转头去,半晌才开口叫道:“三哥,我……”
康熙斜身凑近他问道:“怎么?还真有人?”随即正色道:“若是有你就告诉朕。老祖宗给你物色自然是好的,可你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朕断不肯叫你为难。先立一两个侧福晋也行。”
“我……”常宁张口结舌,红着脸道:“我……没有……”
福全大笑,“老五,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儿!你现在不说,后悔来不及。”
康熙摇头笑道:“别听二哥的,等私下里告诉朕也好。”
常宁今年刚满十五岁,宫中近枝皇子皆是早婚,他亦不例外。大概是不想再让两个哥哥嘲笑,常宁按住了马头略落后了些,自己去和纳兰闲聊。我傍马在他们侧面,缓辔而行。
康熙与福全又聊起了十月十五日蒙古贵族朝觐的事宜。福全笑道:“漠南科尔沁的王爷们还罢了,怎么漠北喀尔喀蒙古的札萨克图汗也派人赶了来?”
康熙哼了一声,“今年早些时候给承瑞超度,朕请来了科尔沁的章嘉活佛。他素与漠北喀尔喀蒙古的哲不尊丹巴活佛有书信往来。章嘉活佛告诉朕,喀尔喀三部正热闹着呢。”
福全道:“漠北喀尔喀蒙古分为三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车臣汗部,自先帝以来就遣使来朝,每年献‘九白之贡’。倒是还算安稳啊。”
康熙冷冷一笑,“朕问你,可知道漠西蒙古准噶尔部么?”
“知道。”福全道:“漠西蒙古有四部:准噶尔部、土尔扈特部、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准噶尔部的首领是巴图尔珲台吉。”
“巴图尔珲死了,他的大儿子僧格被杀。准噶尔现在的台吉是巴图尔珲第六子——噶尔丹。”康熙道。
“噶尔丹?”
“这个狼羔子!”康熙切齿冷笑道:“他在漠西折腾朕不会理他。谁知他竟然把手伸到漠北去了!”
“他们准噶尔为什么去搀和喀尔喀的事情?”福全问道。
“没有他们,喀尔喀还闹不起来呢!”康熙笑道,“噶尔丹和漠北的札萨克图汗走的最近,这次札萨克图汗派小儿子来单独朝觐,朕倒要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我听着他们兄弟的谈话,一团乱麻似的蒙古名字中,唯有“噶尔丹”三字十分熟悉。葛尔丹这个家伙,也已经登场了。
十月十日,漠北喀尔喀蒙古三位大汗之一的札萨克图汗之子巴雅尔台吉赶到了盛京,向康熙皇帝再献九白之贡——一峰白骆驼,八匹白马。康熙皇帝在正殿隆重接见,并允许多尔济上前行抱见礼。
当晚,盛京宫中赐宴漠北使者,漠南科尔沁蒙古的贵族也到了,歌舞欢宴,彻夜不消。
“容若!”我悄悄的叫住溜出宫门的纳兰,笑道:“你也跑出来了……”
“彼此!”纳兰轻声笑道,“里面跳舞摔跤,你也不看了?”
我皱眉笑道:“我在皇上后面站规矩,腿都直了。他们全说蒙语,我也听不明白。”
“我以为你会说蒙语呢。”纳兰微微一笑,回身坐在回廊下,“你当初和乌兰格格总在一起。”
“简单的还好。”我微微一笑,也坐下了,“巴雅尔台吉和皇上说什么?我看着皇上不怎么高兴啊。”
纳兰摇头道:“他劝皇上给噶尔丹‘准噶尔大台吉’之位。”
“皇上不愿意?”
“皇上历来视漠西漠北为己地,怎能容他人置喙。噶尔丹杀兄即位刚刚一年,漠西蒙古就被他打的一塌糊涂,此时他又去联络漠北的札萨克图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纳兰笑一笑,“说了你也不懂。”
我做个鬼脸笑道:“我怎么不懂?噶尔丹不可小觑,将来是一代枭雄。”
我们正说着话,有个小太监过来道:“格格,巴雅尔台吉带来了札萨克图汗的小公主,正给皇上请安呢。皇上命你去拿翡玉莲花赏她。”
我扑哧一笑,忙道:“就来。”
我捧着宝匣从后殿轻步走近康熙的宝座,附耳在康熙的身畔:“皇上,玉莲花。”
康熙的宝座前,一个五六岁的蒙古小姑娘正行礼,一字一顿的念着模糊的汉语:“……哈斯琪琪,恭祝,伟大的,博格达汗,万寿无疆……”好容易说完了这几个字,小姑娘抬起头来,害羞的一笑。
这个小女孩长着张白如炼乳的小脸,一双深深的大眼睛,眸子如同紫葡萄。头上结着无数细碎的小辫子,辫梢都是卷卷的。像是个小娃娃!令我更震惊的是,她竟然并不畏惧认生。行礼之后,迟疑了一下,便即上前几步跪在康熙的膝前,将头倚在他的膝上。
满座轰然大笑,康熙也是仰头大笑起来,摸了摸哈斯琪琪的头发,逗她道:“琪琪,你知道朕是谁么?”
“知道!”哈斯琪琪跳起来,咕噜噜的转着大眼睛,“博格达汗,是天上的,太阳。是,夜空中,月亮。是我们草原上的……”她说到此处,瞪着眼睛犹豫着,似乎是忘记了往下该怎么说。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巴雅尔躬身笑道:“博格达汗,琪琪才刚学汉语,说的不好。”
康熙正待答话,突然哈斯琪琪拉住了康熙的手,大声道:“雄鹰!”
康熙一怔,这才想起,她是说“博格达汗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不由得再次笑起来,将哈斯琪琪抱在身边,笑道:“哈斯琪琪,你的名字很好听。‘哈斯’是玉,琪琪是‘花朵’。玉是美丽又贵重的石头,如水一样透明,如金子一样坚硬;朕给你一朵玉花,就像你的名字。”康熙向我一笑。
我连忙将手中的宝匣打开,哈斯琪琪扑上来看,惊喜不已,回身喜道:“多谢你,博格达汗,我很喜欢!”她冲上去捧起康熙的手,深深的一吻。
我几乎傻了,这个漠北蒙古来的小丫头,竟然去亲康熙的手!座下一众漠北漠南蒙古的贵族首领们,雷鸣一般的欢呼起来。
巴雅尔台吉上前行礼道:“博格达汗,琪琪盼望着能见您一次,为您唱一首歌。请您允许吧。”
康熙笑着拉住哈斯琪琪的手,笑道:“好。漂亮的塔拉温珠子,给朕唱一首歌。”
哈斯琪琪灵巧的跳到殿堂中间,和着马头琴悠扬的旋律边歌边舞。她稚嫩的童声响彻夜空,活泼俏皮又娇憨可爱。
一曲终了,康熙笑着喝彩,命她上前来与自己坐在一起,让她吃自己桌子上的点心。琪琪只顾吃着甜奶酪,还拿起一块递给康熙,康熙和巴雅尔台吉说着话,一边笑道:“你吃吧……”又轻声对我道:“去拿糖来给她。”
我连忙叫人去拿了四色糖果,哈斯琪琪每样都尝了,高兴的不得了,倚在康熙的怀里,两手都抓满了糖果,左顾右盼得意非凡。
“博格达汗,我还会好多首歌。我再唱一首歌好么?”她说完便依偎在康熙的腿边,轻声唱起来。歌词浅显,我倒是能听懂了。
“我的家乡啊,
在广阔的草场,
那奔腾的马群,
如春天的风一样。
我的家乡啊,
在碧蓝的天上
那翱翔的雄鹰,
如我的心一样。
我的心啊,就像那春风中的黄羊!
我的心啊,就像雄鹰在翱翔!
我的爱人啊,我本是草原上的月光!
黄金铸就的牢笼也关不住春风,
珍珠织成的网子也绑不住月光,
如果我埋尸在沙漠,
我的灵魂也能回到故乡!”
原本伤感的歌词,在小女孩儿的口中唱出,如同潺潺流水汩汩流过,并无悲凉之意。康熙侧头倾听,含笑道:“琪琪,这是谁教给你的?”
“是父汗的歌者。他是从漠西天山来的,会好多好多歌。”哈斯琪琪笑道。
康熙此时笑容淡然,捏着哈斯琪琪的脸蛋笑道:“几十年来,漠西蒙古很多部族都从天山迁移到北方去了,穿过沙漠河流,距离家乡千万里之遥。这是远离家乡的人唱的歌。”
哈斯琪琪用力点点头,惊讶道:“博格达汗,你什么都知道!”
我瞥了一眼巴雅尔台吉,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康熙一手抱着哈斯琪琪,一边对巴雅尔台吉道:“巴雅尔,你听见这首歌了。漠西蒙古四部:准噶尔部、土尔扈特部、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准噶尔部数次对其他三部发难,以至于土尔扈特部被逼远迁万余里。现在噶尔丹掌握了准噶尔,和硕特的大台吉便被他杀死。不要以为朕在北京,就会不知道草原上的事情。告诉噶尔丹,朕才是天下的大汗,他如果再不收敛,朕就不会承认他是准噶尔的大台吉了!”
哈斯琪琪只顾吃着糖果,并没有注意康熙的脸色,可巴雅尔听闻此语,连忙跪在地上,说道:“是。多蒙博格达汗的伟大与仁慈,才会眷顾噶尔丹这个孤苦的年轻人。我一定会转达的。”
康熙微笑道:“还有你的父汗,巴雅尔,去告诉他:喀尔喀三部都是朕的臣子,从前是,以后也是。你问一问你父亲:札萨克图还想做博格达汗的臣子么?”
巴雅尔伏地恳切道:“我们札萨克图汗部永远是博格达汗的忠实仆人!”
正文 29、多情谁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天,蒙古诸部贵族在围场举行射猎大会。
札萨克图汗部小公主哈斯琪琪也来了。她深受康熙的喜爱。前日宴会结束后,康熙留她住在行宫里,又赏赐了许多东西。
哈斯琪琪今日一早便撒娇哭闹,定要与康熙乘一匹马。曹寅、李煦等侍卫们只急的火冒三丈。他们蒙语不熟练,哈斯琪琪又不太会说汉语。我急忙叫来了会说蒙语的纳兰,可无论我们怎么样哄她,她都要和“博格达汗”在一起。最后康熙提马过来,苦笑道:“好了,就让她上来吧。”
我无法,只得抱起她递给了康熙,小家伙坐在康熙的身前,神气十足的四外看着,对我道:“尼楚赫,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博格达汗的。”
她不会发出“楚儿”这两个字的音节,纳兰便教她叫“尼楚赫”,这是满语,意为“珍珠”。
我只好点点头,哭笑不得道:“好的。小公主,遵命。”
话虽如此,我们众人还是各自上了马,跟随在康熙的马队之后,远远的听着康熙和哈斯琪琪说话,康熙时不时的哈哈大笑。
“……他会唱很多歌,有羊群,那样多,有天山,雪那样多。他长得很漂亮,一双,蓝色的,眼睛。很多姑娘,喜欢他,把心,交给他……”哈斯琪琪对康熙叙叙的说着草原上的见闻,“……不,我,没有。我的心,我的心会交给,博格达汗!”
“我,很快,长大的……”
“博格达汗,那里有……”哈斯琪琪突然指着天空,“雁!”
康熙抬眼一望,缓缓摘下弓箭,从箭囊中抽出一只羽箭,笑道:“嘘,别说话。别让大雁听见了。”
哈斯琪琪赶快捂住嘴,康熙并不停下,仍旧缓缓行马,拉弓搭箭,“嗖”的一声,天上的一个黑点便消失了。
“中了!”哈斯琪琪欢呼道:“哪里?”
康熙打了个呼哨,曹寅立刻拨马回头,带人去搜寻。
我惊讶的抬头看着蓝天,“这么远都能射中!”
纳兰笑道:“厉害吧?”
我见他不露声色,问道:“你也行?”
“我?”纳兰抬头看了看,笑道:“我还不行。”
围猎的场面蔚为壮观,漠南蒙古的王公、贝勒、贝子等全都披挂上阵。巴雅尔台吉作为漠西的客人,并没有参加,而是与康熙一同观看。当晚宿营在围场之中,烧烤白天的战利品,饮酒欢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