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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撑着身子回头见只有我立在榻前,无奈一笑,翻身过来,“还真都和朕较上劲了!你看看,老五从来都是朕说什么是什么,今儿个都这样起来。朕本想私下里说服了老五,谁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都是老祖宗派来的。”
我一笑道:“可笑的很。二爷这那像是劝人?整个儿斗气儿呢。”
“头疼……”康熙叹道,又一次翻动着军报,我打开了福全给的薄荷膏,给他揉着太阳穴,清凉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苦味。
晚上,康熙勉强喝了几口粥,坐在榻边撑着头,忽然梁九功在进来笑道:“主子,成公子来了。”
我心中一惊,险些打翻了茶壶,连忙在衣襟上沾了沾,又去倒了一碗捧上去。自从西苑与康熙为了撤藩之事说僵了,纳兰大约已经有两年没同康熙见面说话。
“奴才给皇上请安。”纳兰他身穿天青色箭袖,腰间束着银色丝绦,手中提着马鞭。
康熙正头疼的不行,只挥手命他起身,皱眉道:“你干嘛来了?”
“听说皇上病了。”纳兰冲我微微一笑,又向康熙道,“奴才想着总该来请安才是。”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装作倒茶转过身去。
“朕着了凉,没事儿的。”康熙也不抬头,哼了一声。
纳兰不等赐坐,便即坐在脚踏上,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是着凉才病的。奴才在京城不明就里,还以为皇上是为战事急的。还诧异着,吴三桂反了两年,早都没急,怎么这时候突然病了……”梁九功听了这话,连忙向他使眼色,纳兰却只做看不见。
康熙听闻此语,腾的翻身起来,只气的满脸赤红,青筋暴露。看看四周,向我喝道:“拿朕的刀来!”
梁九功听闻此语,慌着跪下了:“哎!主子别……”
我二话不说便去兵器架上拿下了佩刀递了上去。梁九功又忙跪爬几步拦我道:“我的格格,你倒是劝着……”
康熙擎刀在手,拔刀气急道:“朕剁了这个混账!”手软无力,只拔不出来。
纳兰端坐冷笑道:“好!奴才这命本就是皇上的,今天就报答给您!”说毕闭目待死。
“哎呦!成公子,您倒是告个饶啊……”
“好你个纳兰成德!朕成全你!”康熙气的脸色涨紫。我见他慌乱拔不出刀来,急忙上去替他按动绷簧,拔出刀刃。
寒光一现,梁九功扑上来抱住了康熙,“主子使不得!”
“滚开!”康熙挥刀大喝道,“朕宰了他!”
纳兰也不示弱,冷冷道:“我要是服一句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梁九功回头跟我抢着刀鞘,急的快哭了:“格格您倒是劝啊!快带成公子出去!”
康熙挥手一刀照着纳兰的头劈去,咔嚓一声!
“了不得啦——”梁九功捂住脸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康熙将刀尖拄在地上,首先大笑起来。
纳兰滚在地上,亦是笑的透不过气,他翻身将劈做两半的脚踏扶正了,伸臂去拍着梁九功的肩膀,只乐的说不出话来。
我抱着刀鞘跪在毯子上,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梁九功看了半天方才意识到我们是在玩笑,闭眼瘫坐在地上,按着心口道:“我的天啊,这是哪一出儿啊……”
我笑着接过康熙手中的刀收回到兵器架上,对梁九功笑道:“你先去吧,我跟这儿就行了。”梁九功苦笑着退出去了。
回头时,君臣二人收敛笑意,各自坐下了。康熙端着一盏奶茶,轻轻吹着,不经意似的开口道:“朕急病了,你倒得意!”
“奴才早就劝皇上,三藩之事宜缓不宜急。皇上却认为治顽疾须下猛药,如今猛药已下,皇上以为如何?”纳兰的神色郑重,又续道:“奴才不会领兵,却也曾读过兵法:‘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
“‘而况于无算乎!’”康熙喝了口奶茶,缓缓续道,“你觉得这仗‘无算’么?”
纳兰微笑道:“非也。只想问皇上,您觉得有几成胜算?”
康熙一笑,将茶碗递给我,开玩笑般得问道:“楚儿,你说有几成胜算?”
“必胜!”我急道。康熙与纳兰都笑看着我,康熙更是安慰的抚了抚我的头,我不禁尴尬,偷眼看纳兰,他似乎并不在意。
“仗打到如此地步,皇上只有‘必胜’这一条出路了。”纳兰笑叹,向康熙道:“可是……”
康熙微笑的凝注,脸色略显苍白,低声道:“战事一开延绵不绝,拖委牵扯。照此看来,长江以南大部沦落战火。朕曾细想过,此战时日定不会短,若战局不顺,大约要十年才得消弭。”
纳兰垂目听着,“十年征战,不免天下难安。若有此十年时间,行釜底抽薪之策,缓缓图之,也可不动刀兵。”
康熙闭目良久,方才说道:“容若,你总想着不动刀兵。你可知道咱们八旗兵马多少年没有战事了?一月不战则兵懈,一年不战则将疲,朕必须让他们都动起来,万不能就此马放南山。况天下没有到太平的日子——南有三藩,东有台湾,北有准噶尔,关外乌龙江流域也略有异动。朕等不得,拖不得。”
纳兰沉吟半晌,说道:“水患不平,漕运不通,吏治不清,也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此时战端大起,这几样便不得不等下去了。”
康熙皱紧眉头,咬牙道:“三藩不去,天下税负半入其中;西选官员天下十之四五,诸多掣肘,朕难以有所为。还记得当初朕命你做的策论么?”
纳兰抬头看看康熙,无奈一笑,叹道:“奴才想的不如皇上长远……”
康熙一笑,挥手道:“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论起悲天悯人之心,朕不及你。可你不免书生意气。”康熙咳嗽数声,伸手向我,我忙去倒了一碗温开水,他漱漱口,又道:“顺治元年,李自成占了北京城,山海关的吴三桂向睿亲王请兵入关。那时候太祖皇帝刚刚驾崩,八旗劲旅均在盛京附近,没有一丝关内的消息。北京城中如何,睿亲王一无所知。若是当年睿亲王有一丝犹豫,错失良机,咱们大清哪里还有如今的天下?古今征战,只算到六七分便要全力以赴,绝无万全之策。便如同蒙着眼睛射箭,只有敢出手才有赢得机会,若不出手,虽然没有危险,可也会一事无成。”
纳兰只是默默的听着,并不发一言。
康熙说完,愣怔怔的对着茶碗发呆。半晌,微笑着握住纳兰的手,声音极轻:“朕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朕不能用。还有一条,朕只对你说。”康熙含笑,脸上却带上了一丝苍凉的意味,“朕二十三岁了。八岁登基,到如今十五年。”停顿片刻,“……先帝驾崩时候不过二十四岁,朕倒已经有二十三了……”
纳兰紧紧反握着康熙的手,翻身跪倒,“皇上何出此语?”我见此情景,也跪下了。
康熙含笑,口气故意放的轻松,“朕不过说一句,你们别这样,起来!”一面拉我起身,一面又道:“朕幼时曾见过喜,所以能登上大位。可人生无常,万一如皇阿玛一般不能永年,亦不愿将一片支离山河留给子孙……”
纳兰垂首不语,我也说不出话来,三人相对默默。
万想不到,他们二人两年未见,竟然就在只言片语间化解了误会。更想不到的是,年轻的康熙会说出这样悲凉话语。
天色暗淡,殿中尚未掌灯,我默然去打火折子,一盏盏将灯火点亮。点点烛火映照下,康熙皇帝的身影似乎套上了一层光环,我不敢去看他们。康熙望着飘摇的烛火无奈道:“朕有一千条理由撤藩发难,可今日朕说句实话:如今这个局面是朕没想到的。朕蒙着双目射出的这一箭,不但没射中把心,还险些将自己的马都伤着了。是朕把大清拖进了死地。”他微笑着凑近纳兰的耳边,“朕后悔了。当初应当听你的。”
纳兰扑哧一笑,只摇了摇头。康熙蹙眉半晌,笑问我,“楚儿,朕方才说什么了?”
“您说……”我会意,含笑道:“奴才没听见。”
纳兰坐正身子,“这样的话何必说出来?倒好像皇上给奴才认错似的。”
“你个混账!”康熙挥手便打在纳兰的头上,脸上却仍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知道么,有人上奏请朕杀掉当初力主撤藩的大臣。说他们是三藩之乱的罪魁祸首。首犯就是你阿玛。”
纳兰低垂双目,“皇上又怎么会做汉景帝呢?相信我阿玛还做不了晁错。”
康熙一笑:“撤藩之事是朕所决议,绝无更改!朕所能做的,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三藩并起,还都不是最要紧的。最为关键的是平凉王辅臣,吴三桂被长江天堑阻隔,若他借道西北,便是直接威胁京师!李自成当年便是从西北过来的。”
“皇上既然以为西北王辅臣是关键,打算派何人平叛?”纳兰笑问道。
“朕手中再无兵可调。唯有大学士图海带领有一万八旗兵马在察哈尔平乱,他才到的折子,说察哈尔已定。让他一路往西,平剿王辅臣。有他挡在甘肃,王辅臣不会轻易动的。”康熙拿着奏折递给纳兰。
纳兰并没去看,只道:“皇上思虑深远。正如汉高祖所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语中含笑,“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既如此,便不会执意亲征了吧?”
康熙一愣,二人相视笑起来。康熙指着纳兰,半晌才无奈叹道:“朕早就该明白,你绝不会帮着朕的。”
纳兰郑重整衣撩袍跪倒,正色道:“臣愿请缨。”
“滚回国子监,好好读你的书。”康熙叹气道:“明年又要殿试了,别再得伤寒,以后也别再给朕添堵了。”
“皇上……”
“打打杀杀的事,朕不去,你也别去。”康熙苦笑道,回头命我:“把腰牌给他。”我连忙命小太监取来纳兰的腰牌,还给了他。
“好好拿着,架着船捞了两天才捞上来。可别再丢了。”我掩口一笑,低声道。
纳兰诧异道,“捞了两天?”
“行了!”康熙无奈蹙眉道,“走吧。”纳兰行礼退出。
不久,议政王大臣们都已到齐,请康熙会议。我连忙命人备马,几个人一同架着他走出寝殿,门外曹寅牵着马等候。康熙深吸口气,推开我翻身上马,众侍卫维护他一路去了。
正文 42、谁教生得满身香 上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终于还是打消了亲政的念头,只是命身在察哈尔的大学士图海率军马不停蹄的赶赴平凉。
“格格?”曹寅在行宫外对我笑道,“皇上大安了。倒是格格瘦了不少。”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道:“最近差事不好当。皇上心情不好,动不动就骂我。”我苦笑道,“昨天说我身上老有一股子生皮子味儿,还说这味道混着熏香让人恶心。”我抬手闻闻自己的袖子,问他们道:“我身上有生皮子味儿?”
曹寅扑哧一笑,近前笑道:“这里外的马鞍辔头都是一色新的,自然有味儿了。其实这味儿主子自己身上也有,他只以为是格格带的。”
“要命。”我蹙眉笑道:“我这衣裳见天儿换,还能怎么办?”
晚间,曹寅趁着康熙用膳时候将我叫出来,递给我两个纱囊香包,“给。一个放在主子平日的靠枕下头,一个格格身上戴着。能消解漆料之气,还有一股幽香。”
我闻了闻,这香囊中不似一般香料浓重,清幽之中又带着一丝苦味,“这是什么?倒是挺提神儿。”我笑道:“谢谢啦。”
“看您说的,别客气。”曹寅笑道,又嘱咐我,“格格只当差的时候戴,别带着在风地里站着。这个用的是草香,不如香料持久,散的快。”
“知道了。”我刚将香包揣好,就听见韩九如急匆匆的跑出来,低声对我道:“格格,主子叫您呢。”
我不耐烦道:“今儿不是我的班儿。”
“我的姑奶奶,这话怎么和主子说?您乏了,我背了您去。”韩九如连作揖带赔笑,“您快着吧。”
与大臣会议时候的稳重练达,康熙从没有带回过寝殿里。他所有烦躁都发在了身边人头上:端上来的茶水不是凉了就是热了;用膳时候看着饭菜相面,虽然不骂谁,却让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到他的食不甘味。仿佛所有服侍他的人此时都碍他的事。大家无不心惊肉跳,不知道谁会踩在老虎的尾巴上。我也是能躲就躲,只要不当班就绝不往面前凑合。可行宫中的人不如宫里多,我又是掌事人,大部分的时间只能硬着头皮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