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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明不出子,实已出子,这叫无招之招。”
“何为无招之招?”
“就是坐以观变,知作不知,静观苏子反应。”
“嗯,”樗里疾连连点头,“公孙兄所言甚是。苏子赴秦,是苏子求君上,不是君上求苏子。苏子既未叩宫求见,君上自要知作不知。”略顿一下,“只是这样空耗下去,不利于秦。”
公孙衍微微一笑:“不会空耗,苏子必有应招。”
樗里疾摇头:“大贤不比庸人。昔日姜子牙垂钓于渭水,文王是闻贤上钩。苏子之才不在子牙之下,自周赴秦,已是自贬身价,如何再肯上门去求?”
“嗯,这倒也是。”公孙衍笑道,“在下虽是不才,也未曾求过他人,何况是苏子?不过,如此僵局,终须打破才是。”沉思有顷,“有了!”
御书房里,公子华叩在地上:“君上,陈轸又来密函了!”从袖中摸出一函。内臣接过,双手呈上。
惠文公启开,丝帛上现出陈轸独特的字体:“……越人断粮,无疆醒悟,追悔伐楚,急欲撤军,所有退路已被楚人切断。越王惊惧,连续突围数次,均遭楚人拦阻,今已折兵数万……昭阳欲歼越人,张仪主张围而不击,楚王听张仪……微臣已有制仪之计,俟时机成熟,即行实施。另,魏王听闻陉山之战出自孙膑之谋,有招其为婿之意。臣观庞涓,断不肯屈居孙膑之下。若是不出微臣所料,未来数月,庞、孙将有一争……”
惠文公脱口赞道:“好一个陈轸,真是寡人的大宝啊!”
正在此时,内臣禀道:“君上,大良造、上大夫求见!”
惠文公眼睛一亮:“来得正好!宣其觐见!”
公孙衍、樗里疾觐见,见过君臣之礼,二人坐下,惠文公笑道:“二位爱卿相约而来,可有大事?”
樗里疾、公孙衍互望一眼,公孙衍拱手道:“启禀君上,前番君上言及列国近日所弈妙棋,近几日来,微臣已有破解。”
“哦?”惠文公身子前倾,“是何破解,说予寡人听听。”
公孙衍学着苏秦的语气:“一年来关外列国连走大棋,乱象纷呈,均可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乱冲乱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方可解此乱象。”
惠文公眼睛睁大了:“爱卿详解!”
“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
惠文公大是惊讶,再次倾身:“越人趋齐,为何盲动?越人转楚,为何又是蠢动?”
公孙衍侃侃而谈:“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方面均落后中原不下五十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据地利而继续偏安。因而,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
惠文公思忖有顷:“既然二者均为不智之举,何有盲动与蠢动之分?”
“越人伐齐,虽然必败,但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
“此又为何?”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如果楚人断其粮道,越人必定溃败。越人深入楚地,若是溃败,必将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再欲图存,如何能够?”
“越人为何有此蠢动呢?”
“因为有人至越,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越王,使其改道谋楚,自取败亡。”
“此人为何助楚灭越?”
“因为此人欲至楚国一展抱负,灭越算作觐见之礼。”
惠文公大是震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孙衍,连连点头赞道:“棋局之妙,正在这里!几日不见,公孙爱卿竟能悟至此处,实令寡人刮目相看!”
公孙衍缓缓起身,叩拜于地:“君上,请恕微臣欺君之罪!”
惠文公怔了:“公孙爱卿,你看破棋局当是好事,何来欺君之说?”
“君上有所不知,看破此局者,并不是微臣。”
惠文公急道:“他是何人?”
“洛阳士子苏秦。”
“哦?”惠文公又是一怔,“这么说来,爱卿会过他了?”
公孙衍点头:“方才所言,多是苏子原话,微臣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
“可寡人听说,”惠文公故意显得漫不经心,“此人不过是个夸夸其谈之徒。”
“君上,”公孙衍急道,“此人之才,高出微臣不知几多,微臣情愿让出大良造之位,甘为苏子执辔!”
惠文公扑哧一笑,转向樗里疾:“樗里爱卿,公孙爱卿要为苏子执辔,你呢?”
“君上,”樗里疾亦缓缓起身,跪叩于地,“微臣也会过苏子了,微臣以为,此人确为栋梁之才,微臣愿以举家性命保荐苏子!”
“哈哈哈哈,”惠文公爆出一声长笑,“好好好,有寡人的两位重臣联袂推举,想必此人真有过人之处。这样吧,待寡人忙过眼前这阵儿,定去约见这个大才!”
樗里疾、公孙衍略怔一下,互望一眼,一齐叩道:“微臣告退!”
惠文公抬手道:“樗里爱卿留步!”
公孙衍退出。
樗里疾再叩道:“君上有何吩咐?”
“你准备一下,明日出使魏国,公子华依然做你副使。”
“可有大事?”
惠文公点头:“寡人预料,庞涓、孙膑近日将起争执。爱卿就以请求函、崤、临晋关等处互通关市为名,出使魏国,设法见到孙膑,相机行事,说服他至秦。”
“君上?”樗里疾大是惊讶。
“怎么,”惠文公望着他,“有何不妥吗?”
“苏子之才,远高于孙膑,君上为何舍近而求远呢?”
惠文公微微笑道:“苏子之才是苏子之才,孙膑之才是孙膑之才,他们二人,不一样。”略顿一下,敛起笑容,“至于其他,爱卿不必多问,去吧!”
“微臣领旨!”
第七章设毒计,庞涓辣手害孙膑
刚交腊月,魏都大梁迎来又一场大雪。大雪连下三日,整个大梁一片洁白。
大雪停歇,太阳复出,天气回暖,积雪渐渐融化。两日之后,寒气复来,将半融的雪水冻结,一时间天寒地冻,万物肃杀,街上溜冰处处,橼下悬冰条条。
然而,就在这冰与雪的世界里,太子东宫后花园的梅园里,却是又一番景象,万花盛开,幽香袭人。
这是大魏公主瑞梅久久盼望的时刻。
这日午后,太子申与胞妹瑞梅公主站在梅园中心的赏梅亭中,环视周围的万千朵梅花出神。
望有一阵,瑞梅面含娇羞,神色忐忑,抬头望向太子申,不无腼腆地喃声问道:“哥,孙将军他……会来吗?”
太子申笑道:“放心吧,梅妹。孙将军应允之事,必定不误。再说,我也没说梅妹在此,只说邀他赏梅。”
听到“赏梅”二字,瑞梅满面羞红,垂头半晌,方才说道:“哥,待会儿孙将军来时,我是弹琴呢,还是鼓筝?”
太子申“扑哧”一笑:“梅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孙将军跟庞将军不一样,本是不争之人。梅花无争,唯有幽香宜人,甚合孙将军品性。还甭说,梅妹与孙将军,当真是天作之合呢!”
“哥——”瑞梅公主的俏脸越发羞红,白他一眼,嗔道。
望着瑞梅的羞态,太子申开怀大笑起来。正笑间,太子申似是想起什么,敛住笑容,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瑞梅,将她从上看到下,目光中不无惶惑。
瑞梅略怔一下:“哥,你……怎么了?”
太子申也似回过神来,轻声笑道:“没什么,不过——”略顿一下,“大哥有个提议。”
瑞梅急道:“哥,有话就快说,你这急不急人?”
太子申又是一笑:“梅花既以幽香怡人,大哥提议梅妹最好还你本来面目,去掉脸上浓妆,头饰、衣带也全换去,就像你往年来此赏梅时一样,或像你在宫中鼓瑟弹琴时一样。”
瑞梅脸色一红,低头喃道:“都怪莲妹,是她要我穿这涂那的,说是男人喜欢,我……听了她的,自己也觉得别扭死了!”
“是啊,”太子申长叹一声,“男人总是喜欢穿这涂那的女人。不过,孙将军并不是寻常男人。孙将军喜欢的是梅花,不是莲花。莲花开于盛夏,梅花开于严冬;莲花开在惊艳,梅花开在静谧;莲花夺目,仍要荷叶相衬;梅花娇小,却以裸身护枝。”
瑞梅趋身过来,将头伏在太子申的胸前,喃声说道:“要是孙将军也如大哥一样知梅,梅就不会枉开一度了。”
“梅妹放心,”太子申轻轻抚摸瑞梅的秀发,“记得孙将军初下山时,大哥带他到后花园里赏景。当时万菊盛开,梅园里却是一片落寞。孙将军赏过菊花,游至此处,看到这片梅林,竟是驻足不前,望着一树树秃枝发呆。大哥由此知他是爱梅之人。去年梅花开时,大哥有意邀他与梅妹一道赏梅,不想楚人伐宋,他与庞将军远征去了。这几日梅花再开,机不可失,我邀他今日午时赏梅,孙将军当即应允。”
“果真如此,梅妹此生有靠了。”
太子申轻拍瑞梅:“孙将军能得梅妹,是他的福分。梅妹能得孙将军,也是梅妹的福分。”
话音刚落,梅园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东宫内臣急趋而来:“殿下,孙监军求见!”
太子申松开瑞梅:“梅妹,你回房中准备,我迎孙将军去了。”
太子申随内臣疾步走至殿门,迎住孙膑,见过礼,太子申笑道:“魏申知将军爱梅,近日梅花盛开,魏申不敢独享,特邀孙子共赏。”
孙膑拱手谢道:“微臣谢过殿下!”
“孙子,梅园请!”
“殿下先请!”
太子申引领孙膑直趋后花园,沿园中一条曲径,七绕八拐,步入园中一角的梅园。将到梅园时,孙膑隐隐嗅到幽幽梅香,顿觉心旷神怡。及至走进园门,望着于残雪冰凌之中傲然盛放的满树梅花,孙膑竟自呆了。
太子申亦顿住步子,候有一时,缓缓说道:“孙子,亭中请!”
孙膑点点头,随太子申步入园中赏梅亭,分宾主坐下。早有侍女泡上香茶,候立于侧。
望着盛开的梅花,孙膑脱口吟道:
〖淡淡一树梅,
悄悄傲霜开。
幽幽送清香,
引我曲径来。〗
太子申笑道:“孙子吟得好诗!”
孙膑尴尬一笑:“这哪里是诗?膑看到满园梅花,心中感动,顺口胡捏几句,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申呵呵笑出几声:“有感方有诗。听到孙子妙句,我这儿也吟几句,与孙子共赏!”
“微臣洗耳恭听。”
太子申缓缓吟道:
〖北风萧萧,白絮飘飘,
寂寞黄昏,我开悄悄,
清香幽幽,谁人知之。
冰柱条条,冷雨毛毛,
寂寞凌晨,我心遥遥,
清香徐徐,谁人怜之。〗
孙膑沉思良久,由衷感叹道:“殿下所吟,方才叫诗。只是此诗过于感伤,微臣闻之心酸。微臣敢问,此诗亦为殿下即兴而作?”
太子申又是呵呵一笑,连连摇头道:“孙子高抬魏申了。魏申本为薄幸之人,哪里会有如许感伤?”
“殿下过谦了。请问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
太子申尚未作答,内臣走至:“启禀殿下,梅公主到!”
太子申呵呵乐道:“哦,梅妹来了,快请!”
听到公主将至,孙膑急叩于地:“殿下,微臣告退!”
“哦?”太子申怔道,“孙子何出此语?既来赏梅,自当尽兴才是。”
孙膑叩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微臣粗俗,在此多有不便!”
“孙子过虑了。”太子申微微笑道,“孙子刚才问及那几句小诗为何人所作,难道不想知晓答案吗?”
“这……微臣愿闻其详。”
“这就是了!”太子申摆手,“孙子只管坐下,顷刻即知端底!”
孙膑谢过,起身坐下,心中正自忐忑,内臣引领素装淡抹的瑞梅公主沿园中小径款款而来。孙膑远远望见,急又叩拜。
太子申起身迎道:“梅妹来得正好,今日梅花盛开,大哥正要请你呢!”
瑞梅故意嗔道:“大哥又说笑了。梅花已开数日,大哥只不请我!”
“呵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梅妹有所不知,一人赏梅,甚是无趣。今日大哥请来一位知梅之人,与你共赏,岂不是乐?”
“哦?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