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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不远处传来竹远沉重的关门声,苏秦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挪回客栈。
是日黄昏,雪花纷纷扬扬,大地一片洁白。
在运来客栈的独门小院里,苏秦痴痴地坐在客厅里,两眼凝视着窗外的老槐树。将近一个时辰的落雪使槐树的枝条披上银装,那支曾经送走吴秦的大枝上面,也已积起一层厚雪。
苏秦正在望着老槐树发怔,门外响起敲门声。
苏秦心中一动,开门一看,却是店家。
店家深揖一礼,笑道:“请问苏子,此处住得可好?”
苏秦还过一揖,赔上一声干笑:“还好,谢掌柜关照。”
店家又是一笑:“苏子在小店已住两月有余,所交押金早已用完,饭菜、日用均在小店赊欠。小店本小利薄,苏子,你看这——”
苏秦心头一寒,知店家见他前途无望,前来逐客了,也就敛起笑容,淡淡说道:“掌柜莫要客气,住店自然要付店钱。麻烦店家算算,在下尚欠多少?”
店家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一块竹片,递给苏秦:“在下已经算好,请苏子过目。”
苏秦接过竹片,扫瞄一眼,惊道:“在下仅住两月,已付五金,何以仍欠这许多呢?”
店家微微一笑:“回苏子的话,账是一笔一笔算出来的,本店断不会多收一圜钱。苏子是十月晦日黄昏时分入住本店的,迄今已过两个晦日又两日,按照本店规矩,当算三个满月,店钱为一十二金。苏先生一日三餐,吃用折合五金。另有房舍清扫费、洗衣费、茶水费、洗浴热水费、养马费、草料费、马棚费、轺车费及其他日用,又折三金,打总儿当是二十金。先生已付五金,尚欠一十五金。”
苏秦心头火起,脸色紫涨:“似你这等算法,岂不是黑店了吗?”
店家又是一笑:“本店久负盛誉,不曾黑过一客,苏子何出此语?”
“好,我且问你,店钱每月四金,可你讲好减去一金的,为何仍算四金?”
店家略想一下,拍拍脑门,笑道:“噢,对对对,在下想起来了,确有此事!这样吧,本店减去一金,苏子再付一十四金即可。”
“你——”苏秦气结,“既然是每月三金,在下仅住两月单两日,算作三月,加起来也不过九金。”
“苏子别是误解了,”店家笑道,“在下的确说过减你一金,但指的是第一个月,并不是每月都减一金。”
苏秦冷笑一声:“在下总算明白,那位仁兄何以会吊死在你这店里!”
“这——”店家脸上挂不住了,微笑换作干笑,“一事归一事,苏子莫要扯到他人。”
“好了,”苏秦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剩余多少,在下明日一并付你。”
店家哈腰笑道:“苏子想也不是赖账之人,明日付也成。苏子歇着,在下告辞。”
店家走后,苏秦关上房门,脸色煞青,在厅中连走几个回,打开包裹,拿出钱袋,摸来找去,竟然只有三金,再摸身上,也不过四五枚铜板,一时愣在那儿,思忖有顷,屈指算道:“卖田共得三十金,还大哥一金,置衣八金,置车马八金,开坛三金,押店家五金,在函谷关置换一金……”
苏秦七算八算,真也只有这么多了。苏秦起身又踱了几个来回,弯下腰去,顺手拿起店家留下的账目,自语道:“如此算账,真太气人。店钱自应包括清扫费、热水费等,至于养马费,当真是第一次听说,轺车存放也要收费,更是匪夷所思。怪只怪自己入住时未曾问个明白,眼下只由听他摆布了。也罢,先生这轺车想是值些钱,待我明日将它卖了,还他就是。”
翌日晨起,苏秦起床,见雪止了,赶到后院套上车马,径往集市。店家担心他偷偷溜掉,使人远远跟在后面。苏秦瞥见,犹如吞下一只苍蝇,只盼速速寻个买主,还上他的黑钱,离开这处伤心之地。
这日是腊月二十八,因是小月,再过一日就到年关了,因而集市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置买年货的老秦人。苏秦寻个热闹处停下车子,卸下马匹,拿出备好的木牌插在车上,上面早已写有“鬻车”二字。不一会儿,果有几人围拢过来,照着轺车东瞅西瞧,其中一人趴在雪地上,审看车轴。
苏秦裘衣锦裳,却在这儿卖车,面子上也觉过不去,因而并不睬他,顾自微闭两眼,站于一侧。审有一时,钻入车下的那人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积雪,问苏秦道:“先生这辆车子,要卖多少钱?”
苏秦早已想好,不假思索道:“一十二金。”
那人再次钻进车下,仔细察看一番,摇头道:“是老车了,你修过不久吧。”
苏秦点头。
那人再将身上的雪拍掉,轻叹一声:“唉,这位官人,不瞒你说,似你这车,又旧又破,装饰也差,少说用过百年,车轴上还有裂痕,不堪大用了。官人知道,轺车主要是卖个车轴,车轴若是不好,车子就是一堆废料。”
听那人讲得有鼻子有眼,苏秦晓得遇到行家了,急切问道:“依你之见,当值几金?”
那人伸出四个指头。
苏秦惊道:“才四金?不说这车,单是修它,在下也花去二金。”
那人笑道:“不瞒官人,这辆车子本值六金,因是修过,扣除二金,轴儿有伤,又扣一金,在下算你四金,是看你车上有点装饰,多加一金。”
车马属于富贵人家,原本超越苏秦的知识,那人这又讲得头头是道,苏秦完全蒙了,闷头苦想一会儿,半是嘟哝道:“在下急需十二金,否则不会卖它。”
“呵呵呵,是哩,”那人笑了,“大凡卖车卖马的,都是急等钱用。如若不然,有车有马多好,谁愿步行呢?”
“八金如何?”苏秦讨价了。
那人耸耸肩,径直走了。
眼见围观的几人纷纷离去,苏秦急了,大声叫道:“这位先生,留步!”
那人踅回来。其他几人见了,复围拢来。
苏秦笑道:“在下连马奉送,只要一十二金。”
那人走到马跟前,察看牙口,赞道:“嗯,马倒不错,可值五金。”
苏秦急道:“先生,在下减你一金,十一金如何?”
那人又是一番摇头:“依你这车马,在下出九金已是多了。不瞒先生,在下早有车马。眼下是年关,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忙活过年,没有谁愿意买车。在下观你气色,想是急等钱用,实意帮你个忙。先生若是不卖,各走各路也就是了。”
苏秦想想没有退路,只好咬牙道:“好吧,九金就九金!”
那人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钱袋,数出九金,递到苏秦手中。
苏秦接过,看了车马一眼,转身急去。
苏秦前脚离开,身后几人就欢叫起来。没过多久,那个买车人就在原地大声吆喝:“快来看哪,大周天子轺车,百分之百赤铜,百年古董,起价三十金,快来看哪!”
苏秦听得面燥耳热,心中就如刀扎。显然,那人是欺他自己不懂货色,将好货贱卖了。想想也是,单是轺车上的赤铜,若是化成铜水,不知能铸多少圜钱?苏秦想想气恼,却也无理由返回交涉,只好撒开两腿,又羞又恼地逃离集市。
回到客栈,苏秦尚未把气喘匀,就已听到敲门声。苏秦开门,果是店家那张笑脸。
店家打一揖道:“苏子将车马卖了?”
苏秦也不答话,从袋中摸出九金,又将原来的三金拿出,一并儿摆在几上。
店家扫过一眼,笑着问道:“苏子,这才一十二金,尚差两金呢?”
苏秦心中憎恶,从牙缝中挤道:“就这些了!”
店家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笑中已带讥讽:“苏子是干大事业的,区区二金,苏子想必不会赖账吧!”
苏秦心底泛起一阵恶心,从旁取出那两套从未穿过的士子服,冷冷说道:“这两套服饰是在洛阳新做的,连我身上这套共是八金。除去身上这套,单这两套,一套是春秋装,另一套是夏装,少说当值四金,我从未穿过,以此抵你二金如何?”
店家瞧一眼两套衣服,微笑中略带鄙夷:“苏子衣冠是量身定制的,于在下何用?再说,这些衣冠只合贵人穿用,在下身贱,哪里有福消受?退一步说,纵使能用,似此衣冠,在下在咸阳仅花一金即可买到,如何能值二金?”
苏秦怒极,将身上裘衣刷地脱下,扔在几案上:“加上这个,总该够了吧?”
店家望一眼苏秦,忖出他身上确无他物了,这才长叹一声,显出无奈的样子:“唉,也罢,得饶人处且饶人。念苏子租居本店多日,在下也就不与你计较长短了。你可以走了,苏先生。”
苏秦背起包裹,朝店家狠盯一眼,大踏步走去。
院中的老槐树上,一只小鸟飞来,在院中蹦跳几下,飞落于吴秦吊死的那根大树枝上,喳喳连叫几声,蹬落一团雪花。
通过与苏秦在论政坛公开议政,惠文公好不容易消除了苏秦的“帝策”影响,却又陷入另一重烦恼。
摆驾回宫之后,惠文公独坐几前,浓眉紧锁,闷有好一阵儿,陡然将拳头擂于几上,脸上现出杀气,怒道:“什么称王正名?什么远交近攻?什么一扫天下?寡人苦思数年,好不容易方才想定的秦国未来大政,竟被此人三言两语,赤裸裸地摆在天下人面前!这个苏秦,简直是在找死!”忽一下站起,在厅中来回踱步,“此人简直就是钻在寡人肚里的蛔虫,若不除之,不知要坏多少大事!”
又踱几个来回,惠文公回至几前坐下,叫道:“来人!”
内臣急进:“臣在!”
“通知黑雕,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臣领旨!”
内臣退至门口,转身正要离开,惠文公又道:“慢!”
内臣顿住步子,回望过来。
惠文公放缓声音:“你且退去,容寡人再加斟酌。”
刚好在这日后晌,使魏车队返回,浩浩荡荡地驶入咸阳东门。
将至秦宫时,樗里疾吩咐公子华:“你先进宫向君上复命,我去一趟士子街,看看苏子在否。”
公子华笑道:“都到家了,早晚都是复命,也不急在这一时。听上大夫念叨一路,想这苏秦本领了得,小华也去会一会他。”
樗里疾笑笑,二人同乘一车,驰至运来客栈,在门外停下,急入店中,直奔苏秦住处,连敲几声,未见回应。
店家过来,见是公子华,赶忙叩拜于地:“草民叩见公子爷!”
公子华指着苏秦的院子:“苏子可在?”
店家见公子华如此关注苏秦,暗暗叫苦,嗫嚅道:“苏子前……前晌退……退店,已是走了。”
“走了?”公子华见店家言语吞吐,神色微凛,“他怎么走的?”
“这……”店家越发支吾,“苏子盘费用尽,无钱再住下去,今日晨起,前去集市卖了车马,空身走了。”
公子华冷笑一声,正欲问话,樗里疾止住他,转问店家:“可知苏子投往何处去了?”
店家摇头。樗里疾朝公子华努努嘴,两人走出客栈,径去英雄居。不一会儿,公子华从英雄居里出来,打声唿哨,立时跟来数人,直奔运来客栈。
店家见公子华阴脸复来,又见几人面上皆有杀气,神色大变,不待问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巴道:“公……公子爷,苏……苏子留……留有衣……衣冠。”
公子华冷冷地望着他:“说吧,还有什么?”
御书房里,惠文公在厅中闭目端坐,眉头紧皱,仍在琢磨苏秦之事。
陡然,惠文公睁开眼睛,从几案下摸过一片竹简,在正面写个“杀”字,在反面写个“赦”,拿过来端详一阵,抛向空中。竹简在空中翻转几下落地,在地上弹一下,不动了。
惠文公没有去看竹简,而是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有多久,惠文公的眼睛微微启开,四处搜索那片竹简,见它弹落于墙根处,正面朝上,上面赫然现出一个冷森的“杀”字。
“唉,”惠文公眼中现出一丝失望,不无惋惜地轻叹一声,“苏子,不是寡人不惜才,是天不容你!”
惠文公正自嗟叹,内臣急进:“禀报君上,上大夫、公子华使魏归来,在外候见。”
惠文公正正衣襟:“宣其觐见!”
樗里疾、公子华双双进门,叩道:“微臣叩见君上!”
惠文公摆手:“两位爱卿,平身!”
樗里疾、公子华谢过,起身坐下。
惠文公问道:“此行可有佳音?”
樗里疾摇头道:“正如君上所言,庞涓果然不容孙膑,诬其谋逆,魏王不辨真假,轻信庞涓,判孙膑斩刑,庞涓及众卿求情,魏王改判膑刑,面上黥字,使孙膑成为废人!”
惠文公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面上并未现出异样,沉默许久,方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