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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慌不择路,大车在转弯时偏离车辙,一阵剧烈颠簸,歪入路边土沟里,车轮卡住,辕马嘶鸣。那帮人远远望见庞涓亲自追来,魏人数量也实在太多,再不敢留恋,御手割下辕马绳套,翻身骑上,与众人飞驰而去。
庞涓追上大车,因在韩境,也就吩咐不再追人了。
众兵卒将剩余皮货全部搬下,庞涓仔细审察,果见下面有个夹层,长出一气,见夹层旁边有处暗门,吩咐庞葱打开。
庞葱扭开暗门,伸头进去,拉出一物,打眼一看,脸色陡变,因为那物根本不是孙膑,而是一只装着皮货的麻袋。庞葱再次伸头进去,夹层里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庞葱大急,转对庞涓道:“大哥,孙将军不在车里!”
庞涓仔细查过麻袋,伸头进入夹层验过,颓然说道:“我们中计了!”
庞葱急问:“大哥,中何计了?”
“秦人的金蝉脱壳之计!”
“金蝉脱壳?”
“秦人故意弄出这辆大车,孙兄必是被他们先一步移走了!”
庞葱点点头,劝慰道:“大哥,孙将军病成那样,秦人纵使抢去,也是无用!再说,孙将军与大哥情同手足,即使病愈,也未必肯为秦人效力,与大哥做对!”
“唉,”庞涓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葱弟有所不知,大哥是在为孙兄的安危挂心。陛下入纵,旨在伐秦。孙兄今被秦人劫去,什么事都会发生。葱弟试想,秦人若是治不好孙兄,绝不会如大哥一样待他,孙兄必将流落街头,饿死冻死。秦人若是治愈孙兄,孙兄将会面临两个选择,一是为秦效力,与大哥在沙场上兵戎相见。二是如葱弟所言,孙兄若是不为秦效力,秦必不容孙兄,孙兄必难活命!”
庞葱不曾想过这些,顿时傻了。愣怔有顷,他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依大哥之见,该当如何?”
“你马上安排可靠之人前往咸阳,打探孙兄音讯。待确证孙兄在秦,大哥另作处置!”
庞葱应允一声,转身而去。
淳于髡的迎亲队伍快马加鞭,不出两日,已至马陵,大摇大摆地驰出魏国边关,驶入卫境,又走半日,抵达齐境,于后晌来到甄城地界。车马正行之间,淳于髡远远望到大队甲士照面驰来,近前一看,是齐国主将田忌亲引五千军士前来迎接。
更令淳于髡惊讶的是,与田忌同车而来的是合纵特使苏秦及上大夫田婴。三人与淳于髡见过礼,苏秦传令前往甄城。
到甄城时,天色已晚。田忌传令全城戒严,与苏秦诸人引着婚车直驰一家院落,在门前停下。淳于髡看看这个刚被整修一新的宅院,又看到院中一派喜庆气象,甚是惊异,小声问道:“苏子,此是何处?”
苏秦在他耳边轻语一阵,淳于髡先是惊讶,继而爆出一声长笑,连声说道:“好好好,看老朽的!”
话音落处,淳于髡已经转身,缓步走至公主车前,深揖一礼,呵呵笑道:“齐国到了,请公主下车!”
梅公主掀起车帘,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车子。
见周围站着几个陌生人,又见此处是一个充满喜气的农家院子,梅公主甚是惊异,抬头望向淳于髡:“请问先生,此是何处?”
淳于髡笑道:“这是公主的新房。”
梅公主惊问:“不是没到临淄吗?”
“是的,”淳于髡晃晃光头,“公子虚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先在此处与公主完婚!”
梅公主花容失色,两手捂面,泣不成声:“你……你们……”
淳于髡呵呵笑着劝道:“公主呀,大喜之日,哭哭啼啼却是不好,万一伤到身子,洞房花烛就煞风景了,”转对飞刀邹,“有请新郎!”
飞刀邹径直走上公主嫁车,从旁边打开一处暗门,钻进车底的宽大暗厢里,连拖带抱地拉出一人,苏秦急前一步,合力将孙膑抬下。
梅公主陡然见是干干净净、焕然一新的孙膑,一下子傻了。
孙膑也是一怔。范厨的迷药下得过猛,直到两个时辰前他才醒来。见自己躺在一处暗箱里,身下还有软垫,又感觉是车马在动,孙膑大吃一惊,细细回想,方才忖知是秦人将他劫走了。想到自己命运如此不济,孙膑不禁长叹一声,坐起,闭上眼去,不想车门开处,拉他的竟是飞刀邹,且映入眼帘的竟又是苏秦、淳于髡和梅公主,一切就如梦中一般。
梅公主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飞步扑上前去,泣不成声:“孙将军——”
孙膑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小声泣道:“公主——”
望着二人亲热之状,淳于髡呵呵直乐:“公主呀,这就是你的夫君,公子虚!”转对众人,朗声唱道,“奏乐,迎新人入洞房!”
原来,在秦人劫走孙膑之后,飞刀邹一路紧盯,见他们将孙膑装入马车夹层,当即有了主意,在四更时分,带人隐入。因在自家院子,公子华等许是太过放心,竟无设防,飞刀邹未费多少工夫,就将孙膑盗出。
苏秦等早已得到飞刀邹的准信儿,特来迎接。甄城是孙膑祖地,孙家老宅及宗祠经历近两百年风雨,虽有倒塌破损,主体却也完整,早被苏秦等人修缮一新,连洞房也布置好了。
在齐国五千接应军卒的严密保护下,孙膑、梅公主夫妇祭过宗祠,行过婚礼,在新房里度过三日蜜月,于第四日凌晨启程赶往临淄。
抵达临淄后,为谨慎起见,苏秦、田婴暂将孙膑夫妇悄无声息地安置在大将军田忌府中,在后花园里另设别院住下。淳于髡入宫,将使魏过程及魏王回赠礼单细细奏过威王,并说顺便应承魏王之请,成就了魏室公主的一桩姻亲。
淳于髡轻描淡写,只字未提孙膑,齐威王听得直乐,此事也就饰掩过去。
将孙膑成功救出,苏秦去掉一桩心事,遂于该年五月,全身心地前往楚国合纵。纵亲队伍由入齐前的不足万人增至一万三千人,大队车马浩浩荡荡,人喊马嘶,旌旗招摇,一路南去,渡过泗水、淮水,直奔楚国郢都。
远远望去,气势可追天子出巡。
第七章苏秦戳穿假仙人,楚王入纵
楚国郢都的大街上,一个穿着奇怪的中年人坐在地上,正在扯嗓子大声叫卖:“丹药,丹药,灵妙丹药,吃一粒可祛小病,吃十粒可祛大病,若是吃上百粒,百病皆除……”
中年人白眉长耳鹰鼻,面相甚是奇特,身旁铺了一块丝帛,帛上摆着一只丹瓶,瓶旁放着一粒如红枣般大小的蜜丸。中年人不停叫卖,因中气十足,声音富有乐感,身边开始聚起一小堆人。秦国上卿陈轸正在街上漫步,听到这边热闹,也趋过来。
中年人见人越聚越多,开始自报家门:“在下姓莫名耳,荆山人,生于楚庄王元年,少时得逢异人,随其迁居女几之山,习炼仙大法,得长生之术,今已三百零七岁,此番来郢,乃奉家师之命,择选有缘弟子……”
有个患牙病的挤到前面,指着腮帮子问道:“请问上仙,牙疼能否治愈?”
“牙疼是小病,一粒足矣。”
那人喜道:“请问上仙,多少钱一粒?”
“三个爰金。”
听到如此昂贵,那人长叹一声,扭头走去,周围看客尽皆摇头。
像他这般异人,郢人也似见得多了,有人嘻嘻笑道:“我说上仙,编谎也要编得圆些。瞧你这点年纪,大不过四十,却说自己三百零七岁,骗鬼哩!”
众人皆笑起来,不少人扭头走开。中年人也未显出丝毫失望,依旧坐在地上,冲行人大声叫卖。
陈轸观看一时,见看热闹的全散走了,方才走到跟前,摸出三个爰金扔予他道:“莫上仙,在下买一粒。”
中年人看他一眼,接过爰金,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递给陈轸。
陈轸笑笑,指着丹瓶道:“丹瓶里还有多少?”
“八十粒。”
“请问上仙,此药是否包医百病?”
“这个,”中年人略略一怔,将陈轸上下打量一番,缓缓说道,“要看什么病了。病症不同,用药也自有异。”
“嗯,”陈轸点头道,“此话在理。在下百病缠身,欲请上仙前往寒舍诊治,不知上仙肯屈尊否?”
中年人拱手道:“就依官人。”
昭氏府宅的庞大门楼上,原来的“昭府”已被“令尹府”三字取代。
听闻陈轸光临,家宰邢才亲自迎出,见过礼后,小声叮嘱道:“陈大人,近日老夫人病情加重,恐有不测,主公心情不好,在下特意提醒大人,见主公时,说话有个分寸。”
陈轸笑道:“谢家老了。”
邢才引陈轸至厅中坐下,自己躬身退出。不一会儿,昭阳进来,心情果是不好,面色阴郁。
陈轸起身揖道:“陈轸见过令尹大人!”
昭阳摆手让他坐下,自己也于主位坐下。
陈轸拱手道:“听闻老夫人玉体欠安,在下特来拜望。”
昭阳眼角湿润,声音哽咽:“不瞒上卿,家母因和氏璧一事受惊,病情加重,反复几次,这一回,怕是……顶不住了。陛下使御医诊治,家母什么药都吃过了,根本无用,御医无法,只好用针。家母已是骨瘦如柴,早晚看到她身上扎满银针,在下……在下……”泣不成声,有顷,从袖中摸出丝绢,拭了一把泪水。
“令尹大人,”陈轸见他擦完泪,方才说道,“在下此来,为的正是老夫人之病。”
“哦?”昭阳身子趋前,眼睛睁大,直直地望着陈轸。
陈轸缓缓说道:“老夫人之病,在下也是挂心。近日在下四处寻访,终于访到一位得道仙翁。在下将老夫人的病情详细讲过,仙翁什么也没有说,只交予在下一粒药丸,”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一粒丹药,“就是此丸,是否管用,大人或可请老夫人一试。”
昭阳接过丹药,细细察过,闭目有顷,叫来两个婢女,吩咐她们将药丸捣碎,和上蜂蜜,喂老夫人服下。约过半个时辰,婢女急来禀报,说老夫人满面红光,病情大有好转,已能翻身坐起。
昭阳惊喜,急随婢女过去察看,又过半个时辰,乐呵呵地复入厅中,向陈轸求问上仙何在。
陈轸笑道:“大人莫急,若是此药真正管用,老夫人之病,尽可包在陈轸身上。”
昭阳连连拱手谢过,由衷叹道:“唉,每逢在下遭遇大坎,总是陈兄出手相助,陈兄大恩,让在下实难——唉,不说了!”
陈轸还过一揖,郑重说道:“大人不说,方是正理。在下在楚数年,亏得大人照料,这才活得像个人样。大人于在下有此大恩,在下从未说过半句报答之语,只将点点滴滴刻在心里。在此世上,在下早无亲人,老夫人是大人母亲,也是在下母亲,在下此举,不过是为母尽孝而已。”
陈轸说出此语,已是肝胆相照,昭阳心里一阵感动,当下喝叫摆出香案,与陈轸歃血为盟,结为八拜之交。昭阳年长为兄,陈轸为弟。
结拜完毕,下人摆出酒席,二人痛饮。
昭阳亲手倒酒,双手递予陈轸:“来来来,贤弟,大哥敬你一爵!”
陈轸接过后放下,亦为昭阳倒满一爵,双手递上。
二人举爵,昭阳正欲饮下,陈轸摆手止道:“大哥且慢,轸弟有一言,不吐不快。”
昭阳放下爵,正襟说道:“贤弟请讲!”
陈轸亦放下爵,长叹一声,眼中泪出:“大哥,在下在魏蝇营狗苟十余年,别无他念,一心只想辅佐魏室,成就一生辉煌。岂料为件小事得罪庞涓,一家老小被他赶尽杀绝,在下也差一点被他凌迟处死。此仇此恨,在下早晚想起来,心如刀绞——”
昭阳眼珠暴起,“咚”的一拳击在案上,将两只酒爵震飞,酒洒一地,怒道:“庞涓竖子,欺侮贤弟,就是欺侮大哥,可为家仇!袭我陉山,斩我将士数万,可为国恨!家仇国恨,昭阳若是不报,枉为丈人!”
陈轸捡起歪倒在地的酒爵,重新斟满,缓缓说道:“大哥可曾想过如何报仇?”
“这有何难?”昭阳不假思索,“大哥这就奏明陛下,兴师伐魏!”
“唉,”陈轸摇头叹道,“大哥纵使想伐,陛下亦必不肯。”
“哦?”昭阳一怔,“陛下为何不肯?”
“因为三晋年前纵亲,年后苏秦又去齐国游说。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齐必入纵。中原列国皆入纵亲,陛下如何兴伐?再说,陛下已经鲸吞吴、越,拓地数千里,如此功业,远超历代先王。陛下眼下只想守成,早无进取之心,大哥纵想建功立业,使大楚称霸天下,扬英名于万代,也是难事。”
听陈轸这么一说,昭阳也似冷静下来,沉吟有顷,点头道:“嗯,贤弟所言甚是。依贤弟之见,该当如何?”
陈轸如此这般轻声低语一番,昭阳频频点头,举爵道:“好,就依贤弟所言!来,为成功伐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