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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微臣以为,公孙衍眼下境遇与微臣当年在魏时如出一辙。魏罃昔日不用微臣,今日也必不用公孙衍!”
孝公眼睛大睁,半是惊疑:“果能如此,当是秦国大幸。正如爱卿所说,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雄兵。眼下敌我对阵,旗鼓相当,决定胜负的不再是兵卒厮杀,而是将帅智谋。依爱卿之见,魏罃若是不用公孙衍,将点何人为主将?”
公孙鞅沉思有顷:“公子卬!”
孝公凝思片刻,连连摇头:“不不不,此战对魏而言,也是倾国相搏,非比寻常。魏罃再是不济,断也不至蠢到如此地步!”
公孙鞅微微笑道:“魏罃心虽不蠢,耳根却软,君上只管放心好了!”
见公孙鞅如此笃定,孝公真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有爱卿此话,寡人今晚可睡安稳了!”
公孙鞅拜别孝公,赶回中军大帐,沉思有顷,使人召来五大夫樗里疾,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樗里疾走出帐外,手持盖有公孙鞅玺印的批条到太傅帐中支取五百金,分作两箱装了。又至军中专管殡仪、为阵亡将士入殓的军尉那里说明来意。军尉关起门来,使人将他一番打扮,待他再出门时,模样全变,俨然成为一个地道的韩人了。
樗里疾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营帐,他的贴身护卫陡然看到一个韩人,将他死死拦住,好一番盘问。经过精心准备,樗里疾带上数名精挑细选的随员扮作韩人,取道函谷关,由孟津渡河,径至安邑。
进城之后,樗里疾驾车马直驱元亨楼。走到门口,樗里疾大大咧咧地停下车子,朝门楣上望一眼,跨下车子。
樗里疾虽说一身珠光宝气,穿着却是随意,老于世故的门人一眼看出,这是一夜暴富的主儿,急迎上去,笑脸相待:“欢迎客官光临!”
樗里疾眼中并不瞧他,口中却道:“光临,光临!”扭头朝车上大喝,“小子们,元亨楼到了,快抬物什下来!”
一阵忙活之后,几个仆从抬下两只箱子,随樗里疾走进大门。门人头前引路,领他们径至贵宾厅,安排他们坐定。
早有人报知林掌柜。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急,林掌柜径至厅中,眼珠子一转,到樗里疾跟前打一揖道:“客官驾到,在下林容有失远迎!”
樗里疾屁股略略一抬,算是回礼:“噢,是掌柜来了,失敬,失敬!林掌柜,在下听闻此处甚是好玩,特来耍耍!”
林掌柜扫一眼摆在一边的箱子,赔出笑脸:“当然,当然,客官您算找对地方了!”朝外拍了拍手,小桃红从楼上款款走下。
林掌柜吩咐她道:“这位爷远道而来,上香茶,好好伺候!”
小桃红答应一声,朝樗里疾微微一笑,丢个媚眼,回身准备茶具。
林掌柜转脸,再次赔笑:“听客官口音,像是——”
樗里疾斜他一眼:“掌柜去过宜阳吗?”
林掌柜听得明白,赶忙一揖:“哎哟哟,宜阳是铁都,时下铜不如铁,在下真是遇到贵人了。请问爷,您想怎个耍法?”
樗里疾哈哈笑道:“到元亨楼来,还能有别个耍法?实话说吧,在下生来爱寻刺激,前几日在河西赚了几个小钱,甚想寻个地方过把瘾儿!有朋友说此处好玩,在下这就来了!”
林掌柜眉开眼笑:“爷少歇片刻,在下这就安排去。”
林掌柜匆匆赶往密室,使人召来戚光,对他悄语一番,小声禀道:“戚爷,观那两只箱子,是宗大买卖,您要不要亲自出马?”
戚光微闭双目,沉思有顷,喃喃说道:“宜阳人?从河西来?嗯,看来此人绝非一般客人!这样吧,你转告这位爷,就说戚爷请他喝杯淡茶,要他赏个面子!”
“小人这就去!”
不一会儿,林掌柜引领樗里疾走进另一处雅室,戚光早已候在那儿,听到脚步声,迎出揖道:“在下戚光有礼了!”
樗里疾望他一眼:“初某早就听闻安邑有个戚爷,为人极是豪爽,敢问可是大人?”
戚光微微一笑:“戚某不敢当,是众人抬爱!”
樗里疾赶忙深深一揖:“在下初寅见过戚爷!”
戚光虽说与樗里疾有过一面之交,但樗里疾一身韩人打扮,平空多出一脸络腮胡子,说话声音、语气尽皆改变,凭他一双俗眼,自是认不出来。
戚光不无客气地将樗里疾让至客位坐下,亲手斟上茶水,直入主题:“听闻初兄在河西发财,戚某敢问所发何财?”
“这个——”樗里疾扫一眼哈腰候在一边的林掌柜,欲言又止。
戚光会意,朝林掌柜努了努嘴,林掌柜揖道:“两位爷慢谈,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说完,拱手退出。
樗里疾听到脚步声远,方才说道:“凭戚爷的大名,初某不敢隐瞒。初某在宜阳鼓捣几个冶铁炉子,前一阵子,秦人出高价购铁一百车,旬日前刚刚送到河西,钱货两讫!”
戚光佯作惊叹:“哎哟哟,初兄能与秦人做生意,实非寻常人了!”
樗里疾压低声音:“不瞒戚爷,舍妹伺候着秦国太傅,太傅眼下又主管钱粮,这笔买卖自然——”
“啧啧啧,”戚光连连抱拳,“初兄抱上粗腿,在下祝贺了!既如此说,在下另有一事请教初兄!”
“戚爷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秦人敢夺河西,难道就不怕大魏武卒吗?”
樗里疾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戚光一时愣了,盯他问道:“初兄为何发笑?”
樗里疾又笑一时,方才敛住笑道:“看戚爷问的!大魏武卒横扫天下,哪个不怕?”
戚光挠挠头皮,佯作不解:“这——请问初兄,秦人既然害怕,为何还敢强占河西?”
樗里疾趋身说道:“戚爷只顾闷头发财,自然不想别的。在下敢问戚爷,大魏武卒听谁的?”
戚光脱口说道:“当然是听将军的!”
“将军又听谁的?”
“听主将的!”
“这就是了!”樗里疾又是一笑,“秦人早已算准,秦魏交战,魏王陛下必用龙贾做主将,所以才敢铤而走险!”
戚光一下子愣了:“初兄之言,戚某越听越糊涂了!”
樗里疾指着他又是一番大笑:“戚爷真是,不干哪一行,不务哪一行!不瞒戚爷,秦公也好,公孙鞅也罢,赌的就是龙贾。戚爷你想,龙贾虽善用兵,可他在河西一呆十几年,纵使一只耗子,秦人也混熟了,可谓是早把他摸得透透的,他一放屁,秦人就知他能拉出什么屎。这样的仗,能不敢打吗?”
戚光暗吃一惊,口中却是笑道:“听初兄这么一说,戚某才知里面竟有大学问在。不过,戚某还有一事征询初兄:秦人为何一口认定陛下会起用龙贾为主将呢?”
樗里疾哈哈笑道:“公孙鞅是何等样人,连这个也算不出来?戚爷您想,魏将之中,谁最熟悉秦人?龙贾!谁的资格最老?龙贾!谁镇守河西多年?龙贾!谁最有把握对抗秦人?龙贾!魏王陛下何等智慧,能不知道这个?”
戚光辩道:“眼下上将军是公子卬啊!”
听到“公子卬”三字,樗里疾赶忙探视四周,见无人进来,方才说道:“不瞒戚爷,据在下所知,公孙鞅眼下头疼的正是此人!前番公孙鞅使魏,上将军逼他将秦公的宝贝千金拱手相送,听说回秦之后,被秦公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过,公孙鞅此番料定,魏王绝对不会起用此人为将!”
“哦,这又为何?”
“因为上将军从未打过大仗,魏王放心不下!”
戚光眉头紧锁:“前番伐卫,上将军不是打得甚好吗?”
樗里疾笑道:“看来,戚爷是真的不知军务了。上将军伐卫,是强国打弱国,莫说是上将军,即使戚爷带兵,也能打胜!此番是与秦人对阵,陛下能不踌躇吗?”
戚光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既然如此,公孙鞅为何又会头疼上将军呢?”
“这个嘛,”樗里疾微微一笑,“戚爷得去问那公孙鞅了。兵法上的事,想必就跟生意场上一样,各有各的套路。许是上将军用兵之法,公孙鞅眼下尚且揣摸不透吧!”
戚光连连点头:“哎哟哟,真还瞧不出来,初兄生意做得好,人也摸得透,在下叹服!”不待樗里疾说话,朝门外叫道,“来人,加茶水!”
早在外面候命的小桃红听得真切,急应一声:“奴婢来了!”扭着腰身,款款走进。
戚光于无意中探知如此重大的军情,心中暗喜,吩咐小桃红好好侍奉樗里疾,抽身出去,快步回至上卿府,径至陈轸书房,将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细细禀报。
陈轸听毕,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此人是何来路,你可吃准?”
戚光连连点头:“主公放心,小人一看那人,就知是个口无遮拦的货,仗了女人的裆子发点小财,特地赶来显摆!”
陈轸思忖有顷,缓缓点头:“嗯,若是扯上嬴虔,倒是可信。嬴虔本是带兵之人,秦公却让公孙鞅做主将,只让他管粮草,嬴虔自不甘心!心里有气,难免会在私底里发泄。姓初的既有这层关系,所说或为实情。这样吧,你将整个过程写出,待本公拟个奏报,面呈陛下去!龙贾那厮,向来与本公有隙,断不能让他抢去头功!”
戚光寻出一张精致的羔羊皮,将前后经过一丝不差地书写完毕,按上指印,呈予陈轸。陈轸粗粗浏览一遍,纳入袖中,吩咐他道:“备车!”
这日午后,魏惠侯用过午膳,像往常一样,在左右陪同下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下面,躺在他竹制吊床上,闭目小盹。
躺有一时,魏惠侯忽身坐起,在吊床上呆愣一阵,重新躺下。毗人看在眼里,知他心里有事,遂从宫女手中接过扇子,小心翼翼地候立一边,明在扇风,实在候旨。
果然,魏惠侯睁开眼睛,抬头问道:“朱司徒何在?”
毗人手中的扇子未停:“回禀陛下,当在司徒府吧!陛下若想见他,老奴召他进宫!”
魏惠侯缓缓坐起,抬头看了看亭子外面:“这阵儿云多,日头也不毒,寡人反正睡不去,何不寻他去?”
时值仲夏三伏,魏惠侯甘冒午后酷暑躬身探看一个臣下,实令毗人大吃一惊。他放下扇子,愣怔片刻,不远迟疑地说:“陛下是说,摆驾司徒府?”
魏惠侯白他一眼:“你没听见?”
“老奴遵旨!”
不多一时,魏惠侯的车辇就在卫士们的前簇后拥下驰出王宫,径投司徒府去。
戚光亲自驾车,载陈轸急急驰向宫城。未到宫门,戚光远远望见王驾出宫,急叫陈轸。陈轸抬头一看,大是惊异,示意他远远跟上。一路追至司徒府前,陈轸远远望到惠侯下车,在毗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府中。
陈轸沉思有顷,令戚光直驱上将军府。
大中午有客来,在上将军府中也是稀奇。家宰将陈轸引至客堂,听他说有急事面陈上将军,连茶也顾不上沏,就奔后堂禀报去了。
陈轸左等右等,却是迟迟不见公子卬出来。陈轸大急,眼珠子时不时地瞄向摆在大厅一侧的滴漏。
就在陈轸额头冒火、坐立不安时,公子卬身着深衣,穿一双木屐,从一侧偏门急急走进,拱手致歉:“让上卿久等了!”
陈轸陡然嗅到一袭幽香,已知怎么回事,回过一礼,调侃他道:“上将军顾自泡在温柔乡里,连下官也顾不得了!”
见他窥破实情,公子卬不无尴尬地摊开两手,轻叹一声:“唉,不瞒上卿,那小娘们儿真是天生尤物,极是乖巧,近日来得知娘家人占据河西,魏、秦要起战事,她是一股劲儿啼哭,那个伤心啊,唉,连我这八尺汉子也是心里发酸哪!”
陈轸又是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紫云公主这一啼哭,上将军怕是连枪也提不起来了!”
“上卿这是哪儿话!”公子卬于主位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娘们儿归娘们儿,爷们儿归爷们儿。纵使小尤物哭死,她的公父,本公子断然不会放过!还有公孙鞅那厮,反三复四,实在可恼!此番河西决战,本公子定要亲手擒他,让他活不成死不了,尝一尝做反复小人是何下场!”
“唉,”陈轸轻叹一声,“只怕公孙鞅无法领略上将军的手段了!”
公子卬一脸错愕:“哦,此话怎讲?”
“方才,下官有急事面陈陛下,正欲进宫,远远望见陛下摆驾司徒府。若是不出下官所料,陛下此去,必为主将一事,朱威也必举荐龙贾。如果陛下拜龙贾为主将,只怕上将军欲做副将,也是难哟!”
公子卬怒不可遏:“老匹夫畏秦如虎,如何能做主将?”
“是啊,下官也是此想。龙贾与秦厮混数十年,秦人对他了如指掌,自然更愿与他对阵!”
公子卬的两眼似要冒出火来,怔有片刻,抬头急道:“上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