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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没过来?他是装的!”
新婿迟迟不出来,院门外面的锣鼓也就越敲越紧,声声催促,围观的人群更是纷纷起哄,不断有口哨声吹出。
麻姑再也笑不出来,噌噌跑到堂屋,寻到苏虎,大叫道:“新婿呢?”
苏虎指指炕头。
麻姑看到苏秦的那副模样,急得跺脚:“这这这——新婿醉成这样,没人出去抱新人,新人就没法下车!新人不下车,不拜天地,不入洞房,可咋个收场呢?”在屋中连转几圈,眼角瞥到苏代,眉头一动,“有了!”
苏虎急道:“什么有了?”
麻姑的目光落在苏代身上:“苏代,你得帮个忙,穿上你二哥的新朗服,先把新夫人抱回来再说!”
苏代面色绯红,急道:“我是小叔子,哪能去碰嫂子呢?”
麻姑嘻嘻笑道:“你是小叔子,抱着不妥,就背上!只要背进院里,背到堂屋,就算娶进家里了!”
苏代再欲推托,苏虎喝道:“你小子也来上劲!麻姑叫你去背,你就去背,嘟哝个啥?”
没办法,苏代只好穿上新婿的服饰,撅嘴跟从麻姑走出堂门,赶到院门外面,见伴娘早已扶着新夫人候在车边。苏代勾起脑袋,闭上眼睛,弯腰背起嫂子就走。
及至此时,众人皆知新婿喝多酒了,因而并未在意。只是这新夫人不是抱的,而是背的;背新人的不是新婿,而是小叔子,众人几曾见过这等奇事,哄笑声更见响亮。敲锣打鼓的,吹笙弄管的,此时也都得了底细,无不使出全身力气,直将新人一直送至正堂门口方才歇手。
新人到堂,依照周地习俗,接下来就是拜天、地、宗、亲。这一关不好再请他人替代,麻姑想了一想,对苏虎耳语一番。苏虎将几个年轻人召到一边,交待一番。几人见是乐子,满口应承。
顷刻间,几人走进里屋炕上,七手八脚地死死扭住苏秦,将新婿的服饰强行套上,架起他走到堂间。
麻姑高叫:“一拜天地!”
伴娘上前扶住新妇,这边几人扭住苏秦,总算对天地拜了三拜。
麻姑又叫:“二拜列祖列宗!”
苏秦又被按住,拜了堂上早已摆好了的列祖牌位,接着拜了高堂,也就是父母双亲。
麻姑朗声再唱:“夫妻对拜!”
新夫人转过身来,面对苏秦,深鞠一躬。苏秦却是硬着腰杆死不鞠躬,被人强按下去。
看到木已成舟,麻姑郎声唱道:“新婿、新妇入洞房!”
苏秦呆在那里,脸色乌青,酒精早让肝火驱走了。
锣鼓声再度响起。
已是大了肚子的苏厉妻子搀起新妇,扶入洞房。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叫道:“快看哪,新夫人是个跛脚!”
众人皆吃一惊,抬眼望去,果见新夫人一跛一跛,尽皆哄笑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道:“嘿,还甭说,他们二人,真是匹配哩!”
有人接道:“对对对,结巴配跛脚,天作之合呀!”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苏虎耳根发热,怔有半日,方才愣过神来,恨恨地剜了麻姑一眼,转向僵在那儿的苏秦,大声吼道:“愣个什么?快进洞房!”
几个小伙子扭住苏秦,正欲将他强行送入洞房,苏秦陡然来了无穷力气,两臂猛甩一下,挣脱出来,一个转身,两只大眼怒视苏虎,似要喷出烈焰。
众人见状,无不惊愕。苏虎也是一怔,不过,马上也就转换过角色,逼视苏秦道:“你小子,敢这样瞪我?”话音落处,一步一步逼近苏秦,欲将他逼入洞房。
苏秦本能地后退,目光却是丝毫不让。苏秦此前虽不听话,却从未如此顶撞,何况又是在这涉及苏家面皮的重大场合下。想到近些日来苏秦的所作所为,眼下又如此不顾体面,苏虎一时气得昏了,竟也忘了是苏秦的大喜日子,顺手抄起顶门棍子,高高扬在空中。
苏秦竟是毫不闪避。苏虎颤了两手,朝前猛地一冲,劈肩打下。眼见苏虎动了真的,站在苏秦身边的大哥苏厉猛地扯过苏秦胳膊,将他一把拉开。苏虎一棍打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额头刚巧撞在堂案角上,顷刻倒地,鲜血流淌。
看热闹的见闹出人命来了,哪里还敢哄笑,齐围上去抢救,堂中一片混乱。
苏秦也是傻了,钉在那儿好一阵子,见苏虎总算悠悠醒来,众人也不再顾及他,灵机一动,悄悄挪出屋子,趁乱溜出院子。
苏秦一路小跑,赶到渡口,天色已是黑定。苏秦寻不到船,当即脱去衣服,跳入伊水,泅过河,径奔洛阳而去。
苏秦走进王城时,已是人定。苏秦赶到贵人居,来到张仪租住的小院,敲门半日,毫无回应。苏秦急了,“贤弟、小顺儿”等连喊数声,亦无应答。
直到此时,苏秦方才留意院门,见上面竟然挂着一把冷冷的铜锁。苏秦甚觉纳闷儿,急寻店家,又敲半日房门。许是由于天气太热,店家尚未完全睡去,闻声开门,见是苏秦,赶忙揖礼:“是苏士子,这么晚了,你还不歇息?”
苏秦还过一揖:“请问掌——掌柜,张——张士子何——何处去了?”
“张士子收到家信,说是母亲病危,连夜走了!”
苏秦心中一惊,暗自思忖:“看来,那日先生所言,真还灵验。我这大喜已是确实。贤弟母亲病危,若依先生预言,只怕凶多吉少!不行,既与贤弟义结金兰,贤弟之母,亦为我母,我当前去看望才是!”
想至此处,苏秦抱拳问道:“请——请问掌——掌柜,张——张士子家——家——家居何——何处?”
“听小顺儿说起过,在河西少梁,具体何处,在下也是不知!”
苏秦也早知晓张仪家住河西,见他也不知具体何处,揖道:“谢——谢掌——掌柜了!”
店家顺口问道:“这么晚了,苏士子何处安歇?”
苏秦面呈难色:“这——”
店家二话没说,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递与苏秦:“这是张士子还回的钥匙,你先睡下,及至天明,你再还回来就是!”
苏秦接过钥匙,抱拳谢过,前往西厢房,在自己原来的炕上睡了。
翌日晨起,苏秦还过钥匙,见囊中剩有十几枚铜币,想起是张仪给的,遂到街上买了些干粮和几双草鞋,准备前往河西,一则探望张仪,二则彻底离开轩里。这个家,他实在待不下去了。
苏秦掮上干粮,正欲上路,陡然想起琴师。前一阵子,学宫解散,琴师得闲,给他不少指点,还手把手地教他弹琴。他这一去,不定何时才能回来,理应向他道别才是。这样想着,苏秦就又顿住步子,转身朝太学方向走去。
正走之间,迎面“得得”驰来一辆轺车。这是一条窄街,苏秦赶忙避至道旁,侧身让车。不想轺车驰至,竟是戛然而止。苏秦正自奇怪,车上有人叫道:“苏士子——”
苏秦大惊,扭头看去,喊话之人竟是琴师。苏秦又惊又喜,赶忙迎上,深深一揖:“晚——晚生苏——苏秦见——见过先——先生!”
琴师缓缓走下轺车,还了一礼,模样甚是哀伤:“老朽见过士子!”
见琴师两眼红肿,苏秦甚是诧异:“请问先——先生,何——何事伤——伤——伤悲?”
琴师见问,再次抹泪,摇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苏秦一怔,急急问道:“何——何人欺——欺负先——先生?”
“非欺老朽,欺大周天子也!”
苏秦愈加惊讶:“何人欺——欺——欺负大——大周天——天子?”
“唉,”琴师长叹一声,“前番秦、魏聘亲,逼迫雪公主远嫁燕邦。此番秦人兴兵洛水,再次相逼,强聘雨公主。娘娘原本有病,经不住这些伤悲,昨夜驾崩。雨公主不堪相逼,出宫而逃,迄今生死未明——”
琴师一番话,苏秦直听得心惊肉跳,张口结舌,好半日,方才回过神来:“娘——娘娘驾——驾崩?雨——雨公主出——出走?”
“痛哉,痛哉!”琴师连连摇头,“堂堂大周,竟遭蛮夷之邦苦苦相逼,国破家亡,妻子离散,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怅然出涕,泣不成声。
苏秦终于明白,洛水岸边扎下的秦人军帐,原为逼聘雨公主而来!想到雪公主远嫁燕邦,雨公主今又逃婚而去,看来,这个天下,即使天子公主,也无半分自由。联想自己也为逃婚出走,苏秦同病相怜,由不得一番伤悲,陪琴师落下好多泪水。
有顷,苏秦抬头问道:“先——先生,雨——雨公主出走了,秦——秦人岂——岂肯甘——甘休?”
琴师抹把泪水,长叹一声:“唉,大周室,该没的没了,该走的走了,他们不肯甘休,又能如何?老朽方才得到音讯,那些秦人,自行拔去营帐,悄悄退去了!”
苏秦似也放下心来,望着琴师道:“先——先生,您——您这是——”
琴师哽咽道:“适才宫正招呼老朽,要老朽为娘娘亡灵奏琴安魂!唉,娘娘爱听老朽所奏古韵,特别聘请老朽为宫廷琴师,还要老朽教导两位公主习琴。不想今日所奏,却——却为永——永诀!”
苏秦恨道:“秦——秦——秦人实——实在可——可恶!”
琴师拿衣袖擦擦眼泪,摇头叹道:“唉,世道如斯,徒唤奈何?”再次揖礼,“老朽就此别过,宫中与娘娘永诀去!”
苏秦回一揖道:“先——先生慢——慢走!”
琴师登上轺车,正要离去,苏秦忽然想起一事,追上一步问道:“请问先——先生,可知张——张士子家——家住何处?”
琴师沉思有顷:“照名册所记,当是河西少梁东郊,叫——叫做张邑!”
“谢——谢过先——先生!”
琴师拍拍脑门,连声说道:“糊涂,糊涂,当真是老糊涂了!方才喊住士子,原为一桩大事,差一点竟又误下了!”
听说是大事,苏秦也是一怔,正自纳闷,琴师已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交与苏秦:“有人托老朽将此锦囊转交士子!”
苏秦赶忙拆开,从中摸出一块丝帛,上面却无他语,只有一个口诀:“欲改口吃,歌唱吟咏;若欲根治,云梦山中!”
苏秦见是治他口吃的,内中一阵狂喜。这些年来,最最让他揪心的莫过此事,突然有人能够根治,岂不让他喜出望外?
苏秦收起锦囊,朝琴师深揖一礼,问道:“请——请问先——先生,可知此囊是何——何人所——所托?”
琴师不无伤感地凝视苏秦,许久,摇头叹道:“唉,时也,运也!苏士子有此机缘,老朽恭贺了!”
苏秦大是诧异:“机——机缘?恭——恭贺?这——这——先生从——从何说起?”
琴师竟不答话,复叹两声,扬鞭而去。
苏秦手拿锦囊怔在那儿,满脸错愕。
却说小顺儿读过张伯急信,将张仪放上马车,取道崤关、函谷关、阴晋一线,急奔少梁而去。张仪一觉睡到次日,酒劲醒来,将张伯书信再次读过,又哭一场,催小顺儿赶得再急一些。小顺儿快马加鞭,夜宿晓行,因函谷关山路难走,途中又遇雷雨,马的脚力也不够,连行七日,方才赶回家中。
马车在张家大院前戛然而止。张仪急急跳下马车,拔腿冲向大门。
然而,他刚刚冲到门口,就被一个持枪的秦兵一把扯住衣领,猛地朝后推去。张仪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
张仪爬起来,这才看清大门旁边多了两个秦兵,怒道:“你们为何在此?为何不让我进去?”
一名秦兵眼睛一瞪:“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发起横来!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仪抬眼一看,门上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大秦官大夫崔府”。
张仪怒不可遏:“什么官大夫?这是我家!!”
两名秦兵皆是一愣,互望一眼。另一秦兵问道:“你是何人?”
“本人姓张名仪,前往周室求学,听闻母亲病重,特地返家探望!”
那秦兵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哦,知道了,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张家的那个小子!小伙子,告诉你吧,二十日前,这儿已是官大夫府,不是你家了!”
张仪震怒,大声责骂:“你们这群强盗,为何霸占我家?”
那秦兵冷冷一笑:“霸占你家?我告诉你,此地本来就是老秦人的!我家主公已经查实,你家本住安邑,六十年前,你祖父张炎随强贼吴起强霸河西,在此建邑安家。鉴于张炎只是幕僚,尚无血债,我家主人特许留下你家老小性命,至于田产家财,尽数抄没,你若识相,就滚回安邑去吧!”
张仪气极,冲上去又要理论,小顺儿急走过来,死活拉住张仪,拱手说道:“请问军爷,老夫人现在何处?”
那秦兵指了指左侧不远处原是家奴住的一片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