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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初无奈,只得将野果远远抛了过去。
那人看也不看,挣扎重新坐起运功,一会忽有一股黑血从他腿上伤处缓缓流出,夏云初一边看着,心
中也为那人松了口气。
可那人双腿却仍不能站起,闭目半天,睁眼望向那野果,忽然伸手取过,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抬头正见夏云初望他,面色一沉:“我又没求你管我。你若一意守在这里,等我毒尽伤好之日,凶性
上来杀了你也未可知。”
夏云初听他口气蛮横,不由一楞。
想了想,却又懒得计较。救不救他在自己,他要怎么对自己却在他。若老天真让自己救了条反噬毒蛇
,也是无法。
再对上那人清明如镜如刀如霜的双眸,他忽然觉得这人心中所想未必便如口中所说。
余下数日,两人交谈甚少。夏云初知那人戒心甚重,也不问他姓名来历,那人也一般不来问他。
只是夏云初身上伤虽多,却日益好转,行动渐渐自如。可那人却多日双腿不能移动,似是毒性被逼入
下盘,再难逼出。
夏云初便日日在山中采了野果来,每每不声不响分他一半。
这日夏云初在山中行走较远,忽在一处避阳的山坳中见到几株枝茂叶肥的马勃与仙鹤草,识得这些草
药虽非神效,却大有收敛止血,解毒生肌之效,忙采了揣人怀中。
回去将枝茎上浮土洗净,送到那人面前,道:“这些应对解毒小有裨益,不妨嚼了敷上一试。”
那人抬眼看看,冷笑一声:“你道我身上奇毒是这寻常草药解得了的吗?真是见识短浅,贻笑大方。
”
夏云初苦笑,只得将那草药放在他身旁,转身离去。
那人静静望着他背影,神色忽然有些奇怪。良久默默拿了株马勃草来,望着那草叶出神。
终于放入口中嚼碎,敷了在自己腿上。体味着伤口痛楚稍减,清凉渐升,他眼中似有柔情一闪。
晚上夏云初再送野果来,他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云初点点头:“我叫夏云初。”
那人神色一惊:“你……就是白雪派前些日飞鸽传书,通报各门派已逐出师门的那个夏云初?”
眼中神情鄙夷,显是听说了关于他剑杀师兄意谋掌门之位的传闻。
夏云初见他神色,心中一痛,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夏云初。你若是不屑理我,也由得你!”
胸中热血上涌,只觉既然无愧于心,又何必藏头畏尾?
那人静静看着他脸上激愤神情,忽然淡淡一笑:“不管你做过什么,都与我无干……便是你说你没做
过,我也一样信你。”
夏云初听出他话语中信任之意,不语背了身行开,心中却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下山以来只要报出自己姓名,不知听了多少嘲讽,受过多少白眼,今日此人一语既出,竟似愿信他满
腹冤屈一般。
怔怔想着这些日来接连蒙冤受辱之事,不自觉地又想到萧红屿。
这名字在他心中一转,似根毒刺般又作起痛来。那两日间种种,尤其是那奇耻大辱,无不历历在目,
横亘于心。
渐渐明月升起,四周倦鸟归林,乌鹊南飞。
夏云初一个人找了处山坡立着,望着天边满目清辉,身边林暗山幽,心中思绪澎湃。
随手在包裹中掏出随身竹笛,默默把玩,自幼便刻苦习练武功,并不似寻常孩童般有时间玩闹嬉戏,
兴趣委实不多。
记得十二一岁那年方从大师兄处学了这竹笛,以后便甚是迷醉,而这手中青青竹笛,虽是再平常不过
的六孔均笛,却是大师兄亲手所制送了他的。
想到昔日众师兄弟间相亲相爱毫无猜忌的情形,又想到那日大师兄满身鲜血指认自己的晴天霹雳,他
心中一片茫然。
静静立着,终于将那竹笛放到唇边,幽幽吹了起来。笛声清亮干净,一曲《汉宫秋》于这无人深山处
声传幽远,良久不绝。
初时起调平和,可吹至半途,一个音调却忽然一颤,竟是右手手指无力,拿捏笛孔不稳所致。愈往后
来,因手腕无力而无法吹准的历音、打音便愈见频繁。
夏云初心中一酸:如今竟连吹笛也成难事?原奉平静祥和的笛声中,便不由自主带了悲愤之意。
吹至曲中一个历音,手腕微痛,指法变换不及,却吹成了滑音。商调蓦然被拔了个高,穿云破晓般直
奔羽调而去。
便在此刻,一声清越箫声在不远处柔柔加入,和着夏云初的《汉宫秋》,缓缓迎住他方才变音之处。
那箫声气息空灵纯正,又隐隐挟着一股温厚内力,竟将他的笛声渐渐引回正途。
夏云初一惊,回头看那箫声发处,却正见不远处那人背对他立着。
看不见他难看面容,只见他手中一管玉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光泽。山风吹过,卷动那人身上翻飞衣角
,衬着他挺拔匀称,孑然而立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飘然潇洒,风采翩翩。
夏云初心中一宽:原来那人腿已好了,却不知是何时将毒逼尽的。
音由心生,这心念一宽,自己笛声中凄凉悲伤之意也渐渐淡了。
这《汉宫秋》原本就是笛箫合奏之曲,此时二人无语相和,每逢夏云初心神不定或手伤导致音残之际
,那箫音便不动声色补了不来,始终不离不弃,幽幽如在他身侧。
一曲既终,那人缓缓转了身,向夏云初走来。
来到近前,细细向他脸上端详,淡淡道:“世人传你杀同门夺掌门,想来必属不实。”
夏云初身子一颤,抬眼向他望去。
那人微微一笑,焦黄面皮上依旧阴沉晦暗:“我只见我所见,信我所闻。纵使言语神情可做伪,你那
笛声中屈伤痛,却是作不了假的。”
他顿了顿,脸上忽然许暖意:“更何况似你这般自顾不暇还要兼善他人的性子,说你做出那等龌龊之
事,除非我死了,才会相信。”
第四章
夏云初心中蓦然发热,满腔心事终有个人知道,一时间胸口发堵,说不出话来。
那人复又道:“不管怎样,你也算救我一场,若我再不坦诚相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我姓余,单名一个飞字。”口中淡淡一笑,抬手在鬓角一揭,一张人皮面具霍然落下。露出一张截
然不同的面孔来。
月辉从暗色苍穹洒将下来,仿佛忽然全悉数照在这男子面上。月华虽美,映在这男子剑眉、挺鼻阔额
上,却仍顷刻间失了颜色。
那人静静瞧着夏云初片刻失神,也不点破,半响方自嘲一笑:“在江湖上行走须隐藏面貌的女子极多
,可如我般不想招摇过市的男子缺少。”
夏云初面色忽然一红,方醒悟自己这般紧盯着一个男子委实失态,心中想道:“原本只道这人生得难
看,不料……却是这般丰神俊朗。”
余飞悠然靠上身侧一株苍柏,剑眉一挑:“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若是你心中有什么憋屈得久了
,不妨说来听听。”
想了想,又懒洋洋道:“我平素最不爱听不相干的人废话,你若不想说,也随得你。”
夏云初沉默半晌,心中千言万语被这人一挑,真的忽然全数涌将上来。这日所受一切是二十年来从未
所遇却偏偏没办个人倾听安慰,饶是他意志坚定心性强韧,却也时时有茫然无措之感。
涩然开口,他的语气却平静:“我原乃白派弟子,想必你也知道。便在月余之前,师父召集了我们门
下弟子,道是他年纪渐大,有退隐山林闲云野鹤之意,宣布大师兄即将接任本派掌门。大师兄一向性情厚
,武功在教中数一数二不说,人缘也是极好的,待我……更如亲兄弟一般。”
凄然望着手中竹笛,又道:“师父这宣布原本是大家意料中事
便也没人惊讶,只是纷纷上前道贺。晚问更是有好些师兄弟买了酒水,大伙儿一起帮大师兄庆贺。
“可这天晚上,大家一一散去之后,忽然从大师兄所睡房中传出一声惨叫,尖锐刺耳。我们习武之人
原本耳聪目明,慌忙赶过去看时,却都惊得呆了……但见大师兄胸前插着一柄长剑,满身是血,昏迷不醒
。
“大家醒过神来,师父忙上去急着止血拔剑,这一拔之下,几名师兄弟都怔了,齐刷刷向我望来,我
更是脑中一片迷糊,原来……那剑竟定我的。我明明记得睡前将剑放在房中桌上,此刻却又怎么会在到师
兄身上?”
“便如此,你们白雪派就定了你的罪?”余飞伸手在树上摘下片树叶来,在唇边一吹,呜咽地响了几
声。
夏云初眼中迷茫更深:“不是。师父当时也是不信,只叫人将我关了起来,说是大师兄伤虽重,却似
乎有救,只要他醒了,一切自然明白。”
“他死了?”
“没有。”夏云初咬住了嘴唇:“过了两天,我被带出关押之处时,身边的三师兄告诉我说:大师兄
醒了。我心中狂喜,只道自己这莫须有的冤屈立刻便能洗刷,却不料……”
他顿了顿:“见到大师兄时,他虽脸色惨白,却神智清醒’,一见我来,他竟指着我道:“是你!
是你杀我……”我这一下全懵了,连师父和众师兄弟也全相竟失色。”
他唇边一缕苦笑浮上:“以后,便纵我再辩解不认,也是无用了。大家都道是我觊觎掌门之位,见大
师兄得承心中不忿,便暗中痛下杀手……三日后,师父终于狠下心来,亲手将我右手手筋挑断,逐下山来
。”
那日受刑之时,师父久久不忍下手的神情如在眼前,他心中又是一痛,师父自小将他这孤儿养大,犹
如对亲子般疼爱有加,如今认定他是这等卑鄙狠毒之人,心中不知多么又气又痛。
余飞目光闪动,忽然道:“你们师兄弟中,可有平素里心高气傲或城府极深之人?”
夏云初一怔,想想方道:“应是没有。师父择徒极严,师兄弟大
余飞冷冷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别人图谋掌门也未可知。”
夏云初摇头:“若是别人伤了大师兄,他又为何一口咬定是我?”
余飞道:“有人假扮成你的样子行刺,也有可能。似我方才那人皮面具,易容高手做来绝非难事。”
夏云初茫然想了良久,复又否定道:“不会。大伙这么多年同吃同住,一起习武一起成长,彼此身形
都熟悉。纵然扮成别人,一个小动作也泄了底。骗外人容易,骗我们自家兄弟却难。”
余飞拧了眉,不语。
半晌又道:“既然如此,会不会是你大师兄忌惮你对他有威胁,想主动除了你?”
夏云初苦笑:“我平时与世无争惯了,在门中武功又非最强,众人都是知道的。大师兄又怎么会忌惮
我?”
余飞凝神向他看来,淡淡道:“你身上独特之处——你自己也许不知,可别人却没都瞎了眼。”
夏云初一怔,不明白他口中“独特之处”所指为何。
余飞微微一笑,前些日面上霸道冷漠之色全都不见,这一笑竟如春风拂柳,秋水漾波:前些日你自己
伤成那样,却还对我这陌生人古道热肠。我若是现在这副面貌示人也罢了,可偏那时是一副丑怪凶恶的模
样,你也一样不分厚薄,算是我平生未见了。”
夏云初见了他这一笑,脸上忽然一热。怎么这人一但笑将起来,竟比平El冷眼看人时温暖上了千倍百
倍?淡淡道:“丑怪也好,好看也罢,不都一样是人?”
余飞点头道:“这是其一。更何况似你这般经历,不仅没颓废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