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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非捏起撮茶叶,揉搓两下,道:“姑娘为何说这茶叶并非至善之物?”
白姑娘轻摇羽扇,道:“但凡山野产物,禀性多有乖戾处。采药人熟知药草毒性,种茶人自然也晓得茶有几分烈。”
“烈在何处?”
白姑娘看眼荆非,道:“寻常茶客求的是茶中清净,客官倒是与众不同。”话毕取过茶壶,置于茶船上,拈开壶盖,将茶釜里已沫尽水平的沸水注了半壶,略停,将水倒出,拨茶荷中茶叶入壶内,再拎起茶釜注水,满壶后盖紧壶盖,尽数将茶水倒入一侧的公道杯内。
荆非新奇道:“如此即为‘洗茶’?”
白姑娘将公道杯内茶水再分倒入茶杯内,仍是略停后将水倒出,道:“不错。一为洗去茶上不洁之气,再为温壶温杯。”
荆非道:“似乎高大人曾惯于略去此例。”
白姑娘倒水的手仿佛抖了一下,须臾又复常如故,道:“茶客各有所好,高大人奉行自然无为自有高大人的道理,小女子做的这生意,固是与客人方便为上。”
荆非打个哈哈,道:“不错不错。”
白姑娘将重新注满的茶壶于茶船上略转一圈,刮去壶底水滴,正欲斟茶,却见荆非抓起那公道杯把玩,口内喃喃道:“这杯中倒有茶渣。”
白姑娘放下茶壶,道:“茶叶难免大小不匀,初斟时有些许茶渣掉出也是常事。”
荆非虽兴犹未尽,看看白姑娘眼光却也只得放下公道杯。白姑娘再度斟满公道杯,复以公道杯将茶汤分入各杯,向荆非做个“请”的手势。
荆非踌躇片刻,确信轮到自己喝茶方捏起那蛋壳般轻薄的茶杯抿了口,偷眼见白姑娘已是一杯尽了,连忙也补上两口,小心放下茶杯,心里寻思该说番陶醉的句子,无奈一时想不出词,只得干咳两声,道:“今日来访,果然长了不少见识。只是还有一事盼姑娘赐教。”
“何事?”
“姑娘所云茶之烈性究竟为何?”
白姑娘看看荆非,终是一笑,起身进内室,擎个小瓶出来,还坐案边,自瓶中挑出些褐色粉末于掌间,示与荆非。
“此为何物?”
“茶之精髓。自茶中蒸制炼取之物。”
“此物有烈性?”
白姑娘小心收起粉末,道:“世人皆知晓茶有提神之效,却不知这提神过了也是祸事。”
“依姑娘所言推测,这茶之精髓提神之效更胜一筹?”
“不错。”
“姑娘出身种茶世家,必也精通茶叶炮制之法。若以茶之精髓炮制茶叶,这神仙茶岂非有化作升仙茶之嫌?”
白姑娘似有所料,笑道:“客官多虑了。这茶之精髓至多只可多生烦躁,害不了性命。否则小女子怎会如此轻易告诉客官?”
“对常人而言或许无碍,却不知对一素来病弱之人将如何。”
“客官不妨直说。”
“在下不过是想起一位故人。”
白姑娘慢慢收拾起茶具,道:“客官是在暗示小女子与高大人亡故一事有关?”
荆非嘻嘻一笑,道:“在下只是揣测这一手段也不失巧妙。”
白姑娘回笑道:“且不论小女子与高大人并无过节,即便小女子有心也做不到什么。茶道手法客官今日已尽见。茶艺贵在人我同一,公道杯作用无非均衡茶汤,若有心做些手脚,岂非害了在座诸人?若说高大人病弱,小女子年少体健,当日同来的顾显成顾先生年已半百,难道会无所察觉?”
“此处乃姑娘经营茶楼,一应器具又由姑娘准备,烹茶也由姑娘主理,若想做些什么,岂非全在姑娘指尖之下?”
白姑娘笑容不改,道:“客官又错了。因高大人是常客,且高大人本精于茶道,当日是高大人本人掌壶烹茶的。”
荆非语塞,想摸杯茶来润喉,却见茶具已尽收了。
白沙井 第四章
再上井洗楼已是两日以后,此次荆非显然胸有成竹了许多,也不和楼下的小厮多做絮叨,径直上了二楼。
白姑娘见荆非再度来访,也不意外,依例陈列茶具,道:“仍是高桥银峰?”
荆非摆开架势入座,摇头道:“不。诏安功夫茶。”
见白姑娘闻言微微一怔,荆非又道:“高大人生前所喝最后一杯茶,岂非正是姑娘这里的诏安功夫茶?”
白姑娘拨开风炉炉门,也不回首,道:“客官倒打听得仔细。只那诏安茶叶皆是小女子自家乡带来的陈茶,恐一般茶客难以习惯,故只留在私下里招待熟客。”
荆非咧嘴笑道:“在下虽愚钝些,但也毕竟来过两次,勉强算得熟客了。”
白姑娘抬头审视荆非,终未多说,只从炉侧寻出几团废纸引火。
荆非拿起那紫砂茶壶把玩,道:“姑娘前番却没有说实话。”
白姑娘仍不紧不慢地护着火,道:“此话怎讲?”
“姑娘前番说已将茶道手法尽示于在下,此话却有出入。这两日在下特地又请教了顾显成顾先生,方知这茶道也因茶而易,各地自成一派。”
白姑娘浅浅一笑,道:“小女子不敢一次卖弄过多,怕的是有繁琐之嫌,反败了客官的雅兴。”
荆非点点头,道:“也是,似在下这般愚笨的学生,一次还是少见识些为好。那高大人却是别具慧根,当日他能亲自掌壶烹制诏安茶,想来也是得自姑娘真传。”
白姑娘并不回话。但见此时水已成鱼眼,白姑娘便将茶船上所置茶壶壶盖略斜,提水将茶壶并杯皆烫了一圈,又将茶釜还置炉上,倒去壶杯内积水,任其自行干着,起身再进内室,耽搁了些功夫,方捧着个似已有些年代的茶罐回来,将茶叶往案上铺好的白色方巾中倒出一些,道:“这便是客官想见识的诏安陈茶了。”
荆非见白姑娘正细细摆弄那茶叶,顿挫道:“陈茶碎渣较多,故必先整形,分别大小。”
白姑娘不禁一笑,道:“客官这几日确实长进了。”
荆非自是得意地谦虚一番。待那茶叶细分完毕,茶壶上水分已干,炉上之水亦近二沸。白姑娘取过茶壶,将茶叶依粗细粗之序分层铺了近七成壶。荆非按捺不住,又插嘴道:“细末置中,盖因细末茶味最浓;粗枝宜置壶底及近流口处,以防细末漏出乃至阻塞壶嘴。”
白姑娘只能再笑,见炉上水已二沸,拎起茶釜,将沸水沿壶缘高冲入壶,水沫齐缘后盖紧壶盖,正待擎起,却只听荆非慢道了句:“不必洗茶。”
白姑娘手略一抖,将茶壶放下,也不动声色,又提釜将壶淋冲一遍,并于茶杯中分别注入三成沸水,自水斗重盛些冷水在釜中,仍放在炉上烧着。
荆非道:“听闻诏安茶道以洗杯一道最见功力,今日在下倒要开眼界了。”
白姑娘道声“献丑”,便以中指托杯底、食指稳杯缘、拇指探入杯中,飞速旋洗起茶杯,余水尽泻于下方茶杯内,既而同样托起下一茶杯,依次洗去;待最后一杯时,水已溢杯,便以中指抹去些水,食指并拇指捏拿起杯子,将水尽倒了,而此时茶壶外水分也已尽干。
荆非拊掌道:“果然手法精到,丝毫不爽。”
白姑娘正欲谦虚,又听荆非道:“不知洗杯的次序可有讲究?”
白姑娘随意道:“客官已学了这许多,难道不知主人自用的茶杯总得留至最后方洗?”话毕忽自己变了些脸色。
荆非似是未曾发觉,继续道:“诏安茶道不用公道杯。这斟茶是否也有个次序之分?”
“首杯斟主人杯,其余巡弋分斟。”
“为何定要先斟主人杯?”
“因首杯茶汤常带出茶渣。”
“原来如此。姑娘请。”
白姑娘看眼荆非,向自己杯中缓缓斟了七分,果有一片残茶翻入杯中;再巡过几杯,杯中却唯见茶汤。
荆非一笑,道:“姑娘说的不错。只难为姑娘还整理这半天茶叶,终是有细末遗漏。”
白姑娘冷冷道:“水激茶散,皆自然而成,人力固然有限。”
荆非道声“有理”,端起茶杯,又道:“诏安茶讲究个‘热’字,姑娘若再客套,茶便要凉了。”
白姑娘又是声冷笑,道:“客官学到的东西着实不少。”遂举杯饮下,欲放杯时,眉间却微蹙起来。
荆非静静喝下自己一杯茶,看眼白姑娘脸色,淡淡道:“怎么?味道不对?在下这杯可是香浓得很。”
白姑娘愠道:“你在杯中放了什么?”
荆非仍平心静气道:“水是姑娘煮的,茶叶是姑娘放的,杯是姑娘洗的,茶汤也是姑娘分的,在下又能做什么?”
白姑娘怔了片刻,惨笑道:“原来是小女子咎由自取。”
荆非叹道:“当日高大人也是自己斟出了这杯致命的茶。因姑娘素知高大人不循洗茶的旧例,便事先于壶嘴内藏觅一片略经润湿的茶叶。上品紫砂壶讲究壶嘴、壶口、提柄‘三山齐’,冲泡时但凡手法纯熟,必不会有水溢出。壶内注水后,壶嘴暗藏茶叶只会上浮贴近壶嘴内缘,即便有些显现也会被视为自然。依诏安茶道,首杯必主人自斟,这茶叶便也顺理成章由高大人自己斟入杯中。今日在下所为只是借姑娘取茶叶时如法操作一番。在下暗藏茶叶,不过委托茶家以酒药重新浸制过;姑娘当日所藏茶叶,只怕是倒以那茶之精髓精心炮制过。因在下不过旨在一试,那茶叶制得也匆忙些,故而一杯便现了形;姑娘所制茶叶,怕是要茶过三杯才会尽效发挥。诏安功夫茶原本味厚浓郁,又及那茶之精髓本出于茶,想必连高大人这般茶道中人也是难于分辨。”
白姑娘沉声道:“即便如此,难道客官忘记前日小女子曾经说过:这茶之精髓并非致命之物。”
荆非道:“姑娘端的是心思缜密。高大人常来此地,想必姑娘对高大人所患痼疾乃至日常用药也了解几分。难为在下这平素好闲的酒徒这两日却奔波茶馆药铺之间,也算学了不少东西。高大人常用药中有贝母一味,贝母反乌头、亦即贝母与乌头同用将激化药中原有毒素,此乃药家常识。贝母本身与茶并不相反,但若使用姑娘所炼茶之精髓,茶之辛热毒性将无逊乌头。当日高大人在姑娘处喝下这杯特别炮制的茶汤,晚间再服下内含贝母的汤药,两相交攻,加之高大人素来嬴弱,后事也自可想而知了。”
话至此间,炉上釜中水已大沸。白姑娘看眼茶釜,叹道:“水已大沸,不合烹茶。只可惜了这釜井水。”
荆非道:“白沙井水久有盛名,无论生沸,当是同样甘醇,无关茶事。”
白姑娘一笑,另取了两个杯子,斟入沸水,呈至荆非面前。
荆非谢过,又道:“仍有一事在下难明究竟。”
“何事?”
“姑娘与高大人有何冤怨,竟至如此?”
白姑娘起身移步窗边,眼望窗外一片葱郁,道:“客官可曾听过这白沙井的传说?”
“曾经耳闻:一黑龙搅混潭水,有白鹤锁之,方现白沙井。”
“此井有此劣根,客官品茗时也不在意?”
“在下日前也曾就此有所思忖,幸得顾先生指点,知这善恶原本共存天地,无所谓避与不避。”
“倘若高大人数年前能有此见解,或世上烹茶人都有此见解,小女子或许也不必有今日之举。”
“此话怎讲?”
“客官博闻广见,可知《泉评茶辨》一书?”
“在下孤陋,不曾耳闻。”
“书中品评各地泉水茶园,其中诏安一处茶园所产茶叶,书中评定为下下品。”
“那茶园……”
“正是小女子家中世代经营的。”
“因何有此评定?”
“也是家中不幸,有一远方表亲于山西犯了偷盗之罪,被当时在任的高叔嗣高大人缉捕在案。”
荆非一怔,听那白姑娘又道:“高大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