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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人给——送了回来?」
「整个人用草蓆裹着,扔在店门外。」
话毕,山崎便噘起了嘴。
「给送回来时——人可还活着?」
「说来凑巧,似乎是在被吓破了胆的巳之助上你们那头禀报,而我又尚未赶到这儿来时给送回来的。待我抵达时,大街上已经聚集了一群爱看热闹的家伙,惊慌失措的伙计自店内冲了出来,摊开草蓆一瞧,发现裹在里头的竟然是角助。」
「听来——人似乎还活着?」
勉强算是活着,山崎回答。
「勉强?大爷,他究竟是……?」
「至少少了半条命哩。教人给打得浑身伤痕淤血,一张脸肿到完全变了个样儿。虽仍一息尚存,但连话也说不了一句。稍稍挪个身子,便疼得仿佛要没了命似的。总之,只得赶紧吩咐掌柜将久濑老爷给请来。」
棠庵虽是个曾研习儒学的本草学者,却也略谙医术。
「久濑老爷不出多久就赶来了。正当大家将角助放上门板,准备抬进店内时——你们俩就来了。」
「大爷,这些我们知道了。但为何……?」
为何制止咱们上前?
山崎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头,默不作声地凑向两人,接着说道:
「角助的肚子上给人贴了这东西。」
「肚子上——?」
「是我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乘隙剥下来的。店内众人即便瞧见了,包准也看不出这是个字谜。」
林藏一把将纸头抢了过来。
「这……喂,阿又。」
似乎是一张瓦版。
「你瞧瞧,阿又。这——不就是先前阿睦拿给咱们瞧的瓦版么?快瞧瞧呀阿又。」
又在嚷嚷个什么劲儿?山崎喝斥道。
的确是那纸记载乘夜偷情的家老切腹缘由的瓦版。
「这——又是暗示些什么?」
被这么一问,山崎两眼直盯着又市回答:
「还会是什么?角助被人给打得去了半条命,如今仍徘徊在鬼门关前。再怎么想,租赁茶碗、餐盘、被褥的损料屋,理应不至于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才是。角助那家伙,想必是因台面下的损料差事结下的梁子而遭到刑求。至于是哪件差事结下的梁子——想必就是瓦版上记载的那桩。」
「可是——遭人报复?」
难道是教仇家给找上了?
「报复——?」
山崎半边脸不住打颤地笑答:
「看来是可以这么说。」
问题是,这桩差事是阎魔屋所干的这消息走漏了。
「说得也是。天下如此辽阔,但料到一个偷情武士与损料屋之间有何关联者,理应是一个也没有,任人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猜不透。那么——是哪个人出了纰漏?绝不是我。阿又,难道是你不成?」
「没有任何人出纰漏。」
「那——是怎么了?」
「倘若直接参与这桩差事的哪个人在哪一处出了纰漏,这家伙理应立刻就教人给掳走才是,岂可能相隔这么久才出事?」
有道理。这桩差事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
「而且被掳走的,还是坐镇幕后的阿甲夫人和角助。依此看来——应是委托人那头有谁走漏了风声。」
「是委、委托人泄了密?」
「想必是如此。」
「难道忘了这行切勿张扬的规矩?」
「委托人哪懂得什么规矩?」
又市说道。或许是收受了对方银两什么的,林藏喃喃说道。
「总之,也不知泄密者是遭人胁迫,还是教人买通,但你们俩仔细想想,真正干了这桩差事的我和你们俩,都还安然无恙,阎魔屋竟——」
「意即,对方察觉整件事儿是阎魔屋安排的?」
「没错。由此看来——应是委托人中有哪个泄了口风。」
「难不成——是土田家中的人干的?」
又市立即做出了如此联想。
倘若土田的家人察觉左门是遭人设计才丢了差——
当然要愤懑不已。
「我也不清楚。土田于母藩似乎有个妻子和一个刚出嫁的女儿。但据说这女儿在土田切腹后,被逐出了夫家。土田在家人眼中似乎是个良夫慈父,本性嗜色如命这事儿,家人想必是难以置信。眼见如此结果,心中必然存疑,想必也怀疑或是遭人嫁祸,当然是满腔愤恨。不过,阿又先生,其遗孀或遭夫家休妻的女儿,可干不出如此野蛮的勾当。」
「难道——是雇了帮手?」
「想必是如此,况且还不是什么简单的小瘪三。即便雇的是武士或黑道流氓,吃过土田亏的领民多如繁星,理应也找不着目标下手。倘若是从中揪出一个套出些话儿来,再循线找上咱们的损料屋——」
「难不成是咱们的同行?」
又市猜道。绝无可能,山崎说道:
「再怎么说,阎魔屋也是个损料屋,既有台面上的面貌,亦有台面下的嘴脸。这些家伙——绝非咱们的同行。似乎绝不在台面上露脸。将他们当同行,注定要吃大亏。」
「难道是些——仅在暗处跳梁的家伙?」
倒是。
又市忆起初次受邀为阎魔屋干活时,阿甲曾说过这么句话。
——咱们阎魔屋仅同正经人做生意。
——不得与不法之徒有任何牵连。
虽然又市也不知这两种人该如何区别。
「意即,此事可是——土田的家人还是亲友什么的,委托这些个家伙出手的?」
「虽不知委托的是什么人,但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况且,好戏可还没上场。对方的差事——亦即阿又先生所言及的代土田左门寻仇,这下才要开始哩。」
「光是乘夜掳人痛揍一顿——还不能善罢甘休?」
「想必对方——」
志在取咱们的性命,山崎说道。
「如此说来,阿甲夫人不就已——?」
已遭不测?
但山崎否定道:
「不。阿甲夫人想必还活着。」
「是么?可是大爷,对方可没取角助的命哩。虽然打得仅剩半条命,人还是给送了回来。难道不是认为将他修理一顿,便已足矣?带头的是放不得,但放了下头的喽罗一马,应是无伤大雅……」
亦非如此,山崎否定道:
「那些家伙可没放角助一马,虽然刑求时刻意避开要害——但对方毕竟将角助狠狠拷问了一顿。」
拷问?林藏回问道,接着便转头望向根岸町的方角说道:
「还真教人想不透。不过,就连角助这小喽罗都给修理成那副模样,阿甲夫人不就……?」
「倘若杀了阿甲夫人就能罢休,事情也不至于拖到今日,只消乘隙偷袭、当场把人给杀了不就得了?为何还需要把人给掳走?更无须将角助给送回来。的确,角助不过是个小喽罗,根本无须留他一条活口,顺道将他也给杀了,那些家伙也不痛不痒。这代表即便杀了大总管,这些家伙的差事也不会就此告终。」
「原来如此呀。送回角助是个警告,老板娘则是——」
充当人质是吧?又市说道。
「若是当人质——那掳人不就是为了勒赎?这些家伙是打算向店家勒索点银两?」
又市朝林藏脚踝踢了一记。
「你踢个什么劲儿?」
「姓林的,你虽是京都来的,也别老把银两挂在嘴上。山崎大爷,你的意思是,对方打算拿老板娘当诱饵,好诱咱们现身?」
山崎点了个头。
「诱、诱咱们现身?咱们不也同样是小喽罗罢了?」
「谁管你是小喽罗还是什么的。想必——对方是打算将参与那桩差事的家伙铲除殆尽。」
「不会吧?」
我可不想死呀,林藏改个盘腿坐姿说道:
「若是如此——好戏还真是接下来才要上场。」
不仅是又市、林藏、山崎,就连巳之八也参与了这桩差事。其他尚有居于浅草的玩具贩子仲藏、鸢职辰五郎、以及不知靠什么行当餬口的喜多与阿缟两名姑娘,算是桩劳师动众的差事。
「光凭逮住大总管,并无法得知所有下手与帮手者的身分。不,想必对方正是为了查出有哪些人参与,才先将阿甲夫人给掳去的。但阿甲夫人也非省油的灯,不至于碰上三两句要胁就乖乖泄漏口风。」
「想必是不会松口。」
「那只母狐狸可顽强了。想必——角助也没松口。正因再怎么刑求也套不出半点话来,对方才将只剩半条命的角助送了回来。」
看来既非为了杀鸡儆猴,亦非是让人放了一马。角助是被当作要胁口信给送回来的。
「都给伤到这程度,或许难逃一死;即便活了下来,也随时能取他性命。从这纸瓦版看来,这也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或许打算借此观察出入阎魔屋者,一见哪个对这东西有反应,就杀。」
「难怪人爷要制止咱们进去。当时咱们俩若是傻呼呼地冒出来——可就正中对方的下怀了。」
「对方想必业已将店内伙计、往来客人摸得一清二楚了。倘若与台面上的生意无关的你们俩惊慌失措地露了馅儿,十之八九要教对方给盯上。想必很快就要将你们俩给逮了,逼问其他还有哪些同伙、局是如何设的。」
这我可不愿意,林藏说道。
「哪有这种荒唐事儿?找咱们报复,根本是挑错了对象。阿又,你说是不是?」
「不——」
的确是干过了头。
土田的确是个恶棍。但对方绝没挑错对象。
「那么——咱们该如何因应?」
「在下已吩咐巳之八同其他人联系,叮嘱大家这阵子切勿在阎魔屋周遭走动。」
话及至此,山崎突然闭上了嘴。
感觉似乎有谁来了。
就在山崎弯低身子警戒的同时,有人推开了对开的大门。
曾几何时,屋外已是一片昏暗。
虽然还不到达魔刻(注18),但厚厚的云层将日照遮掩得昏暗不已。
来者似乎是巳之八。
「巳之——你……?」
然而巳之八不仅动也不动,口中也不发一语。
他这模样——看来不大对劲。又市还没来得及察觉情况有异,巳之八背后的黑影已开始蠢动起来。
不待身手矫健的山崎向前冲去,巳之八的身躯突然双膝跪地沉了下去,原本紧贴其后的人影顿时映入三人眼帘。
这黑影融入昏暗的天色中,不易看清。
「对——对不住……」
巳之八语带颤抖地说道。
背后似乎教把刀给顶着。
「教人给跟踪了?」
山崎简短地问道。并非如此,黑影回答道:
「追着一个小喽罗的屁股跑?这等丢人现眼的勾当,我可不干。」
「噢,原来不是跟踪,而是逼他带了路。」
喂,别动——黑影威吓道:
「胆敢动一下,我就要了这小鬼头的命。」
「别管我——」
但巳之八话没说完,旋即又打住。
这才发现他的喉头似乎教什么东西给缠住。原来巳之八不是教一把刀给顶着,而是颈子教一条细细的带子给缠着。
这下巳之八已是语不成声,只听得出他似乎喊了声「大爷」。
山崎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弯低了身子。
「倘若牺牲你的小命能助咱们脱身,在下是不惜送你一程。可惜——这似乎也是于事无补。喂。」
咱们被包围了,山崎望向又市说道。
「果然聪明。若想保命,就别轻举妄动。」
「在下是不爱白费工夫。咱们横竖都保不了命。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取咱们的命不是?」
「果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是不至于太早要你们的命,除非你们自个儿急着赴黄泉。」
「嗅——看来你手头似乎还有其他人质,咱们还是温顺点儿好。」
山崎跪坐了下去,想必是打算静候对方露出破绽。
山崎寅之助虽是个浪人,但并无佩刀。总是借不露杀气来松懈对手的防备,再乘隙钻入其怀中夺取凶器,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其性命——
不仅手法神乎其技,武艺也十分高强。
不过——
这下似乎是难以施展身手。
就连对方拿的是什么武器都无法瞧见。
「听你这语气,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来意。这下我可省了不少工夫。」
「没错。是为了代立木藩江户留守居役土田左门——」
寻仇是吧?山崎说完,旋即望向又市。
「寻仇?呵呵,瞧你说的,还在说梦话么?」
话毕,黑影笑了起来,同时四面八方也传来一阵笑声。
果真教人给包围了。
「谁在说梦话了?」
林藏使劲朝地上踩了一脚说道:
「还在做梦的是你们吧?那色老头根本是自作自受,还不是因耽溺女色,才落得这般下场?丢了官位本是报应,腹也是他自个儿切的。找上咱们,根本是挑错了人。」
「喂,这下又说咱们挑错了人哩。」
四面八方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