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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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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老头子他——
  去过阎魔屋么?又市问道。没去,林藏旋即回答:
  「应该说,去不得。」
  「去不得——?」
  又市——林藏低声蜕道:
  「看来果然教你给料中了。」
  「料中了什么?」
  林藏别开头,手伫着布满青苔的石墙回道:
  「就是上回吴服屋那件事儿。看来那果然不是桩普通的争执。总感觉——我似乎教人给跟踪了。」
  「什么?你这混帐东西。」
  甭操心,已教我给甩开了,林藏抬起头,改以急促的口吻说道:
  「但千万别走进阎魔屋。看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你这家伙,叫人别接近,自己却去了?」
  「我仅躲在远处窥探。那儿台面上的生意颇为兴隆,今儿个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你不觉得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
  辰五郎与阿缟也都不见人影,林藏继续说道:
  「看得我直觉苗头不对,所以即使都到了浅草,也没去拜访长耳那老家伙,就连鸟见大爷也联系不上,这下只得试着找你——你又是如何?该不会也是嗅到苗头不对,才且躲且逃吧?」
  「我在找一个御行。」
  那是什么东西——林藏惊讶地回过头来问道。看来他也没听说过这门行业。
  可说是一种四处游荡的和尚罢,又市答道。
  「原来是乞丐。你找这种人做什么?」
  「虽无证据,但这御行——似乎是大圾那只老狐狸差来找咱们的。」
  老狐狸?林藏瞠目惊呼:
  「仁藏老大找咱们做什么?」
  我哪知道?又市粗鲁地回答道:
  「但那御行怎么也找不着,也不知究竟是游荡到哪儿去了。原本还纳闷那老狐狸直接找咱们不就得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但见如今这情况,想必也是逼不得已吧。」
  由此可见,形势的确不妙。
  看来是和只右卫门有关,林藏喃喃说道。
  「这还无从判明。」
  「否则那只老狐狸哪会有所行动?正因如此……」
  话及至此,林藏又闭上了嘴。
  「我曾叫棠庵那老头子上阎魔屋一趟,或许是到那儿去了——」
  不对。若是门也没关,窗也没阖,想必他已——
  看来辰五郎与阿缟已惨遭不测,又市说道。
  「惨遭不测——难、难道是教谁给杀了?」
  「不无可能。」
  喂,阿又——林藏突然朝又市肩头猛然一抓。
  「你这是做什么?」
  「真的么?真的教人给杀了?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谁把大伙儿都给杀了?」
  我哪知道?又市怒喊,使劲甩开了林藏的手。
  「你这是在慌个什么劲儿?早就该知道这对手有多不好惹。是谁老在嘲笑我想太多、胆子太小、又蠢又笨来着?喂,姓林的,上回那桩差事可是你筹划的,当时信誓旦旦地保证无须忧心的又是谁来着?不就是你自己么?同伙是不是遭到了什么不测,我还想向你打听哩。」
  好好,我知错了,林藏怒喊道:
  「正因知错了——这下才着急呀。」
  「焦急?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该想想如何因应才成。」
  这我当然知道。林藏气得再次别过身去。
  破舟在水上晃了一晃。
  「我说阿又呀。」
  「又怎了?你不大对劲哩,林藏。」
  「阿睦她——」
  阿睦她也不见踪影哩。林藏喃喃说道。
  「阿睦也不见踪影?」
  又市惊呼道:
  「喂,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给我儿女情长?难不成你们小俩口吵架了?」
  哪有什么架好吵?林藏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怎么了?或许那丑巴怪大概又喝醉了,大白天就睡得毫无知觉。反正这下太阳都要下山,想必她也差不多要出来露个脸了。」
  「绝无可能。在长屋也没找着她,所有她可能现身的地方,我都找过一回了。」
  「那么,或许是躲哪儿逍遥去了。说不定是色诱了哪个大爷员外,或是捡到了大笔银两——」
  不对,林藏低声打断了又市的胡言乱语。
  「傻子,是哪儿不对了?你这家伙——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头了?阿睦和咱们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和阎魔屋也毫无关系,就连阎魔屋的布帘都没钻进去过哩。」
  不对,林藏再次否定道:
  「我曾邀阿睦参与过——吴服屋那回的局。」
  「邀她参与过——?」
  「当、当然没向她告知原因。那姑娘对咱们的目的浑然不知,就连损料屋的事儿也没让她知道,当然也不知自己扮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因此我才……」
  你这傻子,又市厉声怒斥道:
  「可知道你干了什么傻事?」
  「我不过是——生怕自己只身进入吴服屋过于突兀,以为找个女人家作伴较不引人侧目,才邀她一同进了店里。」
  「阿睦就这么露了脸?」
  没错。话毕,林藏丧气地垂下了头,朝舟上一蹲。
  破舟再次晃动。
  又市望向船头。
  只见黝暗的水面也随之晃动。
  「阿睦她——」
  或许也同样惨遭不测,林藏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说道。
  不都说还不知道了?又市益发耐不住性子地怒斥道。
  「又市呀,我又犯了同样的错。对不?」
  「给我闭嘴。少给我唠唠叨叨的。」
  对么?又市,林藏高声喊道:
  「我是不是又害死了一个自己钟意的姑娘?是不是呀,又市?」
  「别再嚷嚷了好不好?」
  又市将腐朽的缆绳一把抛入河中。
  抛得虽带劲,却没在水上溅起多大声响。只见缆绳迅速没入水中。
  「我可是真心的。」
  林藏开始喃喃自语:
  「唉——起初是没多认真,也没什么打算。但阿又呀,或许钝得像颗石头的你从未察觉,其实阿睦她——」
  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哪。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唉。虽然你开口闭口骂人家丑巴怪、母夜叉,阿睦她可是个痴情的姑娘呀。不过是傻了点儿罢了。阿又,她对你真是一片痴心哪。」
  河面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明月自暗云间露出脸来,但旋即又为乌云所吞噬。
  「至于我——说实在是没多认真。不过那姑娘眼里仅容得下你一个。之所以愿意和我作伴,也仅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这我一直很清楚,不过,原本也没多在意。孰料不知不觉间,竟开始不服气了起来。唉,说老实话……」
  我是喜欢上她了。
  真心喜欢上她了,林藏再次说道。
  「又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上的姑娘——就这么,就这么教我给害死了。我这个混帐,竟然又重蹈覆辙……」
  「林藏。」
  又市取下包覆头上的包巾说道:
  「你——就别再穷嚷嚷了。阿睦对我是什么感觉——其实我自己也清楚。」
  「什么?」
  林藏自后脑狠狠瞪向又市。
  「我一直很清楚。你都和我合伙干活几年了?其可能不知道我是靠度量他人心思耍嘴皮子餬口的?哪可能儍到看不出一个姑娘对自己动情?」
  「明、明知如此,你却……」
  你这狼心狗肺的混帐东西,林藏咬牙切齿地骂道。
  「林藏,男欢女爱这等事儿,你哪来资格同我说教?」
  又市朝进水的底板使劲一踩,两眼直瞪着林藏说道:
  「给我听好。虽不知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在江湖上厮混,但总想想咱们是什么。咱们是无宿人,既无保人,亦无户口,更何况你我还是恶名昭彰的不法之徒。稍有闪失,脑袋就得在落地后被搁个三尺高。咱们不就是这种货色?而这下——瞧你这副德行,难不成还打算讨老婆、生孩子,扮个正经百姓过生活?」
  「无宿人、非人又如何?不也有些有妻小?」
  「当然有。若你也找个无宿人共结连理,我可没打算干涉。但——」
  又市朝林藏缓缓转过身来。
  「你可知道阿睦是什么出身?」
  「出——出身?」
  「虽然她逃离老家,吊儿郎当地在江户靠偷拐抢骗混日子——但她原本可是川越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哩。不,别说原本,即便现在仍是个大千金,可不是个下三滥的无宿人。她有保人,名字也载于户口帐上。只要愿意返乡,随时都能过起衣食无缺的好日子。只消嫁作人妇,耕点儿田再生个娃儿——轻轻松松便可安稳度日。」
  这下你清楚了没有?又市先是狠狠逼问,接着又继续说道:
  「林藏,管你是色迷心窍还是怎的,可别以为自己有资格高攀人家。迷恋人家,成天巴着人家不放,你这是教她如何是好?难道以为如此就能和人家长相厮守?」
  难不成以为自己能让人家过上好日子——?
  林藏用手撑着额头。
  「我没办法。我死都办不到?瞧我现在这副惨相——窝在桥下的破舟上,接下来是生是死都难料。当初就是料到会落到这等下场才会……」
  才会——
  阿又,你可真是窝囊,林藏怒斥道。
  「这些——难道还不成理由?」
  你这不是逞强、在装模作样么?林藏咒骂道:
  「你也装得太过头了。这不是窝囊是什么?迷恋人家哪还需要什么理由?不论你怎么说,阿睦对你这个双六贩子——」
  完全是一片痴心哪。
  「正如同我对她。」
  唉,对不住。林藏先是低声道了个歉。
  接着又面带失落地鼓着面颊笑了起来:
  「瞧我都给忘了。同你混了好些年,竟然忘了你生性就好逞强。」
  「我哪儿逞强了?」
  「也罢。或许阿睦她——一直清楚你是如何设想的。而瞧瞧我,根本是个滑稽的丑角,任谁见了,只怕都要笑掉大牙。」
  甭顾忌,嘲笑我吧,林藏说道。
  几乎已要泣不成声。
  「这回——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可没赏你什么人情。」
  「还得算上在京都时欠了你的。」
  「我没打算讨旧债。」
  「这回——我又出了个大岔子。」
  我竟然将阿睦给害死了——林藏说道。
  「也还不知她究竟是生是死,别净说些丧气话成不成?」
  「不,阿睦她想必已经……」
  给我闭嘴,又市怒斥道:
  「为一个尚未确认的臆测哭天喊地的,你丢不丢人?若她没事儿,就无须在这儿干着急。若真遭不测,就更没必要穷嚷嚷了。任你再怎么急,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这——这我自个儿也清楚。但……」
  这毕竟是我犯的过,话毕,林藏垂下了头。
  「没错,林藏,是你犯的过。你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若是套用你骂人的口吻——该骂你蠢得像条猪。」
  闻言,林藏一声也没吭。
  「喂,林藏——尽快离开江户。」
  「你、你说什么?阿睦她还……」
  「阿睦的事儿就交给我。」
  又市一把揪起林藏的衣襟说道:
  「人若还活着,我就救她。若是死了——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总之,无论她是生是死,都给我死了这条心,且立刻头也不回地给我离开江户,回京都去。」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又市,这未免——」
  「别再嚷嚷,快给我走。就你说的听来,阎魔屋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这下就连长耳和鸟见大爷都是生死未卜,笃定还活着的,就只剩下咱们俩了。」
  「没、没错。正是因此,你只身在此哪使得上什么力?更何况阿、阿睦她……」
  都叫你给我死心了,话毕,又市将林藏一把抛开。
  破舟剧烈摇晃,溅得林藏一脸水花。
  「不都说过若还活着我就救她?救着了自然会助她脱身。不过,倘若阿睦真的死了,你的确是难辞其咎。但林藏,你也甭再口口声声坚持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已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了。给我听好,倘若阿睦真的死了——就给我好好忏悔一番。若你的确对她钟情,就给我后悔一辈子。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就连我……」
  ——就连我,又何尝不难过?
  霎时间,一阵微微的脂粉味自又市鼻头掠过。
  当然,这不过是个错觉。桥下仅有阵阵湿冷的河风吹拂而过。
  知道了,林藏先是蹙眉沉默了半晌,接着才开口说道:
  「但、但是,又市,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当然是对付只右卫门。这可不是报复,也不是损料差事,我对私人恩怨可没半点儿希罕。这是我自己的差事,是我这小股潜——」
  ——小股潜。
  第一个如此称呼又市的,就是阿睦。
  是我小股潜又市的第一桩差事,又市说道。
  「但,又市——难道你已有什么盘算?」
  「这你无须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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